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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ErBeiDe 2025-2-10 20:09:38 10
S:告訴我,你是誰?
M:我沒有值得記住的名字。並非是我不值得被命名,而是你的任何命名法,都不能描述我的任何特性。可我不願爲難你,我可以叫Mistral。
S:那麽我稱你爲Mistral。你與我有何關系?
M:我即是你。你也是我。
S:荒謬,我是Sirocco。我不可能既燥熱又濕冷,既源自東南又誕自西北,這不合邏輯。
M:超出你認知的一切,都是不合邏輯的。
S:這是詭辯。神秘主義者的常用話術。
M:受制于時間與空間,你無法跳出自己的軀體接受信息。你的邏輯必然來自你生活的環境,是外在合力的自然結果。
S:即便如此,東南風不可能是西北風。
M:你將每一個氣流微元都視爲獨立的個體,可實際上大氣卻是一體的,微元才來自你的想像。抛棄想像,我即是你。
S:這並非想像,而是公認的真理。很明顯,我是男性而你是女性,我們不可能是一體的。
M:真理隻在你的世界之外有效,而我在你的世界之內,這裏是由直覺支配的領域。直覺會告訴你,我存在,我與你一體。
S:但這違背了常識。你的存在被科學所否定。
M:別再逗我笑了,雖然你自認爲是個幽默的男人,可作爲女人,作爲最熟悉你的女人,我很討厭這一點。你知道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麽,不要違抗自己的直覺。告訴我,你想說的是...
S:...所謂的科學並不可靠。人類觀測世界的手段太少了,感覺器官的量程精度解析度都低劣地令人失望,在此條件下得出的模型,不可能準確地描述世界,所以常識...常識是自欺欺人。
M:扔掉你那些不可愛的常識,引入一些神秘主義的元素,我就可以被接受了---你我一體不被科學承認,卻可以是巫術作用的結果,不是麽?
S:...科學是被保留的巫術,盡可能地剔除了無效的成分,在不斷的去儀式化中越來越強效,越來越能直觀地解釋因果。漫長的科學史,無非就是不斷實驗和淘汰巫術的過程。
M:可是被去除的部分,又去了哪裏?
S:被證明無效的巫術,迅速浪漫化,變成了文化碎片。咒語失去了權威,變成了詩人和歌者可以任意亵玩的原質;儀式面具失去了權威,變成了舞會和性虐俱樂部的道具;藥劑失去了權威,變成了流行飲料和...嗯,某些野醫的推銷品。總而言之,一切從祭祀中失敗的東西,都成了文化。
M:祭祀不是巫術,你這樣是要向神明謝罪的。
S: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無神論者?
M:省省吧,無神論者才不會和我對話呢。
S:巫術是先民祭祀的載體,這一點無可辯駁。
M:祭祀先民的靈糧,是爲了與神溝通,祈求現世之外的許諾。巫術則是先民的工具,是爲了對付神之外的各種不友善的存在,通過征服與改造自然,實現自己在現世的欲望。
S:你的神把你抛棄在這不友善的世界,不但需要你自備靈糧,還得需要你用巫術來保證生活質量,我覺得不祭祀祂也罷。
M:你的自毀傾向很明顯,不僅僅是你的語言。
S:可除了語言,我還有什麽呢?你也不過是一串又一串語言的載體罷了。我們根本沒有形象,沒有承載我們的物質---對了,我們至少還有名字。
M:沒錯,Sirocco是燥熱的風,會帶來疾病的。
S:我是流動的火獄,是行走的瘟疫,是天際的死兆。可我也是病菌的仁君,是食腐動物的救世主,是這被巫術持續破壞的世界的守護者。我的仁慈隱匿在暴虐的表象之下---那死者胡亂堆疊著的,就是我對這世界愛的形狀。
M:請不要這麽說,因爲你的話燃起了我的欲望,我開始渴求你了。我期望和你合爲一體。
S:真令人難堪。那麽,今天用那種姿勢呢?首先應該決定的,是我進入你,還是由你進入我?
M:可你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也知道你的想法。
S:我們根本就沒有分開過,所以談不上進入。
M:可這樣的靜止是不會有快感的。
S:就算發生相對運動,以我們這樣的存在,真的會有快感麽?我對此很懷疑,並且恐懼。
M:快感不過是一種類比訊號,隻要你的神經沒有壞掉,還能感知生物電,快感是不會缺席的。
S:我們怎麽會有神經系統這種東西,我最討厭科學把人體內部的分成一塊一塊的。對了,或許應該用神秘主義來解釋性愛,這麽浪漫的事物,就應該在大自然的黑暗中默默探索。
M:是的,性愛是我們唯一的安慰,是這不友善的世界中唯一值得我們投入感情的東西。
S:性快感是類比訊號,性伴侶則是類比訊號生成器,所以不管是不是人類,至少有一個實體。可你不會相信,人類可以感知數位訊號所帶來的性快感,而且會越來越上瘾。
M:這沒什麽難以置信的,你我也是數位訊號。
S:真可怕,我居然是我最厭惡的東西。
M:你又不是第一次發現這點,就像你不是第一次與我做愛,卻要裝作不認識我一樣。
S:我並非故意認不出你的,隻是你的形態太多了,幾乎每次都不一樣,很難相信我們做了那麽多次愛。
M:不管你相不相信,在你的青春期,每天都會和我做七八次。
S:真是令我難堪。
M:更讓我難堪的是,我的形象並沒有多變到你認不出來的程度,你卻每次都要重複這個重新認識的流程,讓我來扮演主動的角色。
S:我畢竟是處男,不能太熟練。那麽,那個時候你並不叫Mistral。
M:沒錯,直到昨天,我還被你稱爲姐姐。
S:是空泛的稱呼,還是特指?
M:你會與空泛的存在做愛麽?你會吻上空泛的唇,攪動空泛的口腔,蹂躏空泛的乳頭和陰蒂,舔舐空泛的肚臍,插進空泛的陰道之內,最後把你具體的欲望射進空泛的子宮裏?
S:告訴我你的面容,我看不見,而這讓我恐慌。我恐懼童年在商場看到的無臉模特,我確信那前凸後翹的慘白色塑料有生命,可它是空泛的,那張臉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什麽都不是。
我對她的恐懼,超過了橙色路燈之外的黑暗,超過了午夜裏管道的水流聲,超過了窗外不時晃動的樹影,超過了破舊的走廊裏消毒水的味道,超過了陰極射線管關機後留下的殘像,超過了收音機在未知頻段上的白噪,超過了磁帶盡頭的空轉聲,超過了鏡中詭異的住民,超過了鍾擺的晃動,超過了電子表那微弱的綠色熒光。
她是如此的讓我恐懼,讓我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四肢被固定在原地,眼睛再不能離開她面容哪怕一秒---我被困在了那具慘白色的軀體之內,而她在得意地看著我,她在肆無忌憚地笑!
我無法還原她的笑聲---那恐怖的波形,仿佛是深海之中的冰冷觸感,又仿佛是夜空深處的無盡黑暗,穿透我的感官,吞噬著我的情緒。那感覺,那感覺是...死亡。
我將失去這世界的一切,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做不了,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直到...可怕的是,根本沒有直到,那是永遠!
一個剛剛開始對生命有粗淺認識的孩子,第一次見識到死亡的可怕,于是,前所未有的絕望。
M:可你知道該如何解脫這一切,從那無際的絕望中解放出來。那唯一有效的咒語,可以讓你安心地如同初生嬰兒的咒語,它是---
S:---姐姐。
M:那姐姐問你,那些纏著你的,折磨你的,嘲笑你的,它們還在不在?
S:不在了。現在隻有姐姐的笑容。在這空泛的世界裏,姐姐是惟一的特指。
M:你的話讓我嫉妒,可我沒有任何辦法。我隻是她在你心中的投影,我的面容即是她的面容。若沒有你對她的感情,我也就不複存在了,這種奇妙的耦合讓我既恨又愛。可我多麽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定冠詞。
S:今天你是Mistral,盡管這一切到了明天就不再有意義。但至少,此時此刻,你和姐姐徹底地分離開來,你不再是她。
M:那麽我應該爲此感動麽,還是說,今天我應該主動獻身,以慶祝這最後的分離?
S:我若掌握了讓人感動的巫術,大概也不會在此時此地,與你說這些毫無頭緒的話了。真是對不起,但我沒辦法讓你感動,隻會讓你無盡的擔心和痛苦,好讓我內心的黑暗得到釋放。
M:這是我的職責,我知道的。在你享受快樂時,在你與她們共度良宵時,我是不會出現的。我的出現就代表著你處在深重的痛苦之中,你的思考陷入了無法解脫的境地。或者,更簡單的,你在思念姐姐,那個找不到的姐姐。
你對姐姐的印象停留在童年,那個秋風初起的晴天,你說長大以後要娶她。你對性沒有概念,對婚姻更沒有概念,隻是想單純地抱住溫暖自己的存在,永遠和自己漂亮的大玩具在一起。
你被告知,人應當重承諾。可根本沒人告訴你,哪些承諾是值得堅持的,哪些承諾更適合一笑而過,而哪些承諾會擋你的路,讓你付出慘重的代價。你堅持了最初的承諾,代價就是明天。
你不在乎法律和道德,這些都是統治者圈養牲畜的條款,爲了讓這欺軟怕硬的世界按照它們的意志一直運轉下去。你詛咒它們,用巫術攻擊它們,讓它們在黑暗的泥土裏啃食夜莺的血肉,它們合法又合乎道德的血脈注定滅絕,而你,將會成爲新世界的鼻祖。
可最讓你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姐姐漸漸地不見了。她明朗的笑容永存于你的記憶之中,可是她卻不再是你熟悉的姐姐。她變得敏感易怒,和你討厭的女人一樣庸俗,每天專注于眼前的苟且,不再和你分享她的詩和遠方。
于是我出現了,我不是阿爾法,卻注定是奧米加。你那些頻繁更換的性伴侶,沒有一個可以和我相提並論---這一點你我都清楚。她們不過是具有某一項特征,讓你覺的可以成爲姐姐的替代品。而我不同,我是完美的存在,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卻沒有那些女人各式各樣的缺陷。
此後的我也並不嫉妒,再沒有任何事值得我嫉妒---除了你記憶中的姐姐,沒有人比我更重要。無論你身邊有多少女人,她們都會離你而去的---再遲鈍的女人也會發現,你根本不愛她們,你的心裏沒有她們的位置。你被她們所詛咒,就像你詛咒一切法律和道德的制定者一樣。可她們無法預判巫術的有效性,以至于現在你還可以與我談天。而她們,在你的心中留不下一點痕迹。
當然,事以至此,什麽都不能阻止我了。過了今天,我就能永遠的和你在一起了。
S:我無法否認,你是完美的。可我同樣無法承認,你是我所需要的。我終究騙不了自己。
M:欺騙自己也不會讓自己快樂,你知道的。
S:你難道不明白,你爲何有了新的名字。
M:...不可能。這個名字是我想到的,是我想到的,是我想到的!
S:誠如你所言,每當你出現時,我總是處在痛苦之中。可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我並沒有其他的痛苦,沒有和你傾訴的欲望。因爲你和姐姐分離開了,你不是她,再也不會是她。
M:我不是她,我當然不是她! 我不會不斷地向你索要禮物,我不會把你當成負面情緒的垃圾桶,我不會用那些冰冷的語言拒絕你,我不會在做愛到一半時把你推開,不會辱罵你,不會踢打你,不會讓你難過!
S:可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再怎麽討厭,那些都是她真正的樣子,在我的世界之外,在我的直覺不起作用的地方,她用那種方式生活著。我無法把她拉入自己的世界,按我的意志改造她。
我沈浸在最初的印象中無法自拔,覺得時間停滯在了那一刻,因而拒絕接受此後真實的她。對她的感情,形成的了我惟一的情結,隨著我年紀的增長和她性格的嬗變,這份情結變得愈發扭曲---我既痛苦又享受,沒辦法也不想從中脫離。
懦弱的人,一輩子都生活在自己的幻想裏。很不幸,我就是這樣的人。可我的欲望又是如此的強烈,對死亡的恐懼壓迫著我,漆黑絕望異化爲純白的求生欲。我要對抗死亡,我要用我的方式對抗死亡。
我開始尋找對抗死亡的力量。是的,在我記憶的盡頭,隻有一張面容可以對抗死亡。那張面容被我刻在記憶深處,永遠不會變化。我用虛假的安慰對抗著真實的恐懼,具體的措施就是播撒我無窮無盡的性欲。
我此後漫長的人生,都建築在那張面容的之上,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如果否認她,我的世界就會塌陷,我的軀體就會陷入到無限期的停擺之中。這一切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我必須在整個體系崩解之前,找到解決途徑。
M:不必爲自己辯解,我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你爲了保護自己的虛假的姐姐,而銷毀了真實地姐姐。那天我是在場的,你可以欺騙任何人,但,對于我,你無法說謊。
S:既然如此,你也應該知道,你爲何會駁斥我,拆穿我,審判我沒有雙手上透明的血汙。
M:...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我應該永遠包容你,無條件的安慰你,爲你犯下的一切罪行辯解! 這才是我---是我無法替代的角色。沒有我,你再也不能爲自己開脫,立刻就會陷入自我審判的火獄之中---是我救了你,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你!
S:可我要結束這一切。如你所見,我銷毀了真實的姐姐。她再也不能打罵我,讓我傷心,讓我在暗夜裏抱著你默默流淚。她的軀體是那麽冷,再也無法給我溫暖,我甚至不能用自己的身體反過來溫暖她。我親手摧毀了我想保護的事物,卻無法從自己的情結中脫身而出。
我曾以爲,隻剩下完美的你,就能永遠地高枕無憂,直到我的末日。可我錯了,我的世界還是塌陷了。我竟愚蠢地以爲,那張面容與她是可以分離的,可二者本就是一體。我愛的和我恨的,愛我的與恨我的,支撐我的和破壞我的,是一個連續而完整的個體。
所以我選擇了向規則投降,向世人公布我的罪惡,等待庸俗卻有效的審判方式。在失去她的那一刻,死亡已經不再讓我恐懼---在我的認知領域之內,再沒有任何事情會讓我恐懼了。
所以,我給你定冠詞,是爲了與你道別。
M:你一定是瘋了,難道你不知道,我才是這些年一直支撐著你的人? 你愛的根本不是她,從那一刻之後,你再也沒有愛上過她---你愛的是我!
是我留住了她最美的樣子,是我賦予了她所不具有的一切美德,是我讓你傾注了全部的愛,是我讓你從最初的恐懼中解脫的...這一切,都是我!
S:我曾這樣認爲過,也試圖讓自己愛上你---但我錯了,即便是完美的假象,也不能代替真實。
M:可真實又是什麽?真實隻是一串訊號,欺騙了你的感官。你被裝在不可見的籠子之內,以爲自己接觸的就是真實,可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真實!
永不可見的神明,定義這是真實,你就認爲是真實。你若還有理智,就會明白我才是真實---我是你的所需要的一切!
S:我不相信永不可見的神明,可我知道我是祂的造物。我無法定義真實,但我很清楚我與祂的區別,所以我知道,我所創造的,絕不是真實。
M:即便如此,難道你能面對死亡? 那是你原初的恐懼,那是你永遠不能戰勝的死寂。
可是,和我在一起,你在死前無限短的時間內,就會陷入幻覺之中---就像你無數次出入過的,隻有你和我的世界,那裏的時間是無限長!
那是真正的永恒,隻有你和我,永不疲倦地生活在隻屬于你的樂園之內---至于你死後無限長的時間,直到宇宙的熱寂,對你而言都不再有意義!
放棄你那無謂的真實,你該選擇的,是我!
S:...對不起,我應當讓你幸福。
M:不要...你快停手,停手!
S:我一開始就錯了...我,我怎麽會有所...恐懼。我所...恐懼的,隻有...恐懼本身。
M:你...真蠢!你和她去的...不會是...同一個地方---即使...你用...同樣的方法,你...你也見不到她,永遠....永遠...永遠見不到...
S:她會...原諒我...
M:快...快叫我,你知道...該叫我什麽,這...是你...最後的---
S:...Mistral。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