第一章
2000 5月26日星期二
林希希恨透了學校的女生們。她蜷縮起身子蹲靠在學校操場的圍牆下，肉嘟
嘟的粉臉蛋低垂在雙膝間，大眼睛�忽閃著淚花。上午的授課時間已開始，她卻
不願意回教室，繼續一個人留在操場上發呆。草坪上的晨露還沒有幹透，沾濕了
她的校服裙和屁股。
爲什麽其它的女生非要欺負她？樂此不疲的非議嘲笑，毫無同情心的戲谑—
—其實應該說是戲虐。作爲學校唯一的一個複讀生，而且是第二次複讀，她今年
已經年滿18歲了。同學們都喜歡叫她「笨豬」，甚至「傻屄」。她並不是智商比
別人低，而是因爲經常耽誤功課，成績才會比別人差。那些比她小兩歲的女孩們，
其實弄不清楚爲什麽要欺負她，隻是從前學姐們都這麽做，于是就成了習慣被沿
襲了下來。所以在這所學校討厭林希希成了理所當然，就連老師們也見慣不驚。
林希希是個不幸的女孩，很小的時候就變成了孤兒。伯父獲得了她父母遺産
的管理權，聲明將她撫養成人後再移交給她。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伯父似乎遺忘
了她的存在，隻忙于算計財産，將她父母豐厚的遺産，通過各種手段轉移私吞。
當初伯父爲了甩開累贅，不計代價將她遠遠丟到到這所學校，一轉眼她便在這�
生活了好多年。這�原本是所慈善機構資助的孤兒院，由于失去了運營經費，幾
經周折而變成了寄宿學校。以高昂的費用收容女孩，照顧和教育她們一直到上大
學。
其他的女生們大都家境殷實，由于種種原因被寄放到這�，但她們的共同點
就是缺少親人關愛。從這個角度而言大家都挺可憐，但林希希無疑是最窮酸，情
況最糟糕的一個。共處在一個狹小的世界，女生們之間的競爭和摩擦格外多。如
果林希希和父母相處的時間能更長，可能性格會更健全些，多些在人群中立足的
勇氣和保護自己的手段，也許就不至于淪落到如此的處境。又如果這�不是女校，
林希希也一定會是受男生追捧的女神。她所受到強烈的排斥和敵意，大多因爲同
性的妒忌心使然。她們心照不宣的將林希希的一切，無條件判定爲恥辱，隨心所
欲的對她橫加刁難。
早在十一歲的時候，林希希似乎是在一夜間，發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胸
脯如發酵一般開始膨脹，初潮不期而至……當其他女孩子們的身體還在沈睡，青
春期已經迫不及待使她徹底完成蛻變。醜小鴨搖身而成爲一隻白天鵝。慷慨地贈
予她作爲女人的所有驕傲的資本。這幾年間，盡管其它女孩們也前赴後繼紛紛出
落成了水靈靈的少女，走在前面的林希希卻始終可救藥的招人憎惡。
拂掉膝上的一片草葉，她覺得腳有些發麻，慢慢站了起來舒展四肢，然後理
了理身上極不合體的衣服。她的上衣顯得過于肥大，這是她不得已挑選的尺碼，
爲了隱藏她遭同學們恥笑的胸部。
她忽然感到身上一陣很奇異的別扭。四下一張望，原來有個人正站在圍牆的
柵欄外注視她。她非常討厭外面一些粗俗的男人，那些經過的工人或者流浪漢，
看到她常做些耍流氓的事情。他們見到她眼睛會倏然亮起光芒，讓她覺得怪異而
且危險，還惡心。但這次盯著她看的卻是個女人。透過柵欄，林希希看到一個盤
著發髻的高挑女人，正在微笑著看自己。手拿一個精緻的公文包，穿著一身西裝
裙，顯得既美麗又端莊。
猶豫了片刻，林希希怯生生的擡起胳膊向她揮了揮。她輕笑一聲招手示意林
希希過去。盡管臉上淚痕沒有幹透，上唇還沾些著透明的鼻涕，但林希希竟不顧
這些，快步向她跑了過去。胸脯上的兩團肉像小兔子，隨著她跑步的節奏歡快的
上下跳躍。可以看出林希希對她心存好感。
「真是個小美女呢。爲什麽一早就這麽不開心呢？」她的聲音溫和悅耳，還
包含著一種讓人放松的力量。
站在女人對面，林希希隔著柵欄又仔細打量了這個女人一番。她個頭比林希
希高出許多，淡紫色的小西裝和短裙，屬于精心設計的商務風格，簡潔又不失精
緻典雅。蕾絲花邊點綴的黑色低胸襯衫，映襯的皮膚白皙如凝脂。前額一縷卷發
掠過左眼角搭在腮邊，林希希覺得，她應該是自己見過的最美豔的少婦。
「沒……沒事。我隻是不喜歡，回去上課。」她有些拘謹地說，眼光垂落到
地面。
「哦？這樣啊，」女人又輕笑了一聲：「不過現在已經是5 月末了，再忍受
一段時間就放暑假了。」
林希希點頭。「是的，會放假，可是……」
「可是，」女人接著她說：「就算放假了也得呆在這�。」
「嗯。」她無奈的點點頭。
「對孤兒來說，這�就是家，對吧？」
林希希表情變得有些不爽，她覺得女人在嘲笑她。假定別人的惡意動機，似
乎成了她的習慣。
「啊，小美女不要誤會，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女人似乎覺察到了林希希
的想法，溫和的解釋道。她擡起頭，正好與女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忽然發現，
女人黑亮的眼珠仔細看上去，竟也是深濃的紫色。在她的注視下，林希希慢慢覺
得自己變得透明，心中恐懼和秘密一覽無遺的暴露在空氣中。但林希希並不感到
害怕，反而覺得這兩隻眼睛像搖籃，能給自己帶來安全和庇護。
女人打破了林希希的臆想。「學校其實沒什麽，是不喜歡你的同學吧？」
隻要一想起學校的女生，林希希就覺得厭惡透頂腦袋變大。
「對了，小美女，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林希希。」
「我叫秋水月。你今年多大？」
「十八歲了。」
「不錯啊，馬上可以永遠離開這�了。」
林希希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窘窘的將臉別向一邊。
「問題是，你通不過升學考試，還得繼續呆在這�。」水月像在自言自語，
但林希希臉更紅了。
「不過不是因爲你笨。隻是缺課太多了，平時要自食其力，有時還要在操場
哭鼻子，沒時間回去讀書。」秋水月看起來很想逗逗眼前的這個女孩，但又生怕
一不小心惹惱她。
「……」林希希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她有些奇怪，這個女人似乎對她很了解。
「可憐的孩子。這樣吧，雖然我不常管閑事，但是，我覺得目前的情況對你
有些不公平。」水月從包�掏出一個紫色的記事本和筆，然後撕去一頁記了一串
號碼——紫色的字迹，隔著柵欄遞給林希希，「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如果你需
要個朋友，找個傾訴心�話的人，恰好又信任我的話，隨時歡迎打給我。我是認
真的，就看你本人意願。」
林希希使勁點了點頭，但似乎想起什麽話，可遲疑了一下還是咽了回去。
一切都沒逃過水月的眼睛，她略一思索，從公文包�掏出錢包，拿出兩張錢
遞給林希希。「沒有手機對吧？用這個打公用電話」林希希擠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她確實沒有手機，其實也用不著。而且零花錢也用光了。
「你笑的樣子真迷人，能一直看到就好了。」
林希希的記憶中似乎從沒得過什麽人的誇獎，幸福的面頰绯紅。「對了……」
她想問問這個女人的來曆，爲什麽會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沒等她表達清楚，
秋水月就匆匆點了點頭，然後說：「必須得走了，還有些緊急的事需要處理，」
揮了揮手�的公事包，「再見林希希，做個堅強的女孩。打電話哦！」然後轉身
頭也不回的離開。林希希戀戀不舍地盯著她背影良久，直到消失在拐彎處。她覺
得這個女人不會是壞人，隻遺憾剛才的時間太短暫。自己還是得回去，面對冷漠
的老師，還有討厭的同學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