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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ErBeiDe 2025-2-15 14:19:08 14
本篇最後由 cloud6583 於 2021-8-8 10:11 編輯
第一章
  斜陽西垂。
  一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隊伍出現在官道上。
  這條官道通往楚都外的第二大都城鄴城,長長的隊伍一出現,官道上的一些商旅行人紛紛驚駭避讓。
  楚國境內不僅禁止蓄養私兵,更嚴禁私藏甲胄,一經發現,必引來抄家滅族的大禍。
  而出現於此處的車隊,竟是由一支數百人組成的家將護送。這些將士個個身著甲胄,目光炯炯,一望而知便是訓練有素,且久經沙場。
  有商旅從隊伍中高高飄揚的旗幟中,望見那個迎風飄展的薑字,立即便猜到了隊伍的來歷,乃是楚國三大氏族之一,權勢如日中天的薑氏一族。
  楚國境內,只有三大氏族方在楚王的允許下,各自擁有私兵。
  一些消息較為靈通的商旅,見隊伍此刻前行的方向,乃是楚國第二大城池鄴城,又看見被數百兵將嚴實護守於中間的十幾輛載滿貨物的車輛,立刻聯想到了一件事情。
  鄴城乃同為三大氏族之一,齊氏一族的封地。
  而薑氏一族的三公子,楚國公認第一美人,也是當世三大美女之一的月姬薑卿月最疼愛的獨子燕陵,與同為當世三大美人的齊氏小姐齊湘君自幼訂下婚約。
  從時間上算,姜氏三公子今年該已有十八歲,他與齊氏小姐的婚事想必也是時候該到了。
  薑氏出動數以百人,從八百里之外的王都一路前往鄴城,這般勞師動眾, 想必一定為婚事而來。
  那十多車被嚴嚴實實護於隊伍中間的車輛,想來裝載的必定是豐厚得難以想像的聘禮。
  車隊由遠而近。
  避讓在官道兩側的那些商旅,終於看到隊伍領頭之人的相貌。
  一馬當前於隊伍最前頭的,是一個相貌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上去三十歲許,一身便服,身材欣長,面容堅毅。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長餘四尺的銅劍,高坐於馬背之上,目光似電。
  與男子並肩騎行的,是一個年紀看上去約十七八歲,容貌有幾分酷似於他身旁那男子的華服少年,
  少年騎著一匹紅色的駿馬,身形同樣挺秀高頎,一身裁剪得體的合衫錦袍,看上去品貌非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下有著一對神采飛揚的明亮雙目。
  沿途的商旅,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在這對看起來似是父子的二人身上。
  那一身便服的儒雅男子,必定就是傳聞之中,當世三大絕色美人之一,月姬薑卿月的夫君,前燕國太子燕離。
  與他並肩策騎的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必然是其子,姜氏三公子的燕陵了。
  難怪傾世絕豔的月姬,當年對無數追求者不屑一顧,執意要下嫁於故國被滅,流離顛簸到了楚國的前燕太子。
  父子二人,確是人中龍鳳,僅僅望上一眼,便已令人印象深刻。
  能夠親眼一睹這僅出現于傳聞中的人物,眾人皆有不枉此行之感。
  車隊緩緩前行。
  燕陵策騎著馬兒,來到父親的身旁。
  他遙望著遠方連綿的長留山脈,眉下那對神采飛揚的俊目,有些急不可奈和迫切。
  “父親,再越過前面的長留山脈,就是鄴城了。眼下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再加快一些,或許能在後日之前抵達鄴城!”
  燕離望了他一眼。
  他能夠看見愛兒面上的那一絲迫不及待,他遙望遠方連綿的山脈,又向後方的隊伍望了一眼,思忖片刻,方道。
  “長留山脈地勢險要,需至少一日的功夫才能繞過,我們已趕了一整天的路,眼下已經日落,大家都很疲乏,前面不遠處有個驛站,今晚先在驛站處歇腳過夜。”
  燕陵胯下策騎的是一匹僅盛產于大秦國,被人獻與他母親的汗血寶馬。
  自從家族出發伊始,已有七八日的時間,隊伍從今晨接連趕路至今,除燕陵所騎的馬兒尚遊刃有餘外,餘者皆已人困馬乏,急需休息整頓。
  “父親。”
  他話音落下,燕陵當即面露急色,“此路我們已走過多趟,也非第一次這般連續趕路,再說,我們也不需要到驛站處歇腳,到了長留山腳下照樣可以紮營過夜。”
  燕離理解愛兒想早些見到他心愛未婚妻的迫切,可長留山脈地勢險要,卻又是通往鄴城唯一的要道,時有盜賊出沒,出於謹慎,燕離仍覺不可過於冒進。
  他溫言地將自己的顧慮告訴了愛兒。
  但燕陵聽完,卻覺得自己父親實過於多慮。
  此趟隨下聘隊伍同行而來的氏族家將,足有三百人之眾,他母親為了他們此行的安危,挑選的全是以一擋十的精銳,絕不會有人蠢得敢對他們下手。縱然有千人埋伏,他們這群人也足以輕鬆殺出重圍。
  更重要的一點,燕陵身旁的父親曾是燕國的太子,他自幼跟隨過六位名師學習劍技,一身劍術出神入化,甚至比起燕陵那位列楚國三大名劍之一的母親姜卿月,仍要稍勝一兩分。
  在燕陵眼中,他父親燕離幾可謂當世最厲害的劍手。
  “莫說再厲害的盜賊,便是三大名劍裡另外那兩人,倘若對上父親,也絕非父親您的對手,父親您實在多慮了。”
  燕離那英俊儒雅的臉容上,沒有半絲變化。
  他只是淡淡地道:“未在手底下見過真章,除當世用劍第一的劍聖,誰也不敢說自己能輕易勝過誰人,何況你母親也曾明言,她在三大劍手之中僅是陪居末席。”
  燕離的劍技雖強,可諸國高手無數,誰能保證他永遠不會碰上能夠力壓他的高手。
  故國被滅,成為燕離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慘痛,也讓他變得更加謹慎,不敢托大。
  他溫言勸慰道:“陵兒,為父知你心切著見齊氏小姐,橫豎僅剩兩三日的路程,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燕陵見父親仍不肯同意,心中不免焦急。
  他忍不住懇求:“父親,您也知巫廟已準備選擇湘君作為下一任巫神女的事,臨行前,我聽到母親跟您說的話,此次之行務須要快,納征完既要立即擇定請期,以防節外生枝。”
  燕離沈默片刻,並沒有否認。
  巫廟地位超然,巫神女身份更是非同小可,其掌管各國祭祀與占卜大事,倍受各國王君重視。
  當年在與齊氏一族結親之時,薑氏所考慮的是兩族結成姻親,能更加拉近兩族的關係,鞏固他們在楚國的地位,齊氏想來也是基於同樣的考量。
  但兩族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十數年後的今日,齊氏小姐將成為身份尊貴無比的巫神女。
  燕陵與齊湘君的婚事本是定在一年之後,但如今整個薑氏上下皆一致決定,婚事必須提前,因誰也不知將來會發生何種變數。
  每一任巫神女地位尊貴超然,歷來都是各國權貴與世族子弟,乃至各國君主的王嗣競相追求的對象。
  燕陵與齊氏小姐的婚事拖得越久,當中出現的變數就會越多。
  如今趁齊太公尚在,尚能主持一切,趁早令二人完婚方是重中之重。
  這些事,亦是他在出發之前愛妻千叮萬囑吩咐的,燕離亦知個中的重要性。這也是為何原本只需安排家族中其他人來送聘,最後需他親來的原因。
  甚至幾乎整個薑氏都認為,作為當事人的燕陵也須隨行,以增進與齊氏小姐的感情。整個薑氏一族當屬於燕離劍術最高,此行事關重大絕不容有失,他更加必須親來。
  位於王都的家族則需他妻子坐鎮,其餘的人包括妻子的兩位兄長,皆無法擔起此這項重任。
  誠如愛兒所言,燕離的心中亦想趁早趕赴鄴城,提早將納征的聘禮送抵齊氏一族。
  此次出行已有七八日時間,到鄴城後,算上返程的時間,至少也要二十多日方能回去。
  成婚十八年,燕離與妻子姜卿月多數時間皆寸步不離對方,很少有分開這麼長時間,不論是他還是妻子,對此都極為不習慣。
  自故國被大周所滅,燕離心如死灰,是妻子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在燕都城破之時,妻子與她已過世的父親姜國公,冒著極大風險率領薑氏精銳深入大周邊境,將重傷的他救回。
  不僅接納他入薑府,還按照當年燕氏王族與薑氏訂下的婚約,納他為婿。
  夫妻二人婚後鶼鰈情深,琴瑟和鳴,感情極之深厚,甚至婚後十多年,仍然每晚都要恩愛纏綿。
  回想到出發的前一晚,妻子月姬那美豔誘人的胴體,在自己身上縱情嬌吟的畫面,燕離心頭便一陣火熱,實恨不得能夠立即回去。
  “父親……”
  燕離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迎上愛兒那雙充滿迫切與焦灼的眼睛。
  他心中思忖,長留山脈這條路他自己也曾走過數趟,四周地形路線都很熟悉,想來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就算有,他此行帶來的力量也足以應付自如。
  想及到愛妻,燕離終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愛兒的懇求。
  “好吧,這次就照你說的辦,讓大家再堅持一陣。”
  “多謝父親!”
  燕陵終得父親首肯,當即大喜。
  看著神采飛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奔鄴城與未婚妻相見的愛兒,燕離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燕離隨即令眾將士繼續趕路。
  直到太陽落山后,車隊才停止了前行。
  此時,夜幕已經悄然降臨,眾人也終於在入夜之前,抵達長留山脈腳下。
  這條路燕離曾走過數趟,他挑選了一處空曠的山谷腹地,作為紮營的地點。隊伍隨即就在山谷裡起營,準備在此過上一夜,翌日一早再出發。
  紮營後,三百名薑氏族人一部分對周邊地形開展偵查,一部分巡邏,另有一部分負責今晚守夜。
  長留山脈連綿不絕,一眼看不見盡頭,極為適合藏匿,因此盜賊四起,時常襲掠沿途經過的商旅與行人,朝廷雖多次組織剿匪行動,但一直是治標不治本。
  因近數十年來,周邊諸國時有戰事發生,動亂不斷,流民四起。
  楚國因國力強盛,物饒豐富,吸引了許多各國的流民與逃兵,長留山脈一帶恰提供了最佳的藏匿地域。
  只要一日中原戰事不止,盜賊流寇便無法徹底根絕,因此哪怕他們身處的是已近數年無戰事的楚國,眾人仍舊不敢掉以輕心。
  燕陵父子二人的營帳,隱隱地被護在最中心。
  隨行而來的三百家將,皆是姜氏征戰經驗最豐富的精銳,是薑卿月一個一個親自挑選的,個個忠心赤膽。
  只要薑卿月一句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為他們姑爺以及他們的三公子拋頭顱,灑熱血,絕不會眨半下眼睛。
  夜深。
  燕陵已先行入帳歇息。
  只有燕離,凝望著濃墨如黑的夜色,微微皺起了眉頭。
  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來到燕離身後,恭敬開口。
  “姑爺,時候已經不早,明早還要趕路,請您入帳歇息吧,這裡交給末將便可。”
  來人名叫趙騫,是薑氏一族的護衛領頭,曾征戰沙場十多年,行軍經驗極其豐富,在薑氏一族已十多年,忠心耿耿,深得姜卿月信任,亦曾跟隨燕離出行多次。
  燕離回過神來,道:“辛苦你們了。”
  “姑爺您客氣了,這是末將們該做的事。”
  燕離點了點頭,吩咐了趙騫幾句後,便走入帳中。
  進了營帳,燕離並沒有去就寢。
  他的心緒隱隱有些不寧,他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
  當年,他率軍出城與大周敵軍周旋,在廝殺得昏天暗地之際,本該澄清如水的靈台,也是像今晚這樣隱隱的掠現起不安。
  沒多久,便傳來身後的燕都被破,王父王母皆被燕國叛黨斬首的驚天噩耗。
  到他奮力殺出重圍,被薑氏救回楚國後,已近十八年,十八年後的今夜,心中深處再一次浮現起這種難言的不安之感。
  這股不安令燕離有些煩躁,不禁思忖今日疾行趕路,夜裡在此處紮營是否是錯誤的決定?
  帳外一片寧靜。
  眾人趕了一天的路,人困馬乏,急需休息。
  燕離不禁皺眉。
  他在心中說服自己,他如今身處的是諸國之中數一數二的強國大楚,遠非當年他那弱小的故國。
  長留山雖身處楚國國境邊緣,但連綿起伏的山脈,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將接壤的大周與大秦這兩個可怕的強敵徹底隔絕開來。加上他此行又帶來了如此多的精銳好手,絕不可能有什麼問題。
  燕離勉力壓下心頭的不安,閉上了眼睛。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
  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漆黑的山林裡,燕離驀地驚醒了過來。
  一種強烈無比的危機感,猛然浮上他的心頭。
  他迅速掠出帳外,側耳傾聽。
  山林的深處,傳來了宿鳥驚飛的動靜。
  如非燕離長期鍛煉的過人耳目,清晰地捕捉到了動靜離此尚有數哩,換作次一等的好手,必然錯過這重要無比的訊息。
  他環顧四周,營地裡一片寂靜,只偶有稀疏的巡邏腳步聲送入耳中。
  燕離心中一沈。
  負責巡邏守夜的將士,至少該有十數人,絕不可能只這剩這四五人。
  其餘那十來人哪裡去,不用猜他也知道,同時負責整個營地護衛職責的頭領趙騫,必然也已經不見蹤影。
  燕離知道,此時他們已經置身於前所未有的危險處境之中。
  他當即掠進一旁的營帳,喚醒熟睡中的愛兒。
  “父親……怎麼了?”
  燕陵尚未從睡夢中恢復清醒,還有些迷迷糊糊。
  他剛準備開口,燕離已一把按住了他。
  燕離壓低了聲音,語速急快地道:“不要說話,我們中埋伏了,敵人正在迅速往整個營地包圍過來,從現在起什麼都別問,跟在為父身後。”
  燕陵渾身一震,整個人立時便驚醒了過來。
  他迎上父親那凝重至極點的臉龐,心中驚惶,欲言又止。
  燕離沒有說話,只打手勢讓兒子跟上自己。
  父子二人掠出帳外,漆黑的夜色一片詭異的寧靜,就在這時,出乎了燕陵意料之外的,燕離突然運功揚聲。
  “叛徒趙騫已背叛了我們,所有薑氏族人,即刻聽從我令!”
  燕離飽含氣勁的聲音,在靜寂的夜色中不僅傳得極遠,更是震耳欲聾。
  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刹那,燕離清楚無誤地捕捉到,數哩外的山林裡,腳步聲亂作一團,顯是燕離這一出,大出敵人所料,一時之間令對方亂了陣腳。
  遠處的山林裡蹄聲大作,敵人顯然來歷不簡單,一番慌亂之後立即便重整陣腳,不再掩藏身形,向眾人的營地狂掠而來。
  數百薑氏族人從睡夢中驚醒,迅速彙集到了燕陵父子的身旁。
  燕離朝眾人喝道:“趙騫在哪?”
  “回姑爺,沒有看見他。”
  雖已有預感,可當親自確認護衛領頭的趙騫就是叛徒之時,燕離心中仍忍不住直往下沈。
  他沈著臉,朝眾人低喝一聲:“所有人從現在起,捨下除兵器以外的其餘所有東西,兵分成八個方位,有多遠逃多遠,若能生離此地,便將今夜的訊息帶回家族!”
  “姑爺!”
  姜氏眾人見燕離似未有與他們同逃的打算,皆大驚失色。
  燕離沈聲喝道:“敵人足有萬人之眾,只有化整為零,我們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無需多言。”
  說罷,他沖一旁的愛兒低喚道:“陵兒,跟緊為父!”
  薑氏眾人雖不願就此逃離,但他們也深知燕離劍術超絕,是所有人之中最有機會逃脫的,眾人若是跟在他們父子身旁,反而會拖累他們,只能忍痛按照燕離的話做。
  燕離領著愛兒,挑選了西北的一個方向,迅速沒入黑暗的山林中。
  燕陵自幼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下長大,何況面對過這般可怕的處境,一時間有些亂了方寸。
  但他畢竟乃前燕太子與月姬的獨子,心性天資皆勝於同齡之人,當下只得強迫自己拋開一切,奮不顧身地跟在父親身後。
  夜色茫茫。
  薑氏族人捨下所有物資,化整為零,分向不同的方向逃奔,一時間打亂了敵人的陣腳。
  也所幸燕離提早在敵人形成包圍圈前,便先一步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若再晚一些,所有薑氏族人只有拼死殺出重圍這一條路可走,而現在,敵人必須分散力量圍截,他們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燕陵跟在父親身後,拼命展開腳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茂密叢林裡飛快逃竄。
  樹枝雜草不停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臉上已經被劃開多道細小的傷口,燕陵依舊咬著牙,一言不發,拼命地追趕。
  前方的燕離已是儘量等待愛兒趕上,且他在前方尚需開路,仍將燕陵拋開了一大段距離。
  他雖自幼被母親逼著練劍習武,身手遠勝同齡人,但比起他父親卻仍差得遠。
  前方突然傳來了兵器交接的激鬥聲。
  他們終於與呈包圍之勢的敵人迎面撞上。
  兵器交接的鳴金之聲甫一響起,迅速地沈寂了下去,顯是阻擋在前方的敵人包飲恨在燕離的絕強劍術下。
  但很快,他們的動靜便引來了更加密集的打鬥聲。
  “年大人,燕氏父子在這裡!”
  一聲高喊,山林的前方忽然間被無數支火把照亮。
  燕陵驚駭停下腳步。
  他們終究難以避免地落進了敵人的包圍圈裡,帶著驚惶和失措,他來到了父親燕離的身後,見到了父親那凝重到無以復加的臉色。
  燕離突然運勁高喝。
  “年仲,可敢與本人單打獨鬥!”
  聲音立即遍及整片山林。
  他身後的燕陵心中劇顫,他父親口中所喊的名字,赫然是楚王的御前劍士,與他母親月姬並列為楚國三大劍手之一的年仲!
  燕陵做夢都沒有想到,包圍他的敵人之中,竟然有此身份非同一般之人!
  在無數燃燒的火把中,一個身著武士服,身材高大的男子越眾而出,來到燕氏父子二人數丈外立定。
  這位名列楚境三大名劍之一的卓絕劍手,年紀看上去約三十歲許人,容貌方正,嘴角噙含著一絲傲然的冷笑。
  “據聞燕太子一身劍術猶勝月姬,本人早想領教一番,難得燕太子有此雅興想作本人的劍下孤魂,本人豈有不成全之理。”
  燕離目光沈定地凝望著他,心中卻是掠起一絲不安。
  年仲雖貴為楚國三大劍士,但他該很清楚自己的實力,縱雙方放手一搏,勝敗仍是五五之數,年仲憑什麼能這般從容不迫?
  這麼想著之時,年仲手執長劍,往前跨了一大步。
  燕離於同一時刻作出反應,手中的銅劍立時遙指對方。
  但就在這時,一個身著白色祭祀服的高瘦男人,從年仲的身後漫步走出。
  “巫廟祭司!”
  燕離腦袋轟然一際。
  當他的目光與對方的雙目接觸的一刹那,燕離眼前陡然一陣天旋地轉,腳步一個踉蹌。
  他在心中驚喊:“糟了!”
  在他腳步不穩,踉蹌的一霎那,燕離眼角餘光捕捉到年仲那高大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地欺身而近。
  眼前閃現出一道寒光。
  耳邊隨即傳來愛兒失聲的一聲驚喊。
  “父親!”
第二章
  當望見身著祭祀服的男人出現的一刹那,燕離心中翻騰起滔天的巨浪。
  難怪與他愛妻同為楚國三大劍手之一的年仲,從一開始表現得這般勝券在握。
  今夜的圍襲,竟是有著巫廟的身影參與其中。
  一霎那,無數道念頭電光火石般閃掠過燕離的腦海。
  他震駭地驚悉到了一個驚天陰謀落在他們頭上。
  燕離的一顆心仿如跌入萬丈深淵之中。
  這是一件經過精心策劃,不僅針對于他們父子二人,甚或可能是針對于整個薑氏一族的巨大陰謀。
  若今夜僅是年仲出現在此處,燕離尚不敢完全肯定。
  但如今連巫廟祭司的身影也出現了,燕離不論多麼不願意相信,也無法否認,今夜的襲擊若說沒有得到楚留王的首肯,乃至於王室以外的其他勢力參與,燕離絕不相信。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愛兒的驚呼聲在耳旁徹響。
  “父親!”
  燕離以驚人的定力,止住腳下踉蹌的瞬間,他心頭便大叫不好。
  他運起手中的銅劍,想要擋格,可已經晚了。
  那來自巫廟的祭司運起精神控制,令燕離堅若磐石般的心靈出現了刹那的空隙,而作為楚國三大劍手的年仲,又怎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燕陵的驚喊聲落下的一瞬,一股劇痛從燕離的左祭司臂延伸至了肋下。
  溫熱的鮮血灑往空中。
  強烈的劇痛,令燕離明白到,年仲這一劍不僅深入他的肋下,且將他左臂的經脈也挑斷了。
  在這生死關頭,燕離展現出一個超卓劍手應有的本色。
  他毫不理會鮮血直淌的傷口,而是運起手中的銅劍,施盡生平絕學,手中長劍化作萬千精芒,向眼前這可怕的敵手反擊而去。
  “當當當當!”
  兵刃交接的金鳴聲響徹密林。
  身處場中的年仲,心中一凜。
  別看他一開始便一副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模樣。實際上,對於眼前這位傳聞中劍技猶在月姬之上的對手,打從一開始,他便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從未掉以輕心過。
  對方在被他成功廢去一臂的情況下,竟還有能力施展如此淩厲可怕的劍術,更是年仲料想不到的。
  與他表面上顯現的遊刃有餘不同,實際上他應付得頗為吃力。
  不過年仲也明白,燕離此刻所施劍招大開大闔,雖攻勢淩厲,但以他現時的狀態絕撐不了多久。
  不消三四十合,他的劍勢必將落下來,屆時便是他引頸授首的時刻了。
  年仲嘴含冷笑,手中佩劍不斷格擋,任由燕離攻個不休。
  燕離的情況確如年仲所料。
  他以淩厲的攻勢,跟年仲交手近三十合後,雖逼得年仲節節後退,成功地從年仲的方向將包圍圈破開了一個缺口,但便因劇烈的動作而加速了血液的流失。
  無需那巫廟祭司出手,他已感覺到陣陣眩暈向他襲來。
  燕離的攻勢終於出現了頹勢。
  年仲驀地大喜。
  他苦待的正是這一刻。
  長劍擊出。
  正當年仲將全部的心神放于眼前的燕離之時,一道寒芒從燕離的身後方飛快刺來。
  年仲頓時大駭!
  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或者說在場所有人,包括巫廟的左祭司在內,全都犯了同樣的錯誤。
  那便是忽略掉了燕離與月姬的兒子,燕陵!
  這位薑氏的三公子,自幼養尊處優,且據聞不愛習武,劍術平平。
  因而打從一開始,身為三大劍手的年仲眼中只有一個前燕太子燕離,根本沒有把這位姜氏三公子考慮在內。
  然而此刻,燕陵所展現的劍術雖仍顯稚嫩,但他出手的時機卻拿捏得分毫不差。
  甚至逼得年仲不得不臨時變招。
  燕離倏地一聲暴喝。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燕離右腕一翻,手中銅劍揮斜而上,一點寒芒立時在年仲的面門爆開。
  “啊……”
  年仲一聲嘶聲大喊。
  心中又驚又怒。
  他避開燕陵的突襲,卻被燕離陡然暴起的一劍劃中了面門。
  鮮血從臉上滾淌而下,不用看亦知道,他此刻的臉上必然猙獰無比。
  年仲大吼一聲,直至此刻,他方知自己中了計。
  他望向燕氏父子的目光,幾欲噬人。
  “走!”
  燕離一聲暴喝。
  趁著逼退年仲的間隙,他當機立斷,立即領著愛兒從這唯一的缺口處突圍。
  “放箭!”
  年仲即刻下令。
  他身後數十隨從立即取出弓箭,向燕氏父子逃走的方向一陣狂射。
  但茂密的山林卻為父子二人提供了絕佳的遮擋,弓箭手一番輪射無果,令執著布條止血的年仲,面上更加烏雲密佈。
  “追!”
  年仲怒喝一聲。
  為了今夜的圍襲,他們付出了巨大代價,方作出如此周密的佈置,絕不容許燕氏父子二人能活著回去。
  燕陵父子在密林中拼命奔逃。
  枝葉荊棘抽打在他們的臉上與身上,不多時,父子倆身上已多出了數不清的小傷口,但他們根本沒有時間理會。
  漆黑的山林四處亮起了火把。
  父子倆駭然驚覺,此次偷襲他們的敵人數量,至少有兩萬之眾。
  他們已經埋伏在長留山脈的每一個重要據點,務要將所有薑氏族人趕盡殺絕,不容他們生離。
  燕離知道,今趟隨行而來的那幾百薑氏族人,今夜亦是凶多吉少,可他自己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擔心他們了。
  年仲那一劍,出手極其狠辣,不僅深處他的左肋,令他血流個不止,更一劍斷去他左臂的經脈,令他的左手此生再休想拿劍。
  一連數劍,連挑由前方包抄來而來數名敵人後,他感覺到腳下的步伐,逐漸變得越來越沈重。
  “父親!”
  愛兒驚惶失措的叫喊聲傳入耳中,燕離勉力打起精神,喘著粗氣,對愛兒說道。
  “西北方向約七哩處,有一道瀑布,水流湍急,聯通渭河……那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陵兒,你怕不怕死?”
  燕陵不明白父親這個時候問他這話何意,他終究不愧是燕離與月姬之子,一咬牙,喘著氣猛然說:“孩兒不怕!”
  “好!”
  燕離低沈地喘著氣,“不怕死,就拼了命往西北方向,只有跳下瀑布,你才有活命的機會!”
  燕陵明白過來。
  父親是知他水性極佳,跳下瀑布雖同樣可能九死一生,但突圍的唯一下場必定是力戰而死,既然如此,何不拼死一搏。
  渭河連通數大國,只要能逃離楚境,他們便可保住性命。
  燕陵隨即撕下布條為父親止血,接著便朝著西北方向,一路戰,一路逃。
  幸而年仲雖貴為楚國三大劍手,但他長期處於養尊處優的環境,並不太適應漆黑惡劣的密林。
  一路上,父子二人面對的皆是那些兇悍的兵將,雖也不容易應付,但比起年仲與那巫廟祭司,總要輕鬆得多。
  父子二人成功往西北方逃離了五六哩。
  而此時,他們已是渾身佈滿血汙,接近油盡燈枯的境地,年仲等人也終於追上。
  遠處傳來轟隆的巨響。
  那是一道巨大的瀑布,瀑布傾泄而下的聲響,竟是如此之巨。
  父子二人精神大振,勉力打起精神,再次拼命逃奔。
  當終於來到瀑布前時,哪怕這刻疲於奔命,燕陵仍被眼前的瀑布之壯闊徹底震撼。
  借著清冷的月色,燕陵清楚看見那是一道高達百丈的巨大瀑布,水流從山崖頂傾瀉而下,轟隆隆的巨響震耳欲聾。
  燕陵不禁臉色發白。
  別說從如此高的高度跳下去能否活命,縱能活命,恐怕也會被傾瀉而下的巨大水流砸暈,當場溺斃於潭底。
  但時間已不容許燕陵猶豫。
  年仲率領大批將士,已逼近到了他們數十丈之外。
  “陵兒,跳!”
  身旁的父親已掠近身旁,一聲竭力的大喝。
  燕陵方一個猶豫,一道寒光自數十丈外陡然激射而來。
  不好!
  燕陵剛升起此念頭之際,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父親猛然撞開。
  下一刻,他就看見父親被一劍貫穿了肩部,連人帶劍地被拋下瀑布。
  “父親!”
  燕陵發出一聲驚天嘶喊。
  年仲身形高瘦,但卻膂力驚人,他手的佩劍以可怕的力道從數十丈外遠射出,一劍刺穿他父親的肩膀,還令他跌落瀑布。
  燕陵目眥欲裂,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在半空中抱住了父親那氣若遊絲的身體。
  耳旁盡是轟隆隆的水聲和巨響。
  當撞擊到水面的一霎那,燕陵立即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五臟六腑劇痛無比,瞬間昏死過去。
  一群人馬在瀑布邊上立定。
  年仲來到瀑布的懸崖邊上,借著月色,運極目力,凝望著百丈之下轟隆聲響的瀑布水潭,面上陰沈得幾欲滴出水來。
  “布下天羅地網,竟仍讓他們逃了……”
  “搜!”
  “給本人徹徹底底地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巫廟祭司來到他身後,他凝望下方,那張高深莫測的面孔浮起一抹微笑,淡然說道。
  “年大人何須動氣,此處高逾百丈,莫說他一個身負重傷的垂死之人跌落下去,便是他身體恢復如初,從如此高的地方跳下,也是十死無生,絕無倖免之理,何況水流如此湍急。”
  巫廟祭司的話,令年仲面色稍霽。
  但他仍沈著聲道:“左祭司勿怪年某多言,燕氏父子二人的生死畢竟事關重大,絕不容有任何閃失,搜尋之事仍需進行。”
  “這是自然。”那左祭司微一頜首,淡淡地說道,“搜尋自然還是要的,能找到他們父子二人的屍身,年大人也更好向王上交待。”
  “不過此瀑布水流湍急,想必要尋到兩人的屍身亦非易事。這樣,本人稍後修書一封,將今夜情形盡數告知于王上,還請年大人代勞。”
  年仲不由感激道:“如此,便先謝過左祭司。”
  “年大人無需客氣,這只是左某的份內之事。”*
  ※※※
  黃昏。
  楚國王都。
  薑氏大宅。
  薑卿月的書齋,位於宅內一處植滿百年老槐的園子中。
  書齋的前堂以紅木作為陳設佈置,堂中四壁掛滿名貴的帛畫,六盞八角宮中燈高懸于梁上,富貴之餘也透著文秀之氣,顯現出薑卿月出眾的品味。
  一位婀娜多姿,風姿綽約的絕色麗人,此刻安靜地坐在主座上。
  她的模樣看起來似是花信年華,烏黑的秀髮高高盤起,清麗美豔的玉容,有若九天神女降臨于凡塵。一對明亮的鳳目有若含著春水,顧盼之間盈盈流動。
  她的身上僅是穿著一件看似簡單的素白錦裙,上面以紅線繡上荷花圖案,錦裙緊裹著她那玲瓏曼妙的玉體。
  這絕色美人的容顏之美,幾可豔蓋塵寰,傾國傾城。
  而最令人心蕩神旌的是,絕色麗人氣質高貴端莊,但其輕動之間,錦裙領口處微微稍透出內裡的雪白裹胸,以及她曳地長裙下偶然探出裙擺的雪白繡鞋,仍不可避免地令人生出無盡遐想。
  絕美女人的手中,此刻握著一封由千里之外加急送來的帛書。
  她一對豔如星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手中的帛書,青蔥般的玉手,因為過於用力而捏得幾乎泛白。
  絕美女人顯現正在盡最大努力克制自己。
  “三妹,究竟發生了何事?”
  一個大腹便便的矮胖男人,匆匆步入前堂。
  來人便是薑氏一族大公子,月姬薑卿月的大兄長姜承。
  他前腳剛到,一個滿臉絡腮的華服男子,亦匆匆跨入前堂,後者便是薑氏一族二大公子,姜卿月的二兄姜立。
  一進門,他便火急廖廖地問。
  “大兄,三妹,到底什麼事情?”
  姜卿月玉容低沈,將那張被她捏得已經略有些發皺的帛書放到了桌上,冷著聲道。
  “你們怎麼看吧。”
  二人快步走上前去。
  當他們看清帛書上所寫內容之時,兩人的面色同時大變。
  “甚麼!”
  “怎……怎會這樣……”
  大腹便便的大公子姜承,更是一屁股癱倒在椅上,“是……是什麼時候的事?”
  薑立沈著聲,道:“按時間算,該是三天前了。”
  實際上,薑氏一族早在三日前的當天晚上,便已發覺到了不對。
  因此行下聘的隊伍,由薑卿月的夫君燕離親自領隊,每日清晨,燕離都會固定用隊伍中的鴻雁給沿途的薑氏據點傳送帛書,告知隊伍的平安。
  但是,消息卻是在三天前突然中斷,沒有任何緣故。
  姜卿月深知丈夫是極其謹慎的人,絕不可能在這方面出現任何差池,她心中一直擔心。
  果不其然,三日後的今天,薑氏終於收到了從鄴城千里送來的帛書,告知了燕陵父子乃至數百薑氏族人,在長留山脈失蹤的消息。
  消息現暫時仍被薑卿月壓下,但引起薑氏上下恐慌,已是不可避免。
  她只能強忍心中驚痛,急喚兩位兄長前來議事。
  ※※※
  湍急的水流,蜿蜒著不知通向何方。
  翻滾的河水之中,隱見兩個人影在河水中隱沒,隨波逐流。
  長滿了青翠碧草的河岸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渾身籠罩在黑色的長袍之中,面上同樣戴著一張古怪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精芒閃爍的雙目。
  看不出那人的長相,更看不出他的年齡,只能從他開闔的雙目隱約知道他是個男性,以及有著極之高大的身軀。
  在這神秘人的身後,跟隨著八男一女。
  這九個人裝束各異,有人一身錦衣,也有人粗衣麻布,唯一相同之處,便是人人所度沈穩,目光淩厲,就連當中那個子高挑,模樣秀麗的唯一一名女子亦不例外。
  “主上……”
  一個身著麻衣,打著赤膊的壯碩男人來到那神秘人身後,垂首恭敬地道。
  當他望見後者微不可察的一頜首後,赤膊男子二話不說,立即便縱身躍入湍急的河流中。
  “嘩啦”一聲。
  伴隨著兩聲沈悶的聲響。
  赤膊男人那雙孔武有力的雙手,恰到好處地把被河水推送而下的兩個溺水者從水中撈到了岸上。
  撈起人後,赤膊男人望見其中一人被一柄長劍當肩而過,微微一凜,查探過後,他恭敬地來到黑袍人的身後。
  “主上,這兩人還活著。”
  話音落下,身後一人抬頭望了一眼兩人漂流下來的方向,皺起眉頭。
  “那個方向,他們是從楚國境內漂流下來的,至少已漂流了一天一夜。”
  有人問道。
  “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眾人的目光,絕大部分落在救起的二人中,那年紀較大的男人身上。
  他的左肩被一柄鋒利的利劍貫穿,面上蒼白如紙,幾乎是氣若遊絲,能在水裡堅持到這一刻,實令眾人非常吃驚。
  忽有一人大步上前,目光一凜,道:“我認得他。”
  “他是前燕太子,燕離。我曾在燕國王宮見過他一面,不會認錯。”
  那人說完,眾人裡有一身著甲胄的矮壯結實男子,忽地跨步而出,朝黑袍人恭敬下跪道。
  “燕王曾有大恩于我族人,屬下懇請主上救他一命。”
  那神秘的黑袍人立於岸邊,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什麼。
  矮壯男人恭敬跪于地上,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只有離黑袍人最近的那秀麗女子才注意到,他們主上的目光,似是更多地停留在那個面色同樣蒼白,昏迷中的少年身上。
  半響,黑袍人終於轉過身來。
  低沈沙啞的嗓音,從他那黑色的面具下傳了過來。
  “他傷勢過重,在河水中浸泡了一日一夜,且那把劍淬了毒,毒素已深入骨髓,縱能救起,也將成為廢人。”
  “但能救回他,總是好的,你們盡力而為吧。”
  “是。”
  跪伏在地上的男人,隨即恭敬應聲。
  “主上,那這個少年……”秀麗女人開口道。
  黑袍人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似是在打量著什麼,久久沒有說話。
  ※※※
  夜。
  薑卿月返回自己獨居的小院。
  夜色已深,回到房中,她卻難以入眠。
  這已是消息傳來的第三日,薑氏上下亦都已清楚發生了何事。
  夫君與愛兒的失蹤,成為她心中難以接受的事實。
  以姜卿月素來的堅強,這刻仍感悲痛萬分。
  而方才不久前,與兩位兄長之間的不歡而散,更讓她倍感疲倦。
  連日來,她多次與兄長們參議,想要派人去搜尋營救,卻一直遭到兩位兄長的強烈反對。
  兩人反對的理由可謂冠冕堂皇。
  不外乎薑氏一族而今在大楚的地位,如日中天,連同為三大氏族的齊氏與姬氏都難以比擬。
  姜氏在薑卿月的執掌下,鋒芒太過於畢露,早已惹來楚國無數權貴的忌憚,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姜氏與齊氏一族聯姻,繼續坐大。
  燕離一行人失蹤,背後必然牽涉到數之不清的勢力。
  調查下去,只會更加惹來敵人的忌恨,加大對薑氏的打擊,這個時候薑氏絕不能做這出頭之鳥。
  至於搜尋,更加沒有意義。
  一行人失蹤于長留山脈,誰都清楚,那裡除唯一一條官道外,盡皆是連綿起伏的原始密林,盜賊四起,危機四伏。
  燕離等人杳無音信,極可能早已遇害,讓姜氏族人犯險進入其中搜尋,更沒有意義。
  薑卿月氣得臉色鐵青。
  她沒想到平日多次告誡兩位兄長的話,今日會被他們用作反對的藉口。
  若非薑卿月仍顧及著兄妹之間的情誼,兩人必給她罵個狗血淋頭。
  再次不歡而散,亦令薑卿月陷入苦惱。
  那是她最心愛的夫君,以及最疼愛的兒子,他們生死未蔔,還有可能在某個地方等待著她的救援,但她卻難以抉擇。
  若料到會有今日,她絕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但此刻已沒有後悔藥,唯今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找到他們的下落,確定他們父子的生死。
  但她難以抉擇的地方正是這裡。
  姜卿月此行為夫君及愛兒挑選的,皆是薑氏一族中最精銳的族人,人人有以一擋十的過人身手。
  可就連這些族人,此次竟連一個都沒能活著回來。
  此事已給薑氏上下的士氣,造成極其嚴重,甚至是難以挽回的打擊。
  薑氏雖蓄養有三千私兵,但如今薑卿月手中僅握有剩餘的五百精銳,餘下的兩千多人,只聽從於她兩位兄長的命令。
  雖以薑卿月的地位,只要她一聲令下,可輕易從兩位兄長手中取走他們的兵權,但她也明白這麼做其實如兩位兄長所言,意義並不大。
  長留山脈連綿廣袤,哪怕薑氏精銳盡出,分散到如此廣闊的山林作用也有限。
  並且經過此次事件,薑卿月也終於驚覺,看似和平的楚國,隨著楚留王身體每況愈下,早已經是暗流湧動。
  這一次,姜氏與齊氏的聯姻,恐怕就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
  若薑卿月在這樣的節骨眼,將兵力調遣出王都,說不定下一刻,迎接薑氏的便是滅頂之災。
  她絕不能這麼做。
  哪怕她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回她最心愛的夫君,以及她的愛兒,她亦無法說服自己,用薑氏數千族人與近千食客的性命去作此賭注。
  薑卿月緊咬著紅唇。
  素來冷靜的她,第一次感覺自己已亂了分寸。
  “篤篤……”
  敲門聲響起。
  薑卿月沈聲道:“誰?”
  “夫人,僕從康黎有事求見夫人。”
  “康黎?”
  姜卿月蹙起柳眉,她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再聽到只是個僕從,更是心中不悅。
  “我現在誰都不想見,出去。”
  她話音落下,門外傳來一把焦急的聲音。
  “夫人,老奴是當日在長留山脈,被夫人您與三姑爺收留的康黎,當日一同被夫人您收留的還有老奴的兒子……您還記得嗎?”
  “老奴願親自前往長留山,搜尋三姑爺與三小公子……”
  薑卿月不禁愕然。
  她蹙眉細思,終於勉力想起這個名字來了。
第三章
  那大概是十二年前的事,當時燕陵僅得五歲。
  那是他與齊氏小姐訂下姻親的翌年,薑卿月隨夫君與愛兒,在數百薑氏族人的伴隨下,浩浩蕩蕩前往鄴城。
  當時楚國碰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旱,國境內逾半數田地顆粒無收,數之不盡的平民百姓淪為乞丐和流民,自然亦有更多饑民落草為寇。
  在他們途經長留山脈之時,車隊碰上了多起流匪,但皆被訓練有素的薑氏精銳擊得潰不成軍。
  也就是在這時,流落到了山林間,被那些流寇盜匪逼迫欺壓的二十多個康家村民,在骨瘦如柴的康黎帶頭下,紛紛跪倒在車隊跟前,懇求薑氏一族能收留他們。
  姜卿月當時同行的二兄姜立神情冷漠,極之不耐煩地要命人將這些餓成皮包骨的饑民趕走。
  當年楚國大旱,餓死在路邊的百姓不知凡幾,這樣的情景早已見怪不怪,薑卿月的兩位兄長從來都不會把這些人當成人看。
  當時康黎懷抱的孩子已三天未進一粒米,餓得幾乎快死,他看出薑卿月跟燕離夫婦倆也同為主事之人,身旁也還帶著一個孩子,撲通一聲便跪拜在他們夫婦面前。
  不停磕頭哀求,只要能收留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便是當年做馬他們也心甘情願,絕無二話。
  薑卿月有些為難。
  非是她不願,而是在此之前,她已收留過同樣遭遇的饑民百多人,她心再善,也要考慮所能夠施以援手的極限。
  不過她心愛的夫君似是不忍心見到眼前的場面,於是想私下與她兄長商議。
  薑卿月知她的二兄長是斷不可能應承的,但她為人也頗為心軟,見夫君想堅持,便當即做出決定,將這二十多個康姓的流民收入姜氏做奴僕。
  那僅是件早已淹沒在薑卿月過往記憶裡,毫不起眼的一件塵埃往事。
  如非屋外的奴僕康黎刻意提到,她幾乎早已忘記。
  沈吟片響,薑卿月最後還是紅唇輕啟,道:“讓他進來。”
  “是,夫人。”
  一個面容滄桑的老僕出現在薑卿月的面前,見到他,薑卿月勉力回憶起一個模糊的印象。
  在姜卿月貼身侍女盛雪的帶領下,這個名為康黎的老僕拘謹地步入她房中。
  他的腰半彎著,讓他本就矮小的身軀更顯佝僂。從跨入房中的一刻起,他的目光便連望都不敢望薑卿月一眼。
  “撲通”一聲。
  老僕康黎雙膝便跪在了薑卿月腳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老奴康黎,見過夫人。”
  “起來吧。”
  薑卿月看著他,語氣不冷也不熱地道:“你方才說,你願意到長留山搜尋姑爺與三公子?”
  康黎仍舊跪伏在地,頭也沒有抬起,語氣顯得極為著急。
  “是的,夫人,老奴聽人說姑爺與三公子失了蹤,內心實是萬分焦灼,希望能夠盡一份力。”
  “長留山脈乃一片連綿千里的原始茂密老林,與數大國境接壤,地勢複雜,不僅危機四伏,更是盜賊四起。縱然薑氏一族精銳盡出,要在這一大片地方找兩個人,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老奴曾與康家村人在長留山一帶顛簸流離數年,對那一帶頗為熟悉,老奴願替夫人搜尋姑爺與三公子的下落。”
  薑卿月靜靜聽他說完,傾國傾城的美麗玉容上沒有半點表露,不知在思索什麼。
  康黎仍舊拘謹地跪伏她腳邊。
  過了半晌,薑卿月才輕啟朱唇,淡淡道:“你明知長留山脈危機四伏,為何還要主動請纓?”
  中原各國皆親族觀念重於王室,若是其他薑氏族人主動請纓這很正常。
  但康黎並非薑氏族人,他只是家族裡的一個地位低微的奴僕,身份僅比奴隸好上一些罷了,根本就沒有這般做。
  康黎再一次重重磕了一個頭,回答道。
  “回夫人,老奴與老奴的小兒子康季兩條命都是夫人與姑爺給的,還有我們康家村僅剩的二十幾口人,十二年前,如非夫人與三姑爺收留,我們所有人早就餓死。”
  “是夫人與三姑爺給了老奴與康家族人一口飯吃,給我們安定的居所,讓我們從此衣食無憂,這份恩情,老奴一直記於心底。”
  “縱然為姑爺與三公子而死,老奴也心甘情願。”
  薑卿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跪伏在地的康黎,那佝僂的身軀仍然顯得十分拘謹,可薑卿月聽得出,他所說的話盡皆是肺腑之言,令她首次正眼看了這個老僕一眼。
  但也僅此而已。
  縱然康黎熟悉楚國境內的長留山脈一帶,僅憑他一個去尋找,機會也決然不大。
  想到這裡,一股深深的疲倦襲上心頭。
  薑卿月淡淡地道:“你先下去吧。”
  康黎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磕了一個頭,恭敬地退了下去。
  “是,夫人。”
  但就在他走出房外,恭敬地彎腰,準備將房門掩上的一刻,他突然像鼓起了勇氣般開口道。
  “夫人,姑爺與三公子吉人天相,像他們這樣的好人福大命大,老奴相信他們絕不會有事的。”
  說完了這話,他才終於退下。
  姜卿月默然片響。
  她當然不可能因為康黎的一番說辭,便讓他去執行搜尋一事。
  她隨後喚來了薑氏一族的大管家姜福。
  “夫人,您這麼晚喚小人來有何吩咐?”
  薑福身材圓胖,在薑氏一族當了二十多年的管家,為人精明,但在面對薑氏一族執掌者的薑卿月,他神態非常的恭敬。
  薑卿月沈吟片刻,問道:“這個叫康黎的老僕,十幾年來在家族中表現得如何?”
  “康黎?”
  薑福愣了愣,不明白自家夫人問起一個身份最低微的雜僕的用意。
  他想了想,很恭敬地答道:“康黎雖只是個雜僕,但他為人忠厚老實,自十二年前進入家族以來,做事一直非常勤力,交給他的活向來都幹得盡心盡力,任勞任怨。”
  薑卿月微微點頭。
  姜福身為薑氏一族的大管家,為人精明,對姜氏孔也忠心耿耿,但最大的缺點便是對下人略顯刻薄了些。
  康黎能在他嘴中得到這樣的評價,實屬不易。
  頓了頓,薑卿月想起一事,又問,“我記得,他身旁還帶著一個男孩對吧?”
  “是的,夫人。”薑福恭敬地道,“那是康黎的小兒子,叫康季。”
  “康黎外貌看起來雖老,但其實他年紀只比小人大上一兩歲,他原有三個兒子,最大的那個被流寇殺了,二兒子跟他的妻子則都在逃亡的路上餓死了,就剩他跟這個小兒子。康家村原有三百多口人,流亡到後來就只剩二十多人,康黎以前還是他們的村長。”
  “他的兒子,現時在做什麼?”
  薑卿月日理萬機,何況值此三姑爺與三公子下落不明之際,她更絕無閒情逸致去從他這裡打聽一個無關緊要的雜僕。
  這般垂詢必定有她的用意,姜福作為家族的大管家,自然清楚什麼是自己該問與不該問,該說與不該說。
  當下就將自己所知的都一一恭敬地回答。
  “他的小兒子康季,今年剛滿十七歲,現時也在家族裡當雜僕。姑爺心善,見他兒子聰明伶俐,又跟三公子同歲,不希望他一輩子只當個雜僕,在他八歲那年便安排他去上學堂。”
  “他雖讀了書認了字,但做事同樣非常勤快。”
  薑卿月聽到這裡,明白康黎剛才為何那般感恩戴德。
  只是在薑卿月心中,她不認為以康黎的個人之力能做什麼,但她眼下別無選擇,只要尚有一線希望,她都絕不能放過。
  沈默良久,薑卿月才淡淡地道:“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大管家姜福離開後,薑卿月吩咐外頭的貼身侍女,將那老僕康黎傳喚進來。
  ※※※
  燕陵從昏昏沈沈之中蘇醒過來。
  四肢百骸傳來一陣強烈劇痛,他感覺身體像被撕裂開似。
  令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一陣輕柔的足音傳進耳中,緊接著便是一聲悅耳動聽的驚喜叫聲。
  “啊,你醒啦……”
  柔軟的足音快步來到他身旁,燕陵聽到那把好聽的聲音關切道。
  “別動,你的傷還沒好,快躺下來。”
  原本想強忍起身的燕陵,實在難以忍受那深入肺腑的劇痛,掙扎著,在聽到聲音後,終於放棄不再嘗試著去起身。
  他勉力睜開眼睛。
  幽蘭的體香撲鼻而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麗無比的美麗容顏。
  那是一位年紀與他相仿的美麗少女。
  她身姿玲瓏窈窕,雖一身淡素的綠色布裙,玉容不施粉黛,但仍然難掩她鐘天地靈秀般的絕美氣質。
  少女粉嫩的臉頰紅撲撲的,面上神情亦嗔亦喜,像是見到燕陵醒來非常開心,又有些責怪他這麼著急著想要起身。
  燕陵想開口說話,但聲音傳到了喉嚨,卻變成了嘶啞的喉音。
  “水……”
  “啊,你想喝水嗎,你等一會。”
  少女踩著繡鞋快步的離開,很快又回來。
  回來時,她手裡已盛了一碗水。
  少女坐在燕陵身旁,用木勺一勺一勺細心地給燕陵喂著水。
  得到清水的滋潤,燕陵嗓子那火辣辣的痛感終於得到稍稍的舒緩,這時才有餘力去觀察所處的環境。
  從外表看,這是一間很尋常普通的百姓屋舍,屋子的陳設簡單,雖遠比不上他平日所住的大宅,但並不算簡陋。
  “我這是在哪裡?”
  強忍著身體傳來的隱隱陣痛,燕陵開口問道。
  少女搬過一張椅子,坐到木床邊,雙手支著下頜,天真浪漫地回答他道。
  “這是我家呀。”
  “你家?是……是你救了我?”
  燕陵最後的記憶,是縱身躍下瀑布後,成功地抱住了父親的身體。
  當兩人重重砸落到瀑布水潭水面的一瞬間,巨大的痛楚襲來,燕陵眼前一黑,便徹底失去了知覺,不省人事。
  毫無疑問,他現在還活著,是被人救了上來。
  因而他望向少女的目光,滿懷了感激。
  “不是我救你的。”少女搖了搖頭,“是阿公救你的。”
  “他在河邊把你救上來的,你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了。”
  燕陵這才知道,自己已昏迷了兩日,且救他的另有其人。
  少女嘴中的阿公,大概是她的爺爺。
  想到這裡,他急切問:“那你阿公他……有沒有看見跟我在一起的另外一個人,那是我父親。”
  少女微一錯愕。
  她搖了搖頭,“沒有呢,阿公就只救了你一個人。”
  燕陵臉色一白。
  少女見她神色不對,安慰說:“阿公雖然沒有提起,但不代表他沒看見,等我阿公來了,我幫你問問看。”
  “那你阿公……他何時回來?”
  少女回答道:“阿公他有事出門了,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不過應該也是這兩天的事。”
  “你不要著急,好好休養身體吧。”
  “那……多謝姑娘。”
  燕陵只好強壓下內心對父親的深刻擔憂。
  “對了,還沒有請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神態天真無瑕地回答他:“我叫珊瑚,你呢?”
  “我叫燕陵,珊瑚姑娘,多謝你照顧我。”
  他目光誠懇真摯,帶著深切的感激。
  這一次死裡逃生,給燕陵帶來了許多變化,甚至連身上原有的貴胄公子氣息也消散了許多。
  珊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頰微微一紅。
  她的天真浪漫,不禁讓燕陵生出一股心動的感覺。
  憑心而論,珊瑚長得非常美,幾乎可算是燕陵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之一。
  縱然比起他娘親姜卿月,以及未婚妻齊湘君,被世人尊為當世三大美人的這二女,珊瑚的美麗也是不遑多讓,令人無比心動。
  何況燕陵還從珊瑚的眼眸中,看到她對自己所含的一絲情意。
  倘若燕陵願意,將這如琬似花的玉人抱上榻子,想必絕非一件太過於困難的事。
  換作以前,燕陵說不定已經開始對她展開激烈的追求。
  但他現在絕不會這般做。
  雖然對於所有的男人而言,三妻四妾實屬尋常不過的事,除未婚妻齊湘君外,燕陵也並非情場初哥。
  可經過這次死裡逃生,燕陵的心境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如今他父親失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甚至薑氏一族也大有可能已置身危機之中,他實沒有任何兒女情長的心思。
  他的內心深處,積蓄著一股怒火。
  他現時最想做的事,便是找出襲殺他們父子與數百薑氏精銳的幕後黑手,親手將他們斬殺!
  不知不覺,燕陵身上原有的貴胄公子氣息,也在逃亡的那一夜中逐漸消散。
  他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什麼不該做。
  珊瑚雖然動人,卻也只能如此。
  接下來的三四日,燕陵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在跳下瀑布水潭之時,他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傷了五臟六腑,肋骨也斷了數根,還在河裡漂流了不知多久,傷勢很重。
  但珊瑚的阿公看起來醫術極為高明,燕陵包紮所用的草藥皆是他所制,原本至少需半個月以上的時日方能恢復的傷勢,僅六七日的功夫,便已令燕陵恢復了大半。
  到了第七日,他便已基本可以下床活動。
  對此,珊瑚感到非常欣喜。
  珊瑚爺孫二人所住的地方,是一片由數間屋舍連接在一起的大房屋,前後有兩個院子,前院種植著各種蔬菜瓜果,後院則養著十幾二十只家禽。
  珊瑚每天一早便會去集市趕集,然後中午回來煮食給燕陵吃,下午則會去采藥,直到傍晚太陽下山前才回來。
  日復一日,生活頗為簡單單調。
  這天清晨,燕陵早早醒來。
  院子裡看不到珊瑚餵養家禽的身影,看樣子她應該早早出門趕集去了。
  燕陵雖然身體離完全康復尚早,但已能夠自由活動。
  他每天呆在屋子,時間久了覺得非常悶,突然想到市集去看看。
  除了去看一看珊瑚,更重要的是趁著身體逐漸恢復的當,先探查一番附近的環境。
  這幾天的朝夕相處,燕陵和珊瑚逐漸變得熟悉。
  他從珊瑚嘴裡得知,他所在的這個地方竟是他自幼便從爹娘嘴裡多次得知的,那獨立於各國之外,有著超然地位令人神秘嚮往的殷境。
  殷境是中原唯一沒有被各國鐵蹄征服的地界。
  但其沒有被征服,非是各國不想染指,相反,這片廣袤的土地是周邊各國一直以來都極為渴望的存在,歷年多有戰火。
  只是由於殷境由數之不清的原始部族和村落組成,殷人大多兇狠好鬥,從不吝嗇鮮血,加之殷境地形複雜,占盡地利,方一直能夠苦撐至今。
  直至四十年前,劍聖閔於橫空出世。
  一人一劍,于七萬人的六國聯軍之中,一戰千人斬,取六國之中四國敵將的首級。
  這一戰,不僅奠定劍聖閔于在中原,至高無上的世間第一高手的地位,無人可攖其鋒。
  更成功以一人之力,逼得六國退兵,並立下重誓,只要劍聖在世一日,六國大軍絕不踏入殷境半步,為殷人換來了已四十年的和平。
  劍聖閔于據聞現今已百歲高齡,殷人敬其如天神,甚至為他建造了殷下行宮。
  因而當燕陵得知自己身處殷境,心中是相當震驚的。
  長留山脈雖與數國接壤,但唯獨離殷境頗遠,他實不知自己是如何流落到此,並被珊瑚的阿公救回的。
  太多未解,燕陵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流落到殷境,對現時的燕陵而言,反而可能是最好的結果。
  燕陵已經決定,待他的傷勢完全好了之後,他要前往殷下行宮,覲見劍聖!
  燕陵漫步在人流熙攘的市集裡。
  這裡位處於殷境南部,南部也是與周國、秦國兩國接壤的地界。
  燕陵所處的這個市集非常熱鬧,一路走來,他看到了許多衣著各異,甚或膚色各異的不同氏族的人到這裡趕集。
  殷境地域廣袤,不僅保留著原始的生態面貌,也存在著數以百計不同的部落與氏族。
  在楚國王都長大的燕陵,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不同的場面,不停張望。
  出神之間,眼前忽然一暗。
  一個高大彪悍的身影攔住了燕陵的去路。
  燕陵停下腳步,愕然抬頭。
  那是一個臉上有著一條猙獰長疤,身軀健壯有力的大漢,他身披著一件由土黃色狼皮裁成的短衣,用一種帶著極其強烈敵意的目光,緊緊盯著燕陵,用不純熟的楚語冷冷地說道。
  “楚人!”
  他話音落下,三個身軀同樣高大健壯,著裝相仿的大漢從身後斷去了燕陵的退路。
  燕陵很是一愣,接著便心中叫糟。
第四章
  燕陵自幼不好武事,但他平素最大的興趣便是纏著爹娘給他說中原各國的風土人情。
  父親燕離曾跟他提過關于殷地的秘聞。
  殷境地界廣袤,但千百年來一直處於無統治者的狀態,因而殷地最大的勢力屬於九個非常強大的原始氏族。
  沙狼氏族便是這九大氏族中的次強,族內戰士皆兇狠好鬥。
  他們的氏族部落位於沙漠深處,四十年前,七國聯軍進攻殷境,楚國大軍與沙狼族交戰,雙方皆損失巨大。
  那一戰中,沙狼氏族逾兩千族人被楚國大軍所殺,雙方可謂結下化不開的血海深仇。
  所以,沙狼族的人對楚人最是敏感。
  恐怕燕陵剛踏足市集,就已經被這四人盯上。
  而讓燕陵心叫不妙的便是,沙狼族人個個悍勇,據他父親曾說,每一位沙狼族戰士的成年禮上,都必須赤手空拳在狼群中搏殺一頭成年沙狼,方能完成成年禮。
  他們搏殺的沙狼毛色越深,證明那頭狼在狼群中地位越高,越是兇險。
  眼前出現的這四名沙狼族人,人人身披深色的狼毛皮,代表著他們乃沙狼氏族中的精銳。
  換成身體痊癒的燕陵,都未必能以一擋四,何況他大傷初愈,行動尚且不便。
  難怪此前珊瑚得知他是楚人,叮囑他沒事暫不要外出。
  珊瑚定然是擔心他碰上沙狼族的人。
  四名沙狼族大漢步步逼緊,個個目露凶光。
  燕陵的母親姜卿月與父親燕離,兩人皆為楚國數一數二的頂尖劍手,他雖不好武事,但從小在耳目薰染下卻練就出了超越常人的高強眼力。
  包圍他的這四名沙狼氏族大漢,不論體魄身軀,身上隱透的血腥殺氣,都顯現出他們有著過人的實力,燕陵絕非對手。
  沒有任何猶豫,他趁著四人尚未完全合攏之勢,立即從左側唯一的缺口逃去。
  “刷”的一聲。
  四名大漢反應極快,他們立即抽出身後的長刀,攔住燕陵逃離的去路。
  燕陵畢竟身體尚未完全痊癒,體能沒有恢復到正常狀態,輕易被他們追上。
  逃離已不可能,當下只能拼盡全力地抵擋。
  淩厲的刀尖在他面門險而又險地掠過。
  燕陵暫態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禁後悔沒有聽從珊瑚的吩咐,低估了殷人兇悍的民風,獨自一人出來。
  要知道,殷境九大氏族裡,對楚人最為仇恨的便屬沙狼氏族,雙方的血仇幾乎沒有化解的可能。
  燕陵這樣一個楚人出現在他們面前,四名沙狼族人絕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他的體能只恢復到平常一半的水準,左支右絀,應付得極之吃力,後背傾刻間已被汗水打濕。
  特別是為首的狼族大漢,他的刀技在幾人之中最為兇狠,每次出手都幾乎以取他性命為目的,最令燕陵險象環生。
  市集周邊的殷人在打鬥開始,便默契地退得開開,似對這類事習以為常。
  不僅沒有人上前,更多的是圍在一旁看戲。
  市集內的人或也已從燕陵的著裝認出他是楚人,說到底,其他殷人對楚人雖不至於抱有如沙狼族那般仇恨,但也同樣沒有任何好感。
  無人幫助,燕陵的活動空間被四名大漢壓縮得越來越窄。
  很快,他就被逼入牆角,無路可退。
  燕陵心中叫糟。
  他躲避四人的夾擊,左支右絀,體力已漸枯竭。如今再被逼入死角,縱想拼死一搏也力不從心了。
  就在他心叫我命休矣之際,一聲熟悉的嬌叱聲送入耳中。
  一道輕巧如蝴蝶般翩躚的美麗倩影,躍入到了燕陵的身前。
  是珊瑚!
  她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長長的銀劍。
  珊瑚瑩白的皓腕靈巧地翻轉著,那銀劍在她手中被挽出一朵朵美麗的劍花。
  她的劍法精妙靈動,揮劍之間素裙輕擺,纖細的身影有若翩翩起舞的蝴蝶,極為美麗。
  但就是這看似美麗的劍法,卻輕鬆地將那四名沙狼族的精銳戰士逼得連連倒退。
  為首的沙狼族大漢似是認出了珊瑚的身份,面上掠過驚容。
  他自知技不如人,狠狠地盯了珊瑚身後的燕陵一眼,恨聲說道。
  “我們走。”
  幾人不甘地退去。
  燕陵對珊瑚展現出的劍術,可謂大吃一驚。
  他怎都不會想到,這個一直在照顧自己的嬌滴滴小姑娘,竟身懷如此超卓的劍術。
  珊瑚的劍術若說比起他父親母親,自是仍有一段距離。
  但燕陵捫心自問,就算他身體痊癒,在劍術上他恐怕也比不上眼前的珊瑚。
  “燕陵哥,你沒事吧?”
  趕跑了那四名兇悍的沙狼族戰士,珊瑚收起銀劍,快步地小跑過來,關切地問。
  燕陵搖頭道:“我沒事,多謝你了,珊瑚。”
  他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說。
  “別說那麼多,我們快點走。”
  “為什麼?”珊瑚不解地問,“我已經趕跑他們了,你不用擔心的。”
  燕陵怎不擔心,那幾人雖暫時退走,但他們臨走前望著燕陵的仇恨目光,他非常熟悉。
  在楚國王都,燕陵偶爾與其他世族子弟起衝突,對方放狠話搬救兵一般都是這副模樣。
  他只好把這擔憂告訴珊瑚。
  但這活潑可愛的姑娘卻滿不在乎地說:“隨他們去吧,我才不怕他們呢。”
  “阿公已經回來了,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惹怒我阿公。”
  珊瑚的阿公回來了?
  燕陵這幾日一直在等待她阿公回來,就是想詢問珊瑚阿公有否他父親燕離的下落。
  欣喜之餘,他也感有些驚訝。
  因他從珊瑚那嬌憨可愛的語氣裡,聽出了她對她阿公的強大自信,似是類似的事情以前也曾發生過。
  無數疑問從燕陵的腦海中浮起。
  兩人一路折返。
  珊瑚聽到他是因為在家裡悶久了,想出來透透氣順便看看她,她並沒有責怪燕陵,反倒答應他,過幾天等他身體完全痊癒後,會帶他出來逛逛市集。
  路上,燕陵也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問,詢問了珊瑚的劍術究竟是何人所授。
  當聽到珊瑚回答,她的劍術基本都是由她阿公所授之時,燕陵一顆心立即活絡了起來。
  果如他所料,眼前的珊瑚天真可愛,似涉世並不深,能教導出她這般超卓劍術的想來除了她唯一的阿公外,別無他人。
  珊瑚這位素未謀面的阿公,必定是一位隱世的劍術高手,否則珊瑚絕不可能在這般年紀便習得如此超卓劍術。
  燕陵能感覺出珊瑚對自己的好感。
  他忽地捉住了珊瑚的小手,道,“珊瑚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我。”
  珊瑚兩隻手突然被燕陵捉在手裡,她的臉立刻就紅了。
  她輕輕掙了一下,沒能從燕陵手中掙脫開來,便紅著臉道。
  “是什麼事呀,燕陵哥,只要我能幫你的,我一定會幫你的。”
  燕陵登時熱切地說道:“等你阿公回來,你可否幫我,請他教導我劍術?”
  珊瑚愣了一下,“燕陵哥想學劍術?”
  燕陵重重點頭。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做,但卻一定要有超凡的劍術,才有成功的可能。珊瑚姑娘,你阿公定是位超一流的劍術高手,如能得到他的指導,我做成這件事的把握才更大。”
  經過幾日的熟悉,珊瑚大抵知道燕陵是被極厲害的仇家所傷,對此能夠理解。
  但他的要求卻令珊瑚很為難。
  “我想幫你,可是我阿他除了教我以外,從來不教任何人劍術,怎麼求他都是沒有用的。”
  燕陵當即面露失望之色。
  珊瑚見狀,便安慰他道:“不過,你比較特別,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怎麼說?”燕陵有些愕然地問。
  珊瑚解釋說:“阿公他從來都不會救人回來,我長這麼大,燕陵哥你是他第一個救回來的人。”
  “阿公他正在村長家裡,等他晚上回家用膳,我幫你求求他。”
  “珊瑚姑娘,真是太感謝你了。”
  燕陵握著她的手,凝望著她,目露無比的感激。
  珊瑚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去。
  ※※※
  傍晚時分,珊瑚的阿公回來了。
  珊瑚的阿公是個體格非常高大的老人,見到他的第一眼,燕陵甚至暗吃了一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的體格,似珊瑚的阿公這般高大。
  毫不客氣地說,今晨市集那幾個體格壯碩的沙狼族壯漢,站到珊瑚阿公的跟前,都要矮上對方一號。
  身材筆挺的燕陵站在他面前,幾乎只能夠到他的肩膀。
  他穿著樸素的灰色布衣,看上去精神矍鑠,但除去這高大得異乎尋常的體格外,珊瑚的阿公看上去並沒有半分高手該有的模樣。
  由於出身非凡的緣故,燕陵自小見過不計其數的高手,當中不乏年老如珊瑚阿公者。
  但那些老一輩高手,要麼雙目開闔之間精芒閃爍,要麼渾身透出如同山嶽一般的氣度。
  唯獨珊瑚的阿公,以燕陵見慣高手的高強眼力,卻根本看不穿他的深淺。
  燕陵心忖,只要知道珊瑚一身超卓的劍術,皆是她的阿公一手所教的便夠了。
  何況對方還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燕陵真的非常感激。
  “燕陵謝過阿公救命之恩。”
  阿公的目光落在燕陵的身上,只淡淡地一頜首,便不發一言地步入屋中。
  珊瑚歡快地跑出來,親熱地挽住阿公的手臂彎。
  “阿公,你回來啦,可以用飯了。”
  阿公面色不變,“坐吧。”
  他語調一如神態般冰冷,但話語顯然是沖著燕陵說著。
  阿公態度的冷漠雖令燕陵有些意料不到,卻也只能道一聲謝,坐上桌用飯。
  飯桌上。
  阿公神色平靜地用著飯,一語不發。
  珊有些神不守舍地夾著米飯,目光不時望向阿公,欲言又止,顯是在尋找著開口的時機。
  在給阿公乘了一碗湯之後,終於,珊瑚鼓起勇氣說道。
  “阿公,燕陵哥想跟您學劍術,不知道……”
  還沒說完,阿公便冷漠地打斷孫女的話。
  “我說過,我的劍術不教任何人。”
  “可是……”
  “沒有可是。”
  阿公瞥了燕陵一眼,語氣冷淡地道,“他的傷養好後,就得立刻離開。”
  話音落下,燕陵與珊瑚都大吃了一驚。
  “阿公,你不能趕走燕陵哥他,他……”
  阿公沈聲道:“他已經招惹了沙狼族的人,沙狼族人會千方百計地殺死他,再繼續留他在這裡,只會給你帶來危險。”
  珊瑚聽得臉色有些發白。
  她想說沙狼族的人再厲害,又怎能比阿公你厲害。
  轉念又想到,沙狼氏族的戰士以萬計,而她阿公只得一人,縱然他劍術再強也不可能為了燕陵一個人而與整個沙狼氏族為敵。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燕陵也想到了這點。
  見到珊瑚仍不死心地想要為他求情,他把心一橫,咬牙道。
  “阿公放心,我明天晚上便走,絕不會因為自己而連累到珊瑚姑娘與阿公!”
  他雖然清楚,以阿公的劍術或能短時間內庇護他,留在這裡直到傷勢完全痊癒方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自幼受爹娘薰陶的性格,絕不允許自己這般無恥地利用這對純樸的爺孫二人。
  特別是美麗活潑的珊瑚,燕陵對她有一種特別的情意,他不希望因為自己而令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珊瑚大吃一驚:“燕陵哥……”
  “我意已決,珊瑚姑娘,你不用再說那麼多,這幾日的照顧,我燕陵將會一直銘記於心。”
  說完,燕陵咬著牙,向阿公詢問數日前在救下他之時,有否看到他父親燕離的身影。
  阿公默不作響地食完碗中的飯,這才放下手中的箸,平靜地回答。
  “我只救了你一個人,沒有看到其他人。”
  雖心中有些預感,可當聽到阿公這般回答時,燕陵心中仍是忍不住一失望。
  這時,一隻柔軟溫柔的小手從桌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燕陵錯愕抬頭,望見了珊瑚那充滿安慰的目光。
  ※※※
  入夜。
  燕陵從床上翻坐起來。
  他側耳傾聽了一會,確認隔壁屋的珊瑚已經入睡,便從床下拿起他日間找到的一把鐵劍,悄悄溜出了屋子。
  他嘴上說明晚便走,但實際上是打算今晚連夜就離開。
  雖然他一個人在殷境獨行危機四伏,但他並不想因為自己連累到珊瑚與她阿公。
  夜幕垂空。
  屋子外的夜色一片靜謐,他已知道珊瑚的阿公是位劍術高手,任何細微的聲音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覺,因此燕陵儘量不讓腳下發出任何聲響。
  剛走沒多遠,一個高大的身影橫在了前方。
  “想一個人偷偷地走?”
  燕陵驀地立住腳步,一臉吃驚:“阿……阿公!”
  阿公站在他身前數丈遠,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燕陵自知躲不過阿公的警覺,他咬牙道:“阿公對燕陵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報,但現在,燕陵必須立即離開,還請阿公讓路。”
  “你傷勢未愈,沙狼氏族更盯上你。”
  阿公雙手負後,緩步行來。
  “莫說我沒提醒你,沙狼族人不僅兇狠好鬥,更是殷地九大氏族中第二強大的部族,僅次於魔女族。他們一聲令下,會有數之不清的部落參與追捕你,現時村外便有百多人在等著你自投羅網。”
  “你能跑得了多遠,又能跑哪去?”
  燕陵心中直往下沈。
  但他仍是咬緊牙關,道:“我已從珊瑚處得到了張地圖,我會一口氣逃往劍聖大人的殷下行宮,沙狼族的人夠膽就追上來吧。”
  阿公神態冷漠地道:“殷下行宮由劍聖親訓的殷下九衛守護,九衛中的任意一人都擁有不下於我的實力,以你的實力想擅闖行宮,莫說是九衛,便連他們座下每人所統禦的二十八鐵騎,你連一個都過不了關。”
  燕陵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半晌,他方斬釘截鐵地道:“我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我的仇家強大得難以想像,因此……”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著見到劍聖大人!”
  聽到他的話,阿公的嘴角逸出一絲奇怪的笑意。
  “好。”
  黑夜中,一塊事物拋向了燕陵。
  燕陵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發現那是一塊巴掌大的竹簡。
  “這塊竹簡,可以讓你免于被九衛座下的鐵騎分屍,踏入殷下行宮。至於能否得到劍聖接見,就看你的機緣了。”
  “倘若你能活著抵達殷下行宮的話……”
  阿公那低沈沙啞的聲音,一字字地送入燕陵耳中。
  當燕陵轉過身去之時,阿公的身影已沒入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見。
  阿公的身份似乎並不簡單。
  摩挲著手中的竹簡,燕陵這般思忖著。
  半晌,他珍而重之地把竹簡收入懷裡,最後望了一眼身後那寂靜的屋子。
  想起美麗活潑的珊瑚,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待他覲見了劍聖大人,他一定會回來的!
第五章
  入夜。
  楚國王都。
  薑氏一族主院。
  大管家姜福肥胖的體軀,半橫臥在一張寬大的藤床上,半閉著眼睛吞雲吐霧。
  一名體態嬌好的年輕婢女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給他按捏著肩膀,盡心為他服侍。
  這時,一個僕從走了進來,向他彙報道。
  “稟大管家,僕從康黎求見。”
  薑福仍舊閉著眼睛,享受著身後婢女溫柔的服侍,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漫不經心地說道。
  “讓他進來。”
  “是。”
  片刻後,一身遠行裝的康黎,帶著些許的局促,邁入踏入大管家所在的廳堂。
  “老僕康黎,特來向大管家辭行。”
  “唔……”
  姜福隨意地掃了他一眼,繼續吞吐著煙管。
  半晌,他才淡淡地道:“你入我薑氏也有十二年,這十二年裡,你一直勤勤懇懇,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也知道你的為人。”
  薑福先是勉勵了他一番,跟著話鋒一轉,語調變得淩厲起來。
  “但是,自我姜福升任薑氏一族大管家以來,還從來沒有事情,是夫人越過我本人,直接將任務交待給下面的奴僕去做的。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希望再有人敢再自作主張,明白了嗎?”
  薑福以半帶警告的語氣,說完了這些話,便見康黎撲通的一聲,直接跪倒在地,重重朝薑福磕了一個頭。
  “小人知道,大管家素來心胸寬大,方敢作此主張。”
  “小人向大管家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
  薑福淡淡道:“行了,我要提醒你,夫人這次交待給你任務,是相信你曾在長留山一脈熟悉那裡的環境,方讓你一試,切莫讓夫人失望。”
  康黎再次重重磕了一個頭。
  “小人明白,這是全賴大管家的信任,夫人才肯同意小人一試。”
  “夫人與大管家,對小人以及一眾康家村人恩重如山,小人的這條賤命都是夫人與大管家給的,小人絕不會辜負夫人與大管家的信任。”
  薑福眉頭稍為一挑,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頓了頓,他才微一頜首,點頭道:“行了,本人話已至此,別的就不需再多說,儘早出發吧。”
  “是,大管家。”
  康黎正欲退下,臨走前薑福想起一事,不由隨口一問。
  “是了,有多少康家村人願意跟你隨行?”
  康黎當即恭敬答道:“回大管家,除了幾個女眷及犬子留下外,康家村剩餘的二十四口人皆會隨我前往長留山脈,搜尋三姑爺與三小公子的下落。”
  薑福愣了一下,終於首次拿正眼打量眼前這個飽經滄桑的老僕。
  他心中一陣詫異。
  姜福雖然知道,康黎曾是康家村的村長,但康家村人多年前餓死的餓死,被流寇殺的殺,剩下的這二十幾口人,康家村早不復存在。
  康黎雖自告奮勇,欲親自搜尋他們姑爺與三公子下落以報恩情。
  但此事個中內情極之複雜,連夫人也明言,除了必要的物資支持外,此行薑氏無法撥給他一兵一卒,因此能跟隨康黎一同前往長留山脈的,唯有僅存的這些康家村人。
  可這些康家村人,這麼多年早已融入到了薑氏,雖身居底層,但比起流連失所卻是要好上不知多少。
  人都是安於現狀的,不會多少人願意放棄安穩的日子,去面對兇險和未知。
  因而薑福此前估計,康家村人能有三四人願意跟隨康黎前往,便已算是多的。
  可薑福怎都沒有料到,幾乎全部康家村人竟願意冒此大險,追隨曾經的村長康黎前往那連綿的長留山脈,自願去完成這危險的搜尋任務。
  薑福擱下手上的煙管,第一次凝神注視著眼前這個跪伏在地的飽經滄桑的老僕役。
  眼中精芒一現。
  如不是他清楚,眼前這老僕最為著緊,視作命根子的小兒子康季被他留在薑氏,他差點都要懷疑康家村人是否別有目的,想舉族脫離薑氏。
  但既然康黎的兒子及幾個康家村女眷留下來,想必他們不會打這樣的主意。
  當然,在薑福眼中,縱然這二十幾個康家村人想脫離薑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外界有的是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入薑氏而不得。
  如不是他們夫人與姑爺心善,這些淪為賤民的康家村人怎有資格當姜氏的奴僕。
  想到這裡,薑福這才一頜首,道:“行了,退下吧。”
  康黎恭敬磕頭。
  “不打擾大管家歇息了,小人告退。”
  ※※※
  康黎返回居住的下屋。
  那裡二十余人的康家村人,都已經整裝待發,準備好遠行。
  “村長。”
  “村長。”
  見康黎出現,這群早已融入姜氏的康家村人,紛紛圍攏了過來。
  康黎擺了擺手,目光在一眾族人面上掠過,對眾人道:“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康家村早就沒了,不要再叫我村長。”
  “叫我黎叔,我現在的身份與你們一樣,都是薑氏一族的僕從。”
  “村長……”有人剛欲開口。
  “嗯?”
  康黎面帶不悅地望向他,道:“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那名康家村的漢子立即低下了頭,“是,黎叔。”
  與方才面對大管家姜福時的卑躬屈膝不同,此時的康黎,那張佈滿滄桑塹痕的老臉上透著一股威嚴。
  從一眾康家村人的反應,可見康黎仍舊在眾人面前所擁有的威信。
  他沈著聲道:“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黎叔。”
  “大家隨時都可以出發。”
  康黎點了點頭,“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此行重返長留山脈,一路危機重重,更有可能一去不回,但我要說的是……”
  “夫人和姑爺對我們康家村族人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如今姑爺與三小公子下落不明,只有我們熟悉長留山脈一帶的地勢環境,此次任務,絕不允許有任何一個人退卻,明白嗎?”
  康黎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明白,黎叔!”
  康黎緊了緊衣襟,隨後對眾人下令出發。
  一眾康家村人,趁著夜色,當即離開了薑氏府邸。
  ※※※
  書房裡。
  聽畢貼身婢女彙報,姜卿月有些詫異。
  “你是說,幾乎所有的康家族人,都出發前往了長留山脈?”
  婢女恭敬答道:“是的,夫人,除老奴康黎的兒子以及幾個不宜遠行的女眷外,康家村的男人全都出發了。”
  “婢子還聽說,臨行前康黎對眾人下了死命令,一日沒有發現姑爺與三公子的線索,一日不許任何一個人回來。”
  薑卿月聽得有些意外。
  這個老僕竟是出乎她意外的魄力與威信。
  頓了頓,只見她檀口輕張,道:“他們出行的人數多了這麼多,大管家撥給他多少馬匹?”
  “回夫人,大管家只讓人從馬廄裡撥給了他六七匹馬,且品相都很一般。”
  薑卿月不假思索地道。
  “趁他們才剛走,吩咐下去,從馬廄裡挑選一批品相優良的馬給他們。”
  “是,夫人。”
  貼身婢子離開後,薑卿月凝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悠悠一歎。
  ※※※
  十日之後。
  燕陵伏在茂密的叢林內。
  身子一動不動,宛若一隻靜待著獵物出現的豹子。
  距離他離別珊瑚與阿公,已過去十日。
  這十日裡,他幾乎無時不刻不在奔竄逃命。
  與出發時相比,此刻的他身上衣衫襤褸,裸露衣外的皮膚也佈滿了肉眼可見的各種傷痕。
  這些全都是沙狼氏族的人所留下的。
  此處位於殷境東南面,一座茂密而又潮濕的叢林,山麓裡佈滿了各種令人厭煩的蟲蟻。
  燕陵埋伏於此,一動不動,已有將近一整個時辰。
  他的身體掩埋在枯黃的枝葉下,蟻蟲在他的身體上爬過,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眼裡閃爍著難以言述的光芒,像有火焰在跳動。
  如阿公所說,那天在市集裡被沙狼氏族的人認出他楚人的身份後,沙狼族的人果然一直在等待著他自投羅網。
  燕陵離開村子的當晚,對方就一路追了上來。
  燕陵幾乎是一路打一路逃,僅僅第一晚,被他殺傷的敵人便超過了兩手之數。
  整整十餘日下來,燕陵都不知自己到底與多少個敵人交過手。
  他自幼養尊處優,第一次手裡沾滿敵人的血,燕陵發覺自己竟是出乎意料的冷靜。
  而現在,他面對窮追不捨的敵人,竟放棄此前如喪家犬般的逃竄,轉而埋伏於此地,準備反擊,身體內的血液竟隱隱有些亢奮。
  前方傳來沙沙的聲響。
  燕陵仍舊埋伏原地,一動不動。
  僅從沙狼氏族的人對他窮追不捨,務要置他於死地,便知沙狼族與楚人之間的仇恨,深刻得難以洗清。
  這些天來,他被追擊得無比窩囊,他心裡憋著一股火氣,一直在尋思著反擊。
  他已經嚴重偏離了方向,再給沙狼氏族的人這麼永無止境的窮追下去,他如何才能抵達殷下行宮,覲見劍聖?
  現在終於被他找到了出手的機會,燕陵怎肯就此放過!
  沙沙的聲響越來越近。
  燕陵屏息以待。
  透過枯葉留出的一絲縫隙,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燕陵眼前。
  燕陵心中狂喜。
  是那幾個沙狼氏族大漢中的領頭之人!
  經過這十來日的逃命,燕陵發現此人最擅長追蹤,正因此人存在,他才一直無法甩開敵人。
  只要能幹掉此人,燕陵的逃生壓力勢將大減。
  三丈!
  兩丈!
  一丈!
  越來越近了。
  燕陵屏息凝神,他用盡所能地收斂起身上所有的氣息,儘量地埋茂在枯葉裡,與這片泥濘的林地融為一體,避免引起對方的警覺。
  那沙狼族大漢的後方,也傳來錯落不一的聲響,顯然後面的人正在跟上來。
  對燕陵而言,機會稍縱即逝!
  當那沙狼族大漢,終於毫無所覺地踏進燕陵的攻擊範圍之時。
  “刷”的一聲。
  在毫無徵兆的一刹那,燕陵驀地暴起。
  若說一夜之間流落殷境,令燕陵的心性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轉變,讓其從一個養尊處優的貴胄公子,一夜之間成長起來。
  那麼,這十餘日的逃亡之旅,則對他由身到心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磨礪。
  令他完成了一次徹底的洗禮,潛藏在燕陵身體內的劍手的血,也被徹底地啟動過來。
  那沙狼氏族大漢一腳剛剛落下。
  下一刻,渾身便寒毛倒豎。
  他雖心中一寒,但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仍是展現出了沙狼氏族悍勇不凡的敏捷瓜。
  那沙狼族大漢腰身一扭,毫不猶豫地就地一滾,險而又險地避開了燕陵迎面而來的致命一劍。
  但雖是如此,燕陵這一劍仍是成功地在他的頸肩之間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鮮血飛濺。
  大漢慘哼的叫聲,徹響整片山林。
  後方立即傳來幾聲大喝。
  那沙狼族大漢也是了得,被燕陵劃開一道大口子,仍能強忍劇痛,飛快地強撐起身,同時嘴裡大叫起來。
  燕陵雖聽不懂沙狼氏族的語言,卻也知道大漢是在呼喚同伴。
  他心中暗叫可惜,沒能幹掉對方。
  不過燕陵也明白,若光明正大的對決,他未必能輕易勝過眼前這沙狼族大漢,這一次純粹是對方放鬆了警惕,中了他的埋伏,方這般不濟。
  這一劍,也算是燕陵為這十餘日狼狽的逃竄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一擊得手,絕不宜再停留。
  早在此前的觀察中,他知道發號施令追殺他的,就是這為首的沙狼族大漢。
  現時後者被重傷,對方必然陣腳大亂,短時間內無力進行部署。沒有這大漢的追蹤,現在就是他逃離的大好時機了。
  想到這裡,燕陵迅速的撲往叢林深處,頭也不回。
  ※※※
  燕離艱難地醒轉過來。
  蘇醒的同時,他感覺到心口傳來了劇烈難忍的巨痛。
  他強撐著睜開雙目,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寬敞而又陌生的宮殿。
  此時的他平躺在宮殿內的一張沈厚的木床上,渾身上下傳來近乎撕扯般的劇痛。
  無數記憶像海水般倒灌入腦中。
  最後的記憶畫面,是他在瀑布的懸崖邊上縱身一路,飛身去撲擋開三大劍手之一年仲所投擲而來的佩劍。
  他只記得他成功地推開了愛兒,但肩口也被年仲的長劍貫穿,意識潰散。
  當他從高高的懸崖上重重砸落水潭之時,巨大的水力衝擊而來的瞬間,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仍沒有死嗎?
  這兒又是在哪裡?
  燕離猛然睜大雙目。
  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可隨後右肩傳來的強烈劇痛,幾乎像要生生撕裂他的身體。
  燕離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吃痛之下,他只能重新躺回床上。
  燕離心中暗叫不好。
  他方才強撐著起身,卻發覺自己的右肩幾乎提不起一絲力氣,聯想到年仲貫穿他身體的那一劍,那一劍很可能已斷去他右肩的經脈。
  不僅如此,他的身上還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濃烈的藥草味飄散開來,他認出這藥味,那是傷口腐爛才需要用到的。
  年仲的劍必然還抹了毒藥!
  燕離不由臉色劇變。
  他的右手,很有可能此生都再也無法拿劍了!
  對於一位頂尖的劍手而言,無法拿劍,簡直比殺了他更加令人難受。
  一時之間,連燕離也感到有些頹然。
  思潮起伏。
  很快,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浮現腦海,燕離幾乎是下意識的重新想要掙扎著起身。
  “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應該乖乖的躺回去,而非想著強撐下床。”
  一把磁性而又動聽,語調卻顯得冷冰冰的聲音送入耳中。
  燕離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隨後看見一道秀麗的美麗身影從殿外緩緩邁步進來。
  那是一個容貌非常秀雅的年輕女人,她看上去約二十歲上下,一身甲胄緊裹在她那高挑修長的曼妙身軀上,非常動人。
  她烏黑的秀髮颯爽地紮起,狹長的雙目有精芒閃動,整個人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美麗母豹。
  秀麗女人手裡還端著什麼東西,待她走近過來後,燕離才發現她端的是一碗黑色的濃稠湯汁。
  刺鼻古怪的氣味從碗中飄散開來,彌漫整個宮殿。
  燕離艱難地問道:“敢問,是否姑娘你救了我?”
  秀麗女人並沒有直接答他,而是目無表情地說道。
  “躺好。”
  燕離微一錯愕,強忍著劇痛,調整了一個稍高點的姿勢。
  秀麗女人端著碗坐到了床沿邊,接著用木勺舀出碗中那些難聞的濃稠汁液,送至燕離的嘴邊。
  “喝了它。”
  面對秀麗女人那近乎命令式的冰冷語調,燕離深深看了對方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不顧那黑色湯汁散發的刺鼻氣味,一口將其飲下。
  秀麗女人見他這般配合,緊繃的面色稍霽,隨後一勺一勺地將碗中的藥湯盡數喂服進燕離腹中。
  做完了這一切,秀麗女人徑直起身,端起空碗,邁動著長靴準備離開。
  “多謝姑娘相救。”
  燕離對著秀麗女人離去的優美身影,感激地說道。
  “你要謝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上,你該感激主上的仁慈。”
  秀麗女人扔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留下躺臥在床的燕離,無數疑問從他的腦海中冒出。
  秀麗女人離開之後,久久沒有回來。
  燕離臥床不起,無法行動,只能將注意力放在此刻所處的環境中。
  這是一座極為寬敞的宮殿,燕離出身燕國皇族,他能確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該只是這片宮殿群中一個的偏殿。
  宮殿的造型與他曾身處過的燕國皇宮,乃至楚國皇宮都很不相同。
  不僅僅是因為這處宮殿的建築風格,大大迥異于燕離所見過的中原各國的宮殿,更因為其有一種難以言述的異域風調。
  他原以為自己流落到了與楚國接壤的大周或大秦,可現在他卻確認這絕不是中原各國所有的建築。
  它讓燕離聯想到了巫廟。
  但燕離又十分的肯定,這裡絕非巫廟。
  並不是因為伏擊他的人中有巫廟的祭司,而是曾身為燕國皇族的燕離,曾親自去過巫廟。
  巫廟是建造在高山之頂的,而這裡並非高山上。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而且,燕離越發覺越是不對。
  四周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過份,至乎異於尋常。
  要知不論是什麼樣的宮殿,至少也一定會有侍衛僕從之類的下人在活動。
  可除了剛剛來過的那個秀麗女人之外,燕離沒有聽到第二個人的聲息。
  他耳力過人,可以明確所處的範圍百丈內空無一人。
  饒是以燕離的見多識廣,也一時之間弄不清楚身處何方。
  他心中隱隱有一種猜測,心中有些震驚,可又不敢確定。
  沒有人可以解答他的疑問。
  秀麗女人離開之後,將近兩個時辰都沒有再回來過,到了傍晚時分,太陽即將下山之際,熟悉的腳步聲才終於再次響起。
  那秀麗的女人給燕離端來了兩碗非常清淡的白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都喝了。”
  她的語調仍舊顯得那麼冷淡。
  燕離並沒有多言,而是照她的話,乖乖喝完了她一勺一勺喂下的粥水。
  做完這一切,天色漸漸昏沈,秀麗女人也準備端著空碗離去。
  此時,燕離終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向她問道:“請問姑娘,此地是否殷境?”
  秀麗女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聽說前燕太子曾周遊中原各國,這兒是哪,難道你心中沒有猜測嗎?”
  燕離先是一愣。
  隨後,他那素來榮辱不驚的堅毅臉龐上,終於現出了難以掩飾的震駭。
  他的猜測竟然成真了!
  他果然流落到了殷境!
  更讓燕離作夢都無法想到的是,他現時所處的地方,竟是被無數殷人奉為天神的,劍聖閔于的殷下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