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業骊歌
一腔悲憤火,滿紙荒唐言。
未見盜跖哀,哪來星光眼。
秋水年年至,姑山時時遠。
旅此人間世,得魚爭忘荃。
——林慕予《有魚錄》
對林慕予來說,細數起來,自己離開中學已經七個年頭了,從18到25歲,
記憶時而狂暴地湧來,又突然間只剩下片段。不過,這時的她必須要集中精力,
因爲馬上就該自己上場了。
主持人:「晚會的下一個節目,由我們的係花、才女、詩人、單身貴族林慕
予同學,來給大家演唱《長亭外》!據說這首歌經過我們才女自己重新譜詞,十
分值得期待!接下來請詩人上場!」
「才女」的稱謂讓林的眉頭略微一皺,但畢業前的告別晚會,大家都默認了
可以放肆一下,林努力讓自己做出笑吟吟的輕松狀態,走上前台:「現在我真的
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之這幾年真的很感謝各位同學的陪伴,接下來這首歌先給大
家,爲我們一起走過的歲月,也爲大家每個人的美好前程——」
秋風晚 蟬鳴寒
惜別楊柳岸
美酒長歌花爛漫
振衣起孤帆
佳人俏 好兒男
有淚莫輕彈
四海縱橫我所願
醒來豔陽天
這個節目是林被迫準備的,因爲畢業晚會上,每個人都要參加不能例外。這
本就是一首送別的歌,自己改改歌詞,也算是對叫了這麽多年才女的一點回報吧,
嗯,畢業前一切都可以不一樣。
晚會的舉辦地點是在外租賃的一間很大的酒店包房。當自己的節目結束後,
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此時她已無意繼續欣賞下面的節目,她慢慢啜吸著葡萄酒,
在一片衆生的喧嘩中,那些宣泄的、流淌的、飛竄的,是過往無數思緒的流轉—
—而今這一切即將消散,在校時間僅僅剩下半個月,故事即將成爲懷念,如泡沫
迸裂的一瞬間,就是那群人現在所享受著的狀態,來把自己的對過去的回憶和思
念、對未來的恐懼和不安,統統掩藏在當下娛樂的瘋狂中。
霓虹燈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燈光也越來越炫目,林慕予逐漸意識到這是酒
精在起作用,不過她並不在乎。後來,她記得幾個好心的男生把她扶上了車,看
來是晚會終於結束了。「醒來的時候就應該身在宿舍裏了吧,面對又一個平凡無
奇的明天的太陽,呵」她想,伴隨著迷離的意識。林慕予睡著了。
「林同學,原諒我們只能把你吵醒。」一個聲音說。
「希望你理解,我們都是你的粉絲。」另一個聲音說。
「真的很對不起,但我們謀劃好久了,而且,嗯,我們相信你不會介意。」
第三個聲音說。
林感覺自己被搖醒,恍惚中被幾個人扶著站了起來,靠上一堵牆,手腕腳腕
被弄上了什麽東西。而站立的姿勢也讓她開始恢複自主意識,只不過現在酒精的
效力仍然沒有褪去,但她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畢竟自己一向是如此冷靜的人。
林慕予瞪視著眼前的三人——每個人都戴著一副大墨鏡,臉上圍著一塊黑布,
就像漫畫裏那種一般意義的恐怖分子。這副打扮讓林的心裏很想笑,但理智卻在
提醒她注意眼前的危險。「在知道你們是誰之前,就當你們是甲乙丙吧。」
甲:「慕予同學,請千萬不要誤認爲自己會被傷害,我們都是你的同學,雖
然你可能並不認識我們。」
乙:「作爲你的粉絲,原諒我們發自內心地喜歡你。」
丙:「我們都確信這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更理解你、更理解你的意義,但還是
請原諒我們的這種見面方式。」
林的心裏覺得很好笑,明明自己被綁了起來,三個人卻在你一言我一語鼓吹
對自己的熱愛,看看自己被展開綁住的雙臂,這怎麽也不像粉絲對偶像做的事情。
甲:「爲了證明我們粉絲身份的真實性,接下來由我朗誦林慕予同學代表作
品《雨賦》的段落,『天雨乎哉,如漆如塗——』」
那人背誦是自己早在上中學時寫的,而且只發博客好友群中並未公開。此時
一個詞掠過林慕予的腦海:黑粉。
乙:「林同學見笑了,我們這樣做只是要表明自己真的喜歡你,順便緩解一
下緊張的氣氛。至於我們今天的目的,嗯,那個,還是你來說吧(推推丙)。」
丙:「我們,咳咳,我們是準備在畢業臨別之前把你全套的衣服拿去作紀念!」
「新的衣服我們已經備好了,你不必擔心走的時候沒有衣服穿。」墨鏡下的
甲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此時林的四肢被固定在牆面上,兩手舉上頭頂宛如頭像的姿態,似是在與她
一向不妥協的個性形成鮮明的映襯。仍在體內發酵的酒精讓她的臉頰有些略紅。
現在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所遭遇的絕不是在這個凡俗的人間世正常狀態下所能遇到
的事。
林的心裏發出一聲輕笑:「哈」。對她來說,世間萬物沒有什麽不可以面對,
除去這個時常可笑的世間本身。一時間,不安,興奮,緊張,林慕予不知道到底
哪種情緒應該成爲主導,或許哪種都不可能,不過她知道自己這次可能會徹底完
蛋。
「不同意!」林慕予說話了(「這次豁出去了。」),臉紅彤彤的,她自己
也無法判斷是因爲羞恥還是出於酒力的余威。
乙:「原諒作爲粉絲的苦衷,實在是因爲太喜歡你。不瞞你說,我們已經決
定把你的衣服從內到外集爲一套,每一年換一個人來保管。」
「變態!」如果不是酒精的刺激,正常狀態下的林慕予絕對不會這麽說。
甲使了個眼色,三個人齊齊地給被綁在牆上的林慕予同學鞠了一躬。這在林
眼中有如猶如餓狼分肉前的堅決,讓林的胸口湧起一陣寒意,她下意識地瞅瞅自
己的衣服,但下一秒鍾也許它們就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對林來說,自己唯一的一次戀愛發生在幾年前,不過幾乎什麽都沒做就分手
了。林就是這樣一個內心情感世界極其豐富的人,在她看來,現實的情感世界就
算相對完美,最終也只會以失望收場,更何況那幹癟的現實——和那些與自己根
本不同的人交往簡直是自尋傷害。相比之下,單調現實遭遇卻給自己提供了無數
幻想的可能。爲此,幾個了解她的朋友經常調侃她是柏拉圖式的戀愛的重症患者。
每當遭到這種話,她便用自己所掌握的她們的把柄向對方發起反擊。而今,這種
一向被幻想營造起的滿足,似乎即將在眼前變故前遭到海嘯般的挑戰。
此時反倒是慕予打破了沈默:「來啊,上啊,不是要衣服嗎,上來扒光我啊!」
林的臉頰通紅,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這次沖口而出,且嚴重與自己沈穩個
性不符的話,在日後的歲月,林每次想起來,都會臉紅心跳外加亂想好久。
如果要分析此時的心理,林覺得自己恐怕要寫一篇比自己碩士論文更長的文
章。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沒有留給自己任何可以來思考的時間——眼前的三個蒙面
客如心照不宣,一起圍上前來,幹淨利落地脫掉了慕予所有的衣服,並把慕予的
手腳重新固定在牆上——這是才女的裸體第一次展現在世人面前。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林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似乎不得不放任這一
切發生,又扭動著身軀做著本能的反抗,而就在一瞬間之後,她已經發現自己處
於全裸狀態。暴露得毫無保留。
「對自己的處子秀感覺如何,親愛的林同學?」
林慕予忙並攏雙腿試圖掩住私處,慌張中,卻又發現自己的乳房毫無疑問地
挺立在外。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把頭偏向一側。才情深廣,心如淵薮,低調處
世,這些詞用來形容日常的林慕予恰如其分——然而此時,「一定不要被看到」,
這是她內心唯一的想法。
對甲乙丙而言眼前無疑是世間最美麗的景色——夢寐以求的詩人完美的身體,
以及臉上羞憤的表情,像一個急著遮羞的手足無措的小女孩。
「原來才女的身體是長這樣的啊。」
「雖然文筆、思想都與常人不同,不過單看身體,除了身材完美,也沒有什
麽不同嘛。」
「對啊,看起來她也是會尿尿的,不過應該不會給我們看吧。」
聽到這些話的慕予恨不得即刻死去,她的牙齒緊咬著嘴唇,她想睜開眼睛對
羞辱做出憤恨的表情,但旋即看到自己的乳房,便連忙又閉上眼睛,夾緊雙腿,
中間卻仍然露出黑色的一簇。
「看,我們的慕予好害羞啊,『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你現
在才是把自己名字上的姿態呈現出來吧!」
「『慕予』本意就是『愛我』吧,你起這名字本來就是讓別人愛你吧,一直
藏在衣服裏怎麽讓人愛呢,像現在這樣被脫光別人才能好好愛你吧!」
在這種狀態下被人識破了自己名字的出處,林更加羞愧難當,同時小腹閃過
一絲微熱感,大概是第一次暴露在外的生理反應。
「哎呀,看到我們崇拜的慕予同學這麽難堪真的非常不忍,來,自己把內衣
穿上吧。」甲欺到無助的慕予身邊,把胸罩和內褲放在她的腳下,並解開了林腳
上和左手的禁锢,只留右手還在牆壁上固定著。
林慕予當然很清楚,對方可不是真心替她著想,只是想看自己手忙腳亂穿內
衣的模樣,況且就算穿上,內衣接下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也絕對是值得商榷
的。「既然你們這麽想看,我就偏要做給你們看!」
林決定先穿胸罩。俯身撿拾本來就很吃力,但更難堪的是本來上挺的胸部這
時卻要隨著身軀一起下垂,林知道這將成爲最大的看點。腿部倒還好些,只需讓
大腿繼續夾緊,小腿盡力分成x狀來降低重心——這是一個平日林被打死也不會
做的賣萌的姿勢。甲乙丙在一旁觀賞地心潮澎湃。
胸罩已經很費勁了,內褲則更具技術性。最好的辦法是先把雙腳踏入地上內
褲的兩個腿洞,然後再用左手把內褲拉上來,這樣雙腿可以不必分開,就大大降
低了甲乙丙的觀賞空間。智商120+的林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你們不就是
想看我分腿嗎,我偏要做給你們看!」林仿佛是在跟自己賭氣,小腹上又熱了一
下。
林裝作沒有想到那種不走光的方法,她左手拾起內褲,就像平時沐洗過後那
樣,將內褲拿在腰間,然後右腳站立,左腿幾乎擡起90度,但此時卻出了問題
——眼見左腳終於即將進入褲洞,但因爲右手被縛,身體失去平衡,本來垂直上
擡的左腿只好向左偏斜避免摔倒,於是在這一瞬間陰戶全然失去了保護,敞開在
甲乙丙的面前。瞬間甲乙丙同時發出一聲輕歎,林慕予一陣羞憤,內心一時快要
哭了出來。
曆經萬難終於穿上了。這時至少不用繼續緊夾著雙腿,眼睛也可以暫時睜開
對三人怒目以示,而林這時又聽到對方笑吟吟的調侃:「慕予同學真不愧是才女
啊,只用一只手就把胸罩內褲都穿上了耶。」
「不過就算是才女,似乎也害怕自己的陰戶被看到啊,這點跟普通女孩一樣
耶。」
「上邊的兩位,你們也太膚淺吧,才女怎麽能和普通人一樣呢,普通人被看
到只會拿手去遮,我們的才女卻只是夾緊雙腿,這叫在危急時刻也絕不放棄優雅
懂不懂。」
聽到這些調侃,林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你們如果想殺掉本才女,
被砍掉頭本才女的身體一樣會流血死掉!如果你們現在決意強暴本才女,本才女
一定也會像常人那樣生出寶寶來!請你們不要再侮辱我了,你們到底想怎樣?!」
面對目光如炬的林慕予,三人卻仍不改調侃的語氣:「咦,慕予同學不要誤
會,我們只不過懷著一顆仰慕之心,想知道你那舉世無雙的獨特之處究竟來自哪
裏。因爲在你的身外我們實在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們只好委屈你脫掉衣服,好讓
我們在內部一探究竟了。這點你倆找到答案了沒?」
「還沒找到,不過我覺得可能才氣都集中在兩顆乳房上面吧,否則怎麽會這
麽又挺又圓呢。」
「我以爲,林同學的才氣並不在她最圓的地方,而在她最平的地方,小腹才
是我們慕予才氣的氣海。」
「哎呀,可惜這兩處嫌疑地點現在又全被衣物遮住了,爲了我們的科學實證
精神,林同學只好再委屈你了。」說完,甲走到林的身邊,三兩下除去了林剛穿
好的內衣褲。
「啊。」林慕予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急忙再度夾緊自己的雙腿。
「哇塞,沒想到我們沈靜如水的林同學竟然也會發出這麽可愛的聲音。對了,
林同學才氣的位置,你現在有譜了沒?」
「我借虛靜玄覽之法,探知才氣就在她軟軟的乳球內。」
「不對,我憑精鹜心遊之功,探知才氣在她平平的小腹中。」
「哎呀,怎麽又有不同意見呢?那麽林同學,你覺得到底是在哪裏呢?」
閉著眼睛緊繃著嘴唇,林說:「你們這群,這群變態、虐待狂、人——不,
不要啊!」
「渣」字尚未出口,林的耳邊響起了「咔嚓」——照相的聲音。林已經顧不
得看到自己挺起的乳房,睜開眼睛:「你們,你們,不可以這樣,絕對不行,不
要這樣……」
「慕予同學,請不要懷疑我們的動機,和你一樣我們是堅定的人道主義者,
不會做任何損害你名譽的事情,只不過這是永遠珍藏你身體影像的唯一方式。」
林:「唔…」
另一個人說:「你這麽說太見外了吧,我看還是把照片發到會所的若蘭居上,
這麽美麗的身體,再配幾首林慕予同學的原創詩歌,點擊一定多到爆。」
「喂,這樣不好吧,慕予同學會受傷的。」第三個人表示反對。
「不會的,你不了解慕予同學是什麽樣的人嗎,這種犧牲一下自己造福億萬
人民的事情她絕對會支持的,況且這也不能叫做犧牲,而是自我價值的一種實現
方式。」
「贊成,讓自己不露臉的裸體暴露對女生本來就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實在
不行我們可以在臉上加碼。」
如果說男生的崩潰一般是從精神到身體,那麽女生的崩潰更多是從身體到精
神。然而,面對甲乙丙在精神領域的狂轟濫炸,林慕予展示出她不同常人的一面
——她的雙腿不再夾得那麽緊了,臉上也露出平日可見的淡然笑容:「那麽,現
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其實,這句話才是林慕予最後的努力,從剛才開始,林就一直在精神領域和
自己逐漸灼熱的小腹抗爭,她本來就是一個對語言悟性極強情感又無比細膩的人,
再加上今天又酒精做幫凶,她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隨時有繳械的可能。而這種突然
表現出來的鎮靜,正是林奪回主動權的最後掙紮。
只可惜,這次林慕予卻棋逢對手,一愣過後,她的想法被識破了。
「當然可以,美麗的慕予同學」,一邊說著,甲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隨手解
開了林僅存的右手的桎梏,而在下一刻,甲猛然將全裸的林慕予抱在懷裏,嘴唇
深深吻到了林慕予的嘴唇上。
林:「唔……不…」
被抱住的林猶如一只在驚濤駭浪中翻滾的小舟,從雙乳到小腹再到趾尖,柔
嫩的肌膚摩擦再對方粗糙的衣料上。嘴唇上遭遇的致命一擊,更是摧毀了自己最
後的精神防線。這一吻,觸電般的麻蘇從口唇一直下穿到小腹,林慕予感到自己
股間有一種急欲噴薄而出的精神快感,這種快感超越了任何理性,在吸引、鼓勵、
威脅、引誘、命令著自己,就像海妖塞壬的歌聲,趕快放棄來把自己的身體交出
去,只不過與奧德修斯不同的是,如今沒有任何繩索,來阻止林慕予做下投海的
決定。
林慕予想要緊緊地抱住對方,卻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越見鬆軟,她倒在了對方
的懷裏。
附:台北的你 作者:林慕予
雨裹著你
走出我的記憶
終於模糊了面容
思念刻骨銘心
淅淅瀝瀝淅淅
台北的雨
你駕白雲同來
又隨夜雨而去
我知道你的身影
如今正舞蹈在一片雲的森林
著水織的霓裳
看空中的雨
南歸的車票載不動悠長的思緒
任心弦崩斷在飛馳的車壁
有限的時日化作無限的距離
我終於
終於愛上台北的地理
在雨中將愁緒熔化成一朵燃燒如茉莉
打開手掌將天地賦予
但不要它沖破慘淡的烏雲
我終於
終於愛上火焰裏的愁緒
台北的細雨喘息著水汽
淅淅瀝瀝淅淅
指尖凝固在南方
雙眸卻散逸
終於,終於
終於我愛上
終於愛上台北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