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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ErBeiDe 2025-2-12 08:53:42 20
4月12日,傍晚‧現在。
中午過後,鎮上剛下過了一陣雨,而我喜歡雨過天晴後、抬頭仰望天空時的一片晴朗無雲。
好輕鬆的感覺,一陣陣任由吹拂在臉上的微風帶著熱氣、卻又不讓人覺得燥熱的舒爽,這就是屬於春天的氣息嗎?好久、好久,沒這樣讓自己放鬆心情、單純欣賞著眼前的景色了,尤其是從這間學校頂樓一望而去、可以一眼看盡鎮上風光的這幅風景景緻,說真的,調來這所學校第五年了,還真的沒上來過這裡、好好仔細的給看過一遍。
「學務處報告,六年乙班蔡美雪老師,如果妳還在學校,請妳回辦公室一趟,有小朋友要找您;再報告一次,六年乙班蔡美雪老師,如果妳還在學校,請妳回辦公室一趟,有小朋友要找您,以上,報告完畢!」
“六年乙班…蔡美雪老師…”,拿起手機一看,時間是下午5點25分-想不到都放學了一個多小時,還有小朋友要找我?是作業忘了帶回家,所以找我拿鑰匙開教室門?還是爸媽來接送回家、順便要補交這次校外教學的費用?哎…當老師這個工作、還真是不管工時的過勞血汗行業,連下了班的時間,一樣是一刻都不得空閒啊!呵呵…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吧?”,苦笑之餘,我把注意力從全校廣播轉回了眼前-時近傍晚,映入眼簾的暮雲淡薄稀疏,各自慵懶的泅泳在一天雨水洗鍊過後的淺橘帶紅的暮色裡,一副理所當然的怡然自得,彷彿嘲笑著我滿腦子裡的苦悶、煩惱,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蠢事。
房舍、工廠、商店和高樓大廈;車子、道路、斑馬線和紅綠燈;身體貼在學校頂樓的矮牆邊,我雙手撐持在牆頭上,放眼這片把大半個鎮上、都一覽無遺的風景中,我想起了某個人似乎曾經跟我說過、從學校頂樓俯瞰下去的風景,可以是多麼的漂亮。
是啊!還真漂亮!就像看見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國世界一樣,加上有雨過天晴的暮色加成,讓我忍不住拿起手機拍了照片,再把照片傳給了line上的ranny-一個最近才認識的陌生年輕男生,卻已經熟稔得有如認識多年的朋友一樣。
「漂亮吧?我看到的最後一眼風景!」,傳完照片和訊息,我把手機放在一旁發現的木頭課桌上,另外,我又拉了張木頭課椅、把兩腳的鞋子一脫,跟著是踩了上去。
在38歲的人生盡頭、還能找到一個像ranny這樣的忘年之交,又有這樣漂亮的風景在最後作陪,對於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38歲中年婦女來說,有什麼還能比這樣更奢侈的呢?
“下定決心了嗎?”,我問了自己一聲,光著腳ㄚ子的自己,也默默的站上了學校頂樓的矮牆上,並且下意識的把雙手抬高齊平、努力讓自己的身體維持在生死一線的平衡之間。
真是的,上個禮拜,才在班上做過自殺防制宣導,怎麼現在自己成了那時候、自己口中那個不敢勇於面對生命困難的怯懦之人?
“好涼!”,一陣微風再次吹過,騷亂的貼緊臉上的長髮髮絲,以及帶上臉皮的點點酥癢,都在在提醒了、我正踩在距離地面至少十公尺的高處之上,等著我跨出現實之中的生死一步。
往前一步,我滿腦子裡的那些苦悶、煩惱,都應該會是一了百了、一筆勾銷。
往後一步,我滿腦子裡的那些苦悶、煩惱,或許將會繼續和我糾纏不清、甚至讓我夜不成眠,但我,卻還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
原來,人,要是真的踏上了自尋絕路的這道坎上,選擇,可以這麼簡單、卻又困難,甚至…還有點殘酷。
「小真、大誠,我來找你們了!」,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讓我做了決定後,我撥了撥鬢間散亂的長髮髮絲,並且不由自主的開口低喚了一聲。
因為在那當下的恍惚間,我似乎也看見了我的兒子.小真和老公.大誠的身影-而他們,都不幸在一年多前的澎湖空難中,就這樣一起永遠的離我而去。
然後,一步之差,我的身子、開始往前向下的墜了下去。
原來,死亡和活著,不過是前後相隔不到一秒鐘的兩件事…
******
4月10日,兩天前‧上午。
從一個多月前開始,我久未謀面、一直住在弟弟家的媽媽,突然又開始和我聯絡起來。
但說是聯絡,卻更像是一種“家醜不可外揚”的威脅和勒索-她需要錢,或者是說我弟弟需要錢來還他欠下來的賭債-從一個多月前的420萬,連本帶利的滾到了、這幾天的580萬。
之前,每次我會調離原本待的學校的原因,多少和我媽又到了學校大吵大鬧、要我幫忙我弟弟家處理債務什麼的有關,曾經搞到連我老公‧大誠家的婆家親戚、我都給他們借了一遍錢,只因為我出生在這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而我又是家裡的大姐、也是唯一有正常工作的人。
「別跟我講這個,你弟這個忙,妳這個當大姊的、這次到底要不要幫?」
「媽~妳到底要我怎麼幫?580萬!不是580塊啊!上次...我拿到的理賠金,付完房子的房貸和辦完小真、大誠的後事之後,剩下的...我就全都給了妳和弟弟,妳...」
「一碼子事歸一碼子事,那筆錢...跟妳弟這次欠人家錢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媽,剩下的...那可是260幾萬的一大筆錢啊!為什麼弟弟的錢是他的錢,我的錢...卻還是他的錢?只因為我是女兒、他是家裡的兒子?難道我就不是妳生的?妳養大的?偏心了三十幾年的差別對待,妳,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
「喂!喂!女兒啊...」,最終,毫無交集的一對母女是無話可說-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於是,我掛掉了line,拿著手機從一樓辦公室外的走廊角落、重新振作起笑臉的走回到辦公室。
「對不起喔!小真、大誠,你們留下來的錢,媽媽都給外婆和舅舅拿去了,對不起!」,桌子上,我擺了一盆人造太陽花的前方,就是一副木頭相框裡的一家三口全家福合照-記得這是去年拍的照片吧!我,我讀國中的兒子‧小真,還有也是當老師的老公‧大誠,照片記下了我們一家三口、也曾經這麼和樂融融的在六福村裡出遊過。
而回到了位子上,我掏了2顆百憂解和著溫水給吞了下去;才把藥罐子一放好,一個人影卻突然出現在我身邊、也害我嚇了一跳。
「我的班長~小老師~不要這樣子,老師不是講過了好幾次...不要這樣子...突然出現在我旁邊嗎?」
我深吐了一口氣後,心跳還兀自繼續加快的跳動了好幾秒鐘才平復,還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啊!
而那道人影的主人、就是這個身高已經有172的小六小男生,也是我們班上的班長、我這學期挑的小老師,名字就叫做蕭世群,而我通常叫他班長或小老師。
「嗯?老師,我有喊報告,只是老師沒聽到吧?對了,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是嗎?你有喊?嗯...好吧!幫我把這疊作文簿發下去給同學,還有幫我寫一下聯絡簿事項在黑板上!」
最近,班上正在寫這學期的第2篇作文,而我訂的題目是我的學校。
「那...還有這一本呢?」
順著班長的眼光看去,確實有一本還沒改完的作文簿,正好好端的打開著放在我的桌子上。
「什麼老師?吃大便啦!妳出這什麼鬼題目?我一個字都不想寫,ok?」,那是6號林立宏的作文簿吧?昨天改到他本子的時候,我確實愣了一下-不但沒寫半個字,還在本上子上、用鉛筆寫了這樣的兩行話,看得我是一臉尷尬和無奈...
是啊!尷尬和無奈...誰叫他爸媽是怪獸家長,而且還是很有power的那一種-爸爸是鎮上的里長和家長會副會長,爺爺是鎮民代表會主席,叔叔還是下屆縣議員的熱門候選人,學校主任和校長看到他們家長來、都是親切的幫他們泡茶和倒咖啡做招呼的趾高氣昂,也讓這家人的孩子,從來不好好寫作業和遲到、早退外,偶爾還會跟我這樣頂嘴和故意作對。
「嗯...林立宏的這一本先留著...」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嗯,等一下...給你!你愛吃的77乳加巧克力,有你幫忙真好啊!我的班長和小老師...」
「嗯,老師,妳太客氣了!還有...謝謝!」
然後,班長抱了作文簿出去,我卻發現林立宏的作文簿、忽然是不知去向的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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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放棄找尋作文簿的我,卻在自己班上的前門外,意外的找到了失蹤的作文簿。
「幹!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尊重老師喔?白癡宏!就算你再白癡,你也要有個耍白癡的限度,寫這兩行字給老師看...你是什麼意思?」,說話的人是班長、也就是蕭世群,而他手裡揮舞的、好像就是那本失蹤的林立宏的作文簿。
「我...蕭哥,我是寫給老師看的,又不是在罵你,你為什麼...嗚...」,突然,班長拿起了林立宏桌上的一個金屬鉛筆盒,我記得是日本進口的舶來品,再來,就是鉛筆盒狠狠的往他嘴上敲了一下,並且發出了好響亮的聲音。
「怎麼,嫌我管太多嗎?」
「我不敢,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好,等一下給我去跟老師道歉!還有...這是我的作文簿...吶,借你,94分,夠水準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給我生出來一篇作文,今天...我要看到你交出來給老師!」
「這、這太難了吧?蕭哥...」
「呵,是嗎?」
「砰!砰!」,驟然,班長抓住了坐在椅子上、林立宏那個小胖子的頭髮,還一連壓著頭、直往堅硬的木頭課桌上撞了兩下,聲音之大,直讓下課還待在班上的其他小朋友、一下子都看往了班長和林立宏他們兩個人的方向。
果不其然,家裡人疼到骨頭裡的林立宏,馬上就是淚眼汪汪一片的看著班長和不知所措。
「我、我知道了,蕭哥...你別生氣,你說的...我、我都會照著去做的...」
「嗯,這樣說不是一切就好了?謝啦!兄弟!呵呵...」,班長笑了,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詭異笑容,我稱之為小惡魔的微笑,也是一種隱約帶著些許惡意感覺的不祥笑意。
該說是家庭的因素嗎?班長有這種無法控制的暴力傾向,真的就是和他有一個鎮上眾人皆知的惡棍父親的先天血統有關?還是耳濡目染之下的後天環境影響?
總之,這不是我今天早上想處理的事,因為頭正好痛得要死:於是,我倒抽了一口氣,假裝若無其事的、在上課鐘響過後,才又一臉沒事人模樣的給踏進了教室裡。
這算霸淩嗎?我腦子裡的另一個聲音卻告訴我、這叫做惡人自有惡人欺的報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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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立!敬禮!老師好...」,幾分鐘後,等學生敬完禮,我又多看了林立宏一眼,卻沒打算多問他一臉剛哭過的樣子的事;而其他人,也似乎沒打算對剛剛的事、跟我打起小報告啊!
那就好!,我心裡暗自嘀咕著,等林立宏有膽子回家裡告狀,那也是明天才要處理的事了。
「來!翻開國語課本第八課...對了,我上次有叫大家回去查資料,那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關於待價而沽,價高者得這句話的典故是出自於哪裡?」
「老師!我知道!」
「喔?班長啊!好,你說...」
「待價而沽這句話,應該原作是善賈而沽,它的典故是出自《論語.子罕》,相傳孔子有個弟子叫子貢,他向孔子說:『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那孔子回答他說:『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班長一臉高興的說起了、他準備好的資料,而且沒有看見他拿著任何小抄或紙本的提示,看樣子是花過心思給苦背過。
這小子資質不錯,只要肯好好念書,又有老師好好教他,肯定將來會是一個人才沒錯。
然而,他也是個惹是生非的人才-上個月和隔壁學校的三個國中生打群架,一挑三,打贏了不說,對方還有人斷了鼻樑、牙齒-不會叫的瘋狗,對方學校的國中男老師、他是這樣說著班長的外號,也是一個不應該屬於一個小六小男生的可怕綽號。
「不會叫的瘋狗啊...」,儘管我心裡想起了這件事,但當他完美的說完了他查的資料後,我還是幫他在黑板上的個人加分區、一口氣給他加了五分。
該賞則賞,該罰則罰,賞罰分明的原則,也是我一貫維持的班級經營上的大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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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兩天前‧晚上。
晚上回到家,自己一個人簡單的弄點飯菜吃飽後,我就登上了UT聊天室-還是一樣的暱稱:「待價而沽,價高者得」,並且也很快的吸引了、一些男人投以過來的注意力和搭訕台詞。
過了40幾分鐘,8點多了,我才遇到了ranny上線-他有個奇葩的暱稱:「奴隸商人」,算是我最近一個多月才遇到的網友,本業卻和暱稱的人口販子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一個台北廣告公司的小主管,如果他沒騙我、他還是一個小我幾歲的黃金單身漢。
其實,我們有交換過line和加過對方好友,但因為平常白天大家都在忙吧!反而能真正多聊上幾句的時間、卻是晚上在家上聊天室的這個時候。
「呵!妳們班這個小男生的故事挺有趣的,不過...你這個待價而沽,價高者得典故的加分題,該不會和妳在聊天室的暱稱有關吧?」
「哈!你說呢?」
「呵,裝神秘?是嗎?那對於他,你說的班長,妳又是怎麼想的?」
「他啊?這小子資質不錯,只要肯好好念書,又有老師好好教他,肯定將來會是一個人才沒錯!」,我和ranny聊天時,有種說不出來的輕鬆自在,他彷彿對我的一切都很了解,也很關心我身邊周遭發生的所有事,所以,我也跟他提起了、我們班班長在早上發生的事。
「這樣啊...」
「怎麼了嗎?」
「沒,不說那個小男生了...那妳上網來找對象的事,有進展了嗎?」
「沒有進展,唉...剛剛傳遮臉的泳裝照片給今天的第二個對象看,還被對方嘲笑-明明都快40歲的歐巴桑了,怎麼自己還覺得有給人包養要580萬的行情...真慘呢!哈哈!」
某種程度上的走投無路吧!明明知道是娘家的媽媽和弟弟、一起合力同謀的親情壓搾戲碼,還是讓自己給逼得快喘不過氣來之外,自己卻又不爭氣的、只能想辦法湊出來那580萬!
正常的籌錢方式看來是無望了,身邊的親戚朋友、也都好不容易才還完債的情況下,如果不去向銀行或地下錢莊借錢,我唯一能找到的門道、就是網路上的應徵包養了吧?
只是,事與願違,一個多月過去,聊天室裡,我遇到的是想免費找女人打砲玩一夜情的登徒子居多;即使肯願意和我多聊聊的,又大多對我開出的價碼、感到興趣缺缺和嗤之以鼻。
「嗯,這就是親情勒索吧?還好,我沒有這個問題!」
「哼哼!你在幸災樂禍?」
「不是,我是在替妳默哀當中,阿們!」
「真是的!討厭鬼ranny!」
「好啦!我討厭鬼就是!那...討厭鬼要先下去寫作業了,晚安!」
「寫作業?你不是公司的小主管嗎?要寫什麼作業?研究所的paper嗎?」
「呦!被妳猜到了!真聰明!真不愧是理和國小的資深老師!晚安囉!」
「晚安!」
一兩分鐘後,ranny真的下了線,手機上,也傳來他向我說晚安的line貼圖。
只是,我什麼時候跟他說過、我是理和國小的老師的?不懂,也許是我忘了吧!然後,我在聊天室待到了十點多,才甘心一無所獲的給下了線。
******
4月11日,昨天‧上午。
呵,很無奈的一如預期、早上剛到學校,林立宏的媽媽又跑到了學校的直奔辦公室,一開口,她就要我對他兒子臉上的傷交待個一清二楚。
「老師,雖然我兒子沒敢說,但我想...一定又是那個蕭世群在欺負他!妳當老師的,妳有責任給我一個真相和交代...」
交代?我還膠帶咧!妳兒子在作文簿上寫的東西,我就不相信妳沒看過?妳還敢在聯絡簿上、說我作文題目出太難!這分明就是和妳家兒子的一搭一唱-話真要說,這裡,妳不也欠我一個交代嗎?
「嗯,林媽媽說的是,這件事,我會先找妳家立宏同學來了解一下狀況後,我會再詢問蕭同學的...」,但我沒這勇氣挑戰怪獸家長的理智線,還是先把眼下的事情解決吧!
「好,我相信妳...但...老師,我也知道妳很辛苦-那種殺人犯、搶劫犯的孩子絕對不好教,上個月、他不是才和國中生打過架?嚇死人了,其他老師不敢收的學生、妳還能把他教成全班第一名,妳也不簡單...只是,千萬不能因為這樣就偏心啊...」
呵,妳也知道班長是我們班段考成績的第一名啊!作業準時交、成績不靠安親班來維持的自主念書,上次和國中生打架,也是因為他們先動手打人的...他只是被迫還擊的...然後...偏心?
「放心好了,我會秉公處理的,林媽媽...」,我無奈的送上了一個微笑、目送著這位里長夫人走出辦公室的同時,我也才發現自己的那一份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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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課時,我找了班長到三樓的輔導室,林立宏的事,總是不能當作視若無睹的輕輕帶過去。
但林媽媽說的也沒錯,我確實是偏心了一點-但不是因為心臟本來就往左邊偏了一點的關係,而是班長的家庭背景...確實讓人可憐又可嘆啊!
三年級時,他外配的媽媽被爸爸家暴到受不了、只好丟下他給逃回了越南的娘家去;一年多前的四年級時,喝酒鬧事和家暴出名的他爸爸,這次不只是小偷小搶,而是找人一起搶了鎮上的一家地下賭場一千多萬元的樣子,不但開槍殺了一個人和打傷兩個人之外,幾個月後,警方還找到他兩個同夥的屍體,更是讓他爸多揹了一條黑吃黑惡名、成為黑白兩道都在追查(殺)的通緝要犯。
這樣的家庭,如果再配上一個身體欠佳的爺爺、拼死拼活也要養育孫子長大成人的話,就是一個可以上新聞的完美悲催故事了;而不幸的、班長家的人生劇本、還真的照這樣給寫下去。
所以,我對他多了份容忍和耐心,也盡力照顧他的生活和學業;只是,這樣子做的我,就是林媽媽所謂的偏心了嗎?
「老師,你找我有事嗎?我正在上自然課...」,班長進來了輔導室,一臉疑惑未解的看著我。
「沒什麼事,只是想跟你聊一聊...來!科學麵給你!」,我先給了他一包科學麵,那是他很喜歡吃的零食,接著示意他靠著木頭桌子給找椅子坐下。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收下科學麵後,保持沈默的他、反倒一臉恍然大悟的先開口問了我。
「老師,妳想知道的...是昨天我對林立宏做的事,對吧?」
「你怎麼知道的?」
「直覺、用猜的,而且早上在學校...我有看到林立宏的媽媽...」
「那就好,你...」
「不用老師問,我自己先說吧!」
然後,班長說起了昨天的事,大致上和我看到的一樣,這小子還真沒打算對我說上一丁點謊。
「我說...班長,這樣用暴力解決問題是錯的!」
「喔?老師...那我問妳,昨天...林立宏有跟妳道歉了嗎?他的作文...最後有在一天內寫完和交給妳嗎?」
「有,都有!」
「如果都有的話,那不是妳的問題都解決了嗎?成功解決了妳所有問題的方法,到底又錯在哪裡呢?」
「......」,我沈默以對,一時之間,我居然找不到可以反駁他的語句。
「就像何主任的事...」,突然,班長說到的這一件事,卻讓我有了起雞皮疙瘩的不祥預感。
「妳真的認為...何主任是遭天譴、喝醉酒自己從餐廳下停車場的樓梯給摔下來,然後...給摔到腦袋破掉的瀕死重傷的嗎?」,輔導室的四下無人,也是當初之所以找班長來這裡聊聊的緣故;但接下來他說的事,就連只有兩個人知道、也會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給悄悄爬過背脊上。
「要...要不然呢?」,我顫著聲給問著。
「我從他背後...幫老師給了他一臂之力...滾啊!滾啊!滾了有九圈半吧!然後,何主任的腦袋...呵呵,就流出了紅色的血和白白的東西...」,何主任是學校的學務處主任,一個討人厭的傢夥,也是一個昏迷指數3、現在人正在某間醫院加護病房裡待著的瀕死傷患。
「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在教室、在學校停車場,我有看過他對老師妳做的事...」
原來,我和何主任之間的事被發現了啊?呵!在我老公‧大誠過世後,何主任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直覺得自己可以成為我的新情人,也不管自己是已婚的身份,還是兩個小孩的父親,就一直死纏爛打的追求著我;甚至有時候,還在學校一些沒有其他人在的地方、趁機半帶強迫的抱住我和強吻我。
原本,我想投訴學校的性平會的,但又被何主任又哀求又恐嚇的給打消了主意;沒想到,正當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在幾天前,我卻聽到了何主任晚上吃飯喝醉酒、從餐廳下停車場的樓梯上給失足跌倒和摔成瀕死重傷的消息。
「那你...」
「老師別擔心,當時候,現場沒有其他人在,那裡也沒裝監視器,除非...何主任腦袋破了都沒死,還能完好如初的活過來,否則...除了老師妳,絕對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呼...」,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原來,這世上還是沒有什麼天譴和因果報應;而何主任...是否也沒想到、自己想方設法的給躲過了我的反擊後,卻反而栽在學校一個小六的小男生手上。
風,倏的吹了起來,穿過了輔導室沒關上的窗子,彷彿要帶走班長剛剛說的秘密般的又急又猛,刮得我臉上滿是自己沒綁住的長髮髮絲;而等整理好蓋住臉上的頭髮,我已經看見班長站起了身、手裡還拿著我剛給他的科學麵。
「為什麼...班長...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事?」,我問,眼裡大概是藏不住的一絲忐忑不安。
「對我好的人,我就應該對他好,不是嗎?老師?」,一邊說著,一邊班長把剛坐的椅子給靠攏回了木頭桌子的邊上。
「而妳,就是這世界上、我遇過對我最好的人...」,說完,他對我微微鞠了一個躬,臉上又露出了、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小惡魔的微笑後,便安靜的走出了這間輔導室。
「嗯...」,我該報警嗎?即使跟警察說了、班長剛剛自己坦白的這些事,警察大概也不會相信吧?對嗎?
而且對我來說,班長就像個小天使,拯救了我、免於何主任這個惡魔的荼害;只是,現在的小天使不流行長翅膀和自帶光環,而是用暴力和血腥來施展他的慈悲和救贖吧?
「喂喂...媽...又怎麼了嗎?」,當然,小天使不會只有一個,惡魔自然也是-剛看過小天使的殘酷一面後,接著登場的、是一個披著母親外皮的惡魔,又一次在line的通話中,她還是不厭其煩的向我勸說著、要我幫忙弟弟處理掉他這筆580萬元賭債的混帳事...
這一天早上的輔導室裡,時間似乎過得格外的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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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昨天‧晚上。
回到家,簡單的吃過晚飯後,我登上了聊天室沒多久,我就收到了「奴隸商人」丟來的打招呼私訊-今天的ranny上來的有點早,也讓我有了更多和他對聊的時間。
如果說、班長是我身邊用暴力保護我的小天使的話,那麼,ranny就是上天派來和我維持最後一些和人做著溝通樂趣的另一位天使,至少不會讓我的內心話無處傾訴、而導致憂鬱到悶死。
但不出所料,ranny對我說到班長的故事感到不以為然,還有點像聽見「名偵探柯南」的卡通故事那樣的、說他還笑了出來;而在草草幾語帶過這件事後,ranny反倒關心起了、我媽後來打給我的那通line的電話。
「唉...你媽和你弟...還真是沒完沒了呢!」
「嗯,現在動起我的房子的主意就算了,甚至還要我幫忙出面向銀行借錢來還這筆賭債...真是夠了!」
「不過,我擔心接下來...你媽和你弟,大概要對妳端出大招伺候了!」
「什麼...叫大招伺候啊?」
「我猜啦!有聽過一哭、二鬧、三上吊嗎?我覺得妳媽應該會給妳看個想死,又死不了的假自殺戲碼-吃藥、割腕和上吊三選一,沒真的想找死,但卻又能讓妳良心不安、間接逼妳出面幫妳弟的忙...」
「為什麼...你會這樣覺得呢?」
「呵,這是我的直覺啦!但你可以聽聽看...」
我老公‧大誠還在的時候,他很常對我說些大道理和做事情的分析,雖然無聊,但我倒是不討厭;而跟ranny聊天的時候,有好幾次,則讓我感受到了、以前大誠跟我聊天時的那份熟悉感,也讓我能安下心來的、一個人在聊天室裡度過晚上的時間。
「晚安,妳明天也要上課,早點睡!」,晚上11點多,ranny早一步先下了線。
而我,多待了一個多小時後,依然只能是一無所獲的給離開了聊天室。
待價而沽,價高者得,現在不只是我的暱稱,漸漸的,也讓我明瞭了、人可以是任何一組數字代表的價碼,只看你在別人眼裡值不值得這樣子而已...
******
4月12日,傍晚‧半小時前。
早上,在校長室,我帶著班長向林立宏和他的母親道歉後,原本,還要多聽上一些、我們偉大的里長夫人的嘮叨的,但班長最後露出的、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小惡魔的微笑後,里長夫人的話根子也隨之一停,就連一旁跟媽媽坐在椅子上的林立宏、也惴慄不安的抓著他媽的...嗯,他媽媽的衣角和一臉害怕了起來。
「妳看看...那孩子的表情...那是一種會殺人的人的眼神啊!還有那笑容...看起來是笑,但感覺起來...卻像是在哭、在生氣、在怨恨著誰的好幾種情緒...」,走出校長室,里長夫人、也是林立宏的媽媽,她把我帶到走廊的圍牆邊、躲著班長的視線對我這樣說。
這一點,林媽媽倒沒有誇大其辭的指鹿為馬-連我也感受到了、今天班長在笑容裡給透出的陣陣寒意,那是到現在為止怎樣的人生經歷、才能造成這種眼神和帶著寒意的笑容的?
只是,我也沒辦法再深究下去,畢竟還有一整天的課要上、好幾堆作業本要改呢!
然後,下午4點多,正當我打算下班時,手上又是拎了一大疊數學習作的走到了車子邊。
剛剛才停歇的一場暴雨雖然短暫,卻很快的在操場跑道、校園草地給激起了一灘又一灘的髒汙積水,好不容易避開了這些水灘,我卻又得踩著泥濘到學校外的一處空地去。
今天,我晚了點到學校,也沒擠到學校內的停車位,只好把車子停在了西側門外的一處空地上-四周除了稀疏搖曳的樹林外,就只有一間感覺被荒廢掉的破舊小廟,周遭流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鬼影幢幢和陰森氣氛。
然而,比起鬼影幢幢和陰森氣氛,真正恐怖的、卻還是一種叫做「人」的生物。
「妳就是蔡美雪...蔡老師?」,正當我走近我的那台雪白色轎車、先把數學習作放在後車廂上,好騰出手來解除車鎖和打開車門時,一個穿著紅色洋裝的中年捲髮大姊、卻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我是,妳是...」,這個大姊的臉看起來有點熟悉,但我卻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她?
「我是何主任的老婆,妳這個狐狸精!」,原來如此,我在何主任傳給我的照片中,確實有看過這位大姊、她穿著一般便服時的樣子。
但「啪!」的一聲,我莫名其妙的挨了、這位大姊的一個耳光;這一下,讓我的火氣也被打了上來,也不甘示弱的還給了她一個耳光。
後來,我們開始了一番拉扯推擠,居於下風的這位大姊,一個用力的推開了我之後,突然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之類的刀子對著我,登時,也讓我冷汗直流的當場表演起、什麼叫做標準的呆若木雞。
這真是所謂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啊!」,原來,她在看了何主任手機裡的訊息和通話紀錄後,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我是勾引她家何主任的狐狸精,也覺得我和何主任摔倒重傷的事有關的這位大姊,她也是縣裡某一間學校的女主任。
但如今,她只是一個陷入歇斯底里的大老婆,眼裡,只看得見我、這個被她自以為是給認定的該死狐狸精,還滿身散發著不惜玉石俱焚的報復殺意。
而這是什麼感覺?無奈?委屈?還是憤怒?明明我是妳老公性騷擾下的受害者啊!怎麼...我現在倒成了妳口中的狐狸精?還等著被妳用刀子在身上戳上幾個洞才行?
「這是什麼人生啊?」,突然,一種累了、乏了的疲倦感襲上了身,又一個無法給出正面答案的自問自答後,我竟然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等著何太太拿著刀子、一路向我快步走了過來。
然後,有一根粗樹枝使勁的打在何太太的後腦杓上,沈悶的一聲鈍器敲擊聲過後,何太太往前撲倒的倒了下來,同時,也激起了地上一大片的落葉飛散和泥水四濺。
「老師,妳沒事吧?」,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著粗樹枝在我眼前出現的身影,又是我的班長、我的小老師的蕭世群。
嗯...班長的眼睛裡...這就是林立宏的媽媽說的、那種會殺人的人的眼神嗎?就在等著我回應她的時候,只見班長又往趴在地上的那位大姊、毫不在乎的又再兇猛揮打了幾下粗樹枝,然後,那位大姊就再也一動也不動的、定格在趴地不起的姿勢中。
「嗯...」,我驚魂未定的應了班長一聲,不料,接著又被響起的line的通話鈴聲給嚇了一跳。
「喂,是你啊!什麼事?媽...自殺了?」
「是啊!吃安眠藥自殺!我們現在人在新城醫院這裡,妳真不孝啊!大姊,就算妳真的不幫我,妳有必要跟她講些五四三(台語:雜亂又沒意義的事物)的話嗎?妳真的想氣死媽嗎?喂喂...」,和我說話的人是我弟,一聽就是演練過的一長段台詞是想數落誰?真的想自殺的話,吃安眠藥絕對不是第一選擇,耗時漫長又不見得能成功,查查網路資料就知道了,笨蛋!
只是,我也心灰意冷的把手一垂,任由我弟透過手機、繼續講著真正才該叫做五四三的長篇話句。
「我猜啦!有聽過一哭、二鬧、三上吊嗎?我覺得妳媽應該會給妳看個想死,又死不了的假自殺戲碼-吃藥、割腕和上吊三選一,沒真的想找死,但卻又能讓妳良心不安、間接逼妳出面幫妳弟的忙...」
而我,也想起了昨天晚上、ranny才跟我說過的這段話,呵,他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老師,老師,老師妳要去哪裡?老師...」,在班長一聲聲的叫喚中,我卻是默默的轉過身去,低頭一看,下頭的一雙白色平底鞋上,什麼時候到處沾滿了髒汙的泥水?還有看見幾點兀自發著紅的液體痕跡?
這是血跡嗎?是趴在地上那位大姊、何主任他老婆被班長打趴時給噴濺上的血跡嗎?看起來...還真像是一朵朵開得艷麗的小紅花呢!
「班長...謝謝你...」,我輕聲的對他說了一聲謝,然後,我一路踩著泥濘和水灘、搖搖晃晃的走回了學校去...
聽說...但也不知道聽誰說的,學校頂樓的風景很漂亮,不知道作為人生最後看到的景色、有沒有很可惜呢?,於是,喃喃自語中,我,蔡美雪老師,就這樣來到了學校頂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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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傍晚‧現在。
如果,你問我在墜下樓前的一瞬間、我到底在想什麼?我想,你十之八九也猜得到、不外乎就是那些把我逼上絕路不可的那些事-
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伶伶活下來的家,只是一處沒有溫暖、也沒有喧雜吵鬧的一片死寂,即使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到最大,也一樣掩飾不住屋子裡的空蕩蕩。
還有,身上流著相同血緣的親人到底是什麼?30幾年重男輕女的差別對待,理論上最親近的母親、弟弟,到底算是親人?還是...只是想把我的價值...徹底吸乾殆盡的吸血螞蝗?
更別說在學校了-看不完的怪獸家長、學不乖的小屁孩學生、改不完的作業、加不完班的行政工作,甚至還被自稱最會溝通的政府、當成蠶食國庫財政的改革對象...大誠和我,都不只一次想要另謀出路的找份新工作,但...人,總是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和足夠的薪水、好讓自己把日子安穩的過下去啊!
而最後,做人即使是選擇忍氣吞聲的活著,卻依然還是會被人懷疑和怨恨,甚至成為別人揮舞著兇刀、而想要置之於死地的無辜對象...我,也只能無言的、放棄去向命運多說什麼了...
只是,當我把這些狗屁倒竈的混帳鳥事給走馬燈般的回想過一遍後,我,卻還是能笑了出來,至少我還認識了ranny、這個可惜無緣一見的好朋友;還有意外的發現了自己身邊、其實存在了一個會為我挺身而出和不惜因此傷害了別人的小小惡魔,卻也是護衛了我的殘暴天使。
蕭世群啊!認識你有兩三年,但事實上,老師卻還是一點都沒能真正的認識你呢!遺憾啊...
「老師!妳在做什麼?」,閉上眼,身體已經往前傾斜的快要落下去之前,伴隨了一聲清楚嘹亮的叫喚,只見一雙細瘦、卻又結實有力的手臂從我身後竄出,迅速的把我的腰間一個環抱,竟然硬生生的把我拉回了頂樓的矮牆內。
但也因為用力過猛,我和那雙手臂的主人,同時一起在頂樓赤紅地磚的骯髒地板上、狼狽的給摔了一個踉蹌和吃疼的跌坐在地。
而被拉起和往地磚上摔的那一下,還真的...好痛啊!剛剛和地磚直接碰撞和摩擦到的右邊膝蓋和手肘關節,不但隨著心跳而隱隱作痛,還很明顯的看到了紅腫、破皮和帶點瘀青。
痛,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多少才讓我有了、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的真實感-我沒死,或說是沒死成,救我的人...還真巧,一樣是剛剛才救過我一次的班長,也是我的小老師的蕭世群。
而他,一臉羞澀的別過頭去、正有點難為情的半跪坐在我的面前。
呵,原來他也有這麼像小孩子...不,應該說是屬於這年紀小孩子的表情...只是,他為什麼會臉紅成這樣呢?
「老師,妳、妳的內褲...」,哈,原來剛剛一個摔下,我的米白色洋裝也往上掀起了大半面的裙擺,而直白的露出了我的裙下風光...不就是件白底黑點的棉布包臀內褲嘛!咦?內褲?
回過神來,開始意識到羞恥心的存在,我急忙蓋回了上掀的洋裝裙擺後,試著故作鎮定的勉力站起了身,也明白了這小子為何剛剛臉紅到不行的原因。
「你沒事吧?班長...想不到你這麼有力氣呢!唉...又被你救了一次呢!老師也真丟臉呢!」
「別這麼說!嘿咻!呃...好痛!嗯...還好啦!沒事!我還能自己站得起來呢!」
這小子雖然在嘴上逞強,但看他站起來之後的樣子,果然還是有受傷啊!嗯...如果沒錯,應該也是手肘關節和膝蓋的位置吧!
「那剛剛的全校廣播...」
「是我拜託學務處的陳老師的...剛剛看到老師那樣子...我很擔心老師妳...」
「擔心?我才要擔心你呢!要是...何主任的太太醒了...」
「醒了?她大概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吧?請妳放心,老師,要是等一下、還有再下起大雨,順便把地上的腳印和血跡之類的痕跡給沖刷掉的話...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雖然最後是沒有死成,但...也許,就在我剛剛選擇了、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的自我了斷時,自己心裡的一部份,也跟著已經死去了吧!就像是明明聽見了班長的話、我應該要感到大吃一驚和不知所措的,但現在的我,卻只是微微吐了一口氣,心裡還不自主的給放鬆了下來。
還是...因為自己也知道、沒有其他可以選擇的反應了吧!要是班長真的之後出了什麼事,我也很難從警察的調查裡給全身而退吧?就道義上來說,班長做的這些事,也間接是因為我的關係啊...
至於何主任的太太、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下場?剩下的,我沒問,也不敢問,我只是伸手摸了摸班長的稚氣臉龐、幫他擦去了左臉上沾到的一點點血跡後,我又看見了那一抹小惡魔的微笑,一種皮笑肉不笑、讓人感覺到可悲又可怕的笑容。
「謝謝你...救了我,班長,但這次你救了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知道我為什麼...」
「嗯,我知道...不,我不知道老師自...嗯...做這種事的原因,但我知道、人只要願意活下去,就一定會遇到好事的發生!」
「喔?是嗎?什麼好事?比如說?」
「比如說...對了,老師,剛剛妳的手機好像有響了幾次,妳要不要先看一下?」
「手機?對喔!我都忘了我的手機有在...班長,謝謝了!」
我走回到矮牆邊的木頭課桌旁,桌上手機的來訊提示小綠燈、一直閃個不停當中,但...還真給班長說中了!是ranny透過line捎來的訊息,還有一連打了四通電話找我的樣子。
「不要做傻事」
「我今天就過去找妳」
「晚上見我可以幫妳解決那個580萬的事情」
這就是班長所說的-「人只要願意活下去,就一定會遇到好事的發生!」嗎?想了想,可能真的就是這樣子呢!
「對了,老師會到頂樓來...是因為上次我跟妳提到、這裡的風景很漂亮的關係嗎?」,哈,我終於想起來了這件事,但也慶幸因此得以一見、這副從學校頂樓看過去的鳥瞰風景之美。
而我、班長,又在學校頂樓上多待了一下子,直到夕陽完全的沒入到地平線之下的黯淡無光為止,一場大雨,才又淅瀝嘩啦的突然在黑色夜幕中給下了起來。
我們相視而笑,這份期待到了傾盆大雨的幸運,也讓我們又多了、一起能共同擁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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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晚上。
晚上8點多,我照著ranny後來傳給我的訊息,隻身一人來到了鎮上的一家平價老舊旅社;畢竟,鎮上也不是什麼著名的觀光勝地,旅館、飯店、民宿之類的地方本來就不多,ranny從台北下來、臨時要一時半刻的給找個住宿點、自然也不好找之下,這家平價老舊旅社、也就沒什麼好挑剔的。
只是,第一次見面就約在旅社房間,ranny到底有什麼居心?而我,又為什麼能理所當然的說服自己過來和他見面?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只能單純的憑感覺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當我打開這家旅社二樓的206號房的房門之後,我又會看見什麼?發生什麼?就算不久前、才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的我,也不禁多吞嚥了幾次口水後,才顫抖著手給打開了房門。
門沒鎖,老舊的喇叭鎖門把、發出喀喇一聲的推開門之後,我看見了房間裡頭的床邊上、已經坐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形在等待著,而他,就是約我過來見面的ranny嗎?
轉身關上門後,我有點後悔、自己沒有先洗澡和換件衣服再過來,光是身上這件米白色洋裝和頭髮的髮鬢之間,就多少都還留有一些泥水髒漬和汗臭味,簡直就是提早宣告、我親手打死了ranny對我的第一印象!
「抱歉,我來晚了!」
「沒關係,蔡美雪老師!」
「嗯?你是...」
「我就是ranny,我的中文名字...妳也知道的...我叫...蕭世群...」
我操!誰說女生不能說髒話的?我操,這句話,我就要連續說三次-我操!我操!我操!這是什麼情況?ranny...居然就是班長!我的小老師的...蕭世群?真的是...OH!MY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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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晚上。
從旅社房間回到我開的那輛雪白色轎車車上,我立刻從藥罐子裡、掏了2顆百憂解和著礦泉水給吞了下嚥。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但我還是讓ranny...或者說是班長、我的小老師,還是蕭世群什麼的這個小男生,一起跟我上了車,而且坐在了我旁邊的副駕駛座上。
因為我好奇這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更想知道、他為什麼有敢跟我誇口能解決我弟580萬賭債這件事的自信?
於是,車子在開往他家的路上,車子外頭是滂沱大雨的風聲、雨聲,車子裡頭是說不出的尷尬、沈默和緊接而來的逼問與回答。
而班長他也很坦白的說了一切、完全沒有跟我說謊的打算-一個多月前的某天下課,他幫人在教室的我、回辦公室去拿作業本之類的東西時,他一時好奇的打開了、我原本闔上的筆電,並且又點開了我縮小視窗的聊天室畫面,也偷偷的看完了、我和一些男人的聊天記錄,當然,他也就知道了我的聊天室暱稱;所以,當天晚上,ranny,這個暱稱叫做奴隸商人的年輕男人,就這樣子給進到了我的生命裡,也很快的成為了我心裡的忘年之交。
至於何主任和他太太的事也是,我才知道他甚至還會偷偷的跟蹤我、觀察我,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跟蹤狂。
這種被一個年輕小男生、玩弄在手心間團團轉的感覺很糟,彷彿我用來活了這30幾年日子的智商、是可以直接歸0一般的嘲諷,但我對他生氣不了,因為他說他只是關心我、擔心我,而事實上也是-如果沒有他為我做的這些事,現在的我,也許都已經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不管是身上插了一把水果刀之類刀子的死法,還是從高處墜落地面、而落得肢離破碎的淒慘模樣。
「唉...」,聽完了班長一切如實的詳細坦白,我卻只能小小的嘆了一口氣,不為其他、因為我媽捎來line的訊息裡,她完全不給我可以推託掉這筆580萬元急需的空間。
如果我弟沒還錢,黑道會找人砍斷他的手腳、變成低級的人棍仿製品不說,他的老婆會被抓去賣淫,我的一對內姪女、大概也會被抓去做活人器官移植的對象...就連我媽也打算插一腳,這次她說要從橋上跳水搞自殺,成功的話,我蔡家這一房子孫、就幾乎死得差不多了。
待價而沽,價高者得,但因為這件事、當初立下決心而取的暱稱,現在卻讓我動搖了-要是班長真的為我拿出了580萬,我該怎麼辦?到時候,要是他認真的要我履行、我對他說的那些成年男女之間的情色交易內容做代價,我又該怎麼面對他?
我不知道,但只能說現在的我、是一半的期待,也是一半的怕受傷害;因為當我停下了車子一看,眼前的景象,彷彿嘲笑著我剛剛想的每件事,完全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杞人憂天罷了。
大雨中,鎮上的偏僻邊郊外,我看到一處資源回收場...或者是說很像是資源回收場的破舊院子、一棟連門都沒有的簡陋平房。
有人說:「貧窮比鬼更恐怖」,也有人說:「唯一比鬼屋更恐怖的、就是傳說中的垃圾屋」;但要是把貧窮和垃圾屋結合在一起的話,我會說就是班長他家,沒有其他選擇的唯一答案。
三個多月前,我和社工師找了里長去拜訪了一趟鎮公所,鎮公所才勉為其難的、派了清潔隊過來幫忙做整理,一共清出了80幾個黑色大垃圾袋的海量垃圾,這件事,也上了幾家報紙的地方新聞版面,搞得清潔隊也只好為班長他家、刻意在馬路對面放了一台垃圾子車來收垃圾。
但這樣子連門都沒有的破舊平房,果然一走進去,我馬上就看到了一地上的鍋碗瓢盆、正在承接著從房子上頭滴下來的雨水水滴,而在房子裡響起了、一片霹哩啪啦的水聲聲響,有如屋子裡、也正在下著一場大雨那樣。
客廳裡,昏暗的燈光下,一台老舊的二手映像管電視上,播的是「炮仔聲」這部鄉土連續劇,儘管劇情演得是高潮起伏,但看電視的人卻睡著了-班長他那年紀老邁的爺爺睡著了以後,頭歪了一邊的打著呼,班長看了,只是默默的找了一條薄毯子、往他爺爺身上蓋了上去。
「真可憐,重聽、白內障,又有糖尿病,一隻腳還瘸了,每天藥吃個不停,努力的一天做著資源回收、也賺不到500塊,這樣子活著...很痛苦吧?要不是還需要你為我簽名,我早就應該幫你做解脫了吧?」
我想,房子裡的水聲再大,都掩蓋不住班長對他睡著的爺爺、所說的這一段話的憾動人心。
解脫的意思,我不想去理解,但看得出來、在清潔隊過來他家大掃除之後,班長有盡了他最大的努力、試著去維持這間房子環境的乾淨和擺放物件的整齊。
這也不辜負了、我和社工師當時候去拜託里長給下的一番工夫;而電視機、電風扇、檯燈、冰箱...好幾件,我當初從電器行買來的二手便宜家電,如今,也正在這間房子裡、物盡其用的運轉或使用著。
這是最近兩三年的事了,在他四年級時,我接手了他們班老師的工作後,我起碼來過這個地方做過家訪十幾次;尤其一年多前的地下賭場搶案發生後,我還好幾次在他家附近、看過三三兩兩的黑道小弟,毫不隱晦的在房子外頭、守著班長他爸萬一回來時的通風報信。
「老師,妳在看外面嗎?妳不用怕,最近一兩個月,外頭已經看不到有黑道的人在守株待兔了,他們大概也放棄了、我那個死人老爸會回來家裡的可能性了吧?」
「嗯嗯...」
我沒多做回應的繼續跟著班長走著,穿過了廚房兼飯廳的地方後,我們來到了班長他自己的房間,一樣沒有門的簡陋房間裡,只用一塊骯髒的布簾、勉強來隔開房間和飯廳之間的區別。
「嗯...然後呢?」
「別急,先坐下吧!老師,沒有其他椅子?抱歉,那就先坐在我的床上吧!」
於是,我坐在了班長睡的一張木板床的床邊上;而他,則坐在了撿回來的二手廢棄書桌前、那一張木頭靠背椅子上。
「跟妳說個秘密,老師,妳知道嗎?一年多前的地下賭場搶案,我爸和他的同夥、其實搶了不只一千多萬!」
「你怎麼知道?報紙新聞上,不就說是搶了一千多萬嗎?」
「嗯,大概半個月前,他有回來過,我趁他喝醉酒的時候,終於動手殺了他!用的是廚房裡找到的一把尖刀,而他,就是死在妳現在坐的這張床上!」
「啊?你、你說什麼?啊啊啊-」
當我意識到班長說了什麼時,我忍不住大叫了出來,也跟著反射動作似的、急忙的從床上站起了身,並且往牆邊踉蹌的退了幾步。
「班長...你在跟老師、跟我開玩笑的吧?拜託你...這玩笑...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啊!」
「老師,聽我說,等我回過神來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成功的第一次殺了人-尖刀的刀柄都斷了,只剩下刀刃插在我爸的胸口上,我的手...當時候,還因此留下了一些傷痕...」
「什、什麼,原來...你那時候的手傷、是這樣子來的?我...呼呼~」
回話的同時,我也深呼了幾口氣,試圖讓腦子保持清醒的整理一下、我剛聽到的這些事。
「那我...有做錯什麼嗎?從小有記憶開始,他幾乎每隔幾天、就家暴我媽和我...等媽媽被他逼走了以後,他不只更加常常打我、罵我就算了,他還找我養的那隻母狗黑妞出氣...他、他竟然開槍打死了牠!用了兩槍,黑妞...就這樣倒在地上、伸著舌頭和吐著血看著我...我、我卻救不了牠的、只能看著牠死掉...」
「然後,搶案之後呢!又害我和爺爺被黑道的人找上門威脅和痛打了我們好幾次...那也就算了!然後,老師,妳知道嗎?這次,他是因為受了傷、才會回來家裡養傷和避風頭;後來,我偷聽到了、他在和別人講手機的內容-等他傷好了、要坐桶子去大陸之前,他說他會處理掉我和爺爺,再放火燒掉這裡...一切都不用對方替他擔心...」
「老師,我不知道什麼叫坐桶子,但我大概知道什麼叫做處理掉,所以,我先動手處理掉他...我這樣子做,沒有錯吧?老師...」
「那之後呢?你爸的屍體...」,班長的話聽到這裡,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做回應,只能用更多的問題、好來搪塞腦子裡的一團混亂...
「浴室的浴缸,用了兩把廚房的剁刀,裝了六個黑色大垃圾袋,馬路對面的垃圾子車,我媽和別人口中的垃圾,最後該去的地方是垃圾場吧?然後,我站在馬路上,天空開始下雨了...」
這就是...所謂的語無倫次嗎?不知道怎麼了,我突然發現到、我的腳似乎正在發抖,臉上流著的是帶著寒意的冷汗,胃裡,隱約傳來了一種不舒服的噁心感。
「老師,妳知道嗎?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內臟...在手裡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呢!軟軟的、滑滑的,而且...還有點黏黏的喔...」
「呃、呃啊...噁啊...噁啊...」,終於,我還是忍受不住了,不斷聯想起來的可怕畫面、一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之間,我的兩腿只能發著抖一軟給跪了下來,跟著兩手一起摀住了嘴,試圖阻擋住從胃裡反溢出的酸水、失態的從我嘴巴裡給脫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老師,我剛說的...妳覺得是我在開玩笑的?還是...真正發生過的事?」,突然,終於嘔完了、一肚子酸水的我,在抬起頭之間,只見班長卻拿了一把手槍正對著我,並且對我說了這樣的一段話。
「妳相信嗎?老師,這是一把9mm手槍,而且有裝子彈,是我在我爸留下來的大袋子裡找到的;我養的那隻母狗黑妞,也是被他用這把槍打死的,砰!砰!的一連開了兩槍..」
這是班長在對我做的測試嗎?他的眼神...正順著槍口一直線的在盯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回應,以及思索著下一步該做的事。
「我相信你,而且,我也相信你...你有我要的580萬...」,我做出了回應的選擇,如果沒有選擇、也是一種選擇的話。
「謝謝妳,老師,謝謝妳...願意相信我,但妳錯了,我有的、不只妳要的580萬-我有算過,我爸搶來的錢...一共是4203萬又6000塊錢,而錢,就藏在那裡...」,班長把手槍的槍口往後一偏、指向了他坐的背後的木頭書桌方向,一面在角落只剩下磚頭內裡的斑駁水泥牆面。
幾分鐘後,木頭書桌被推開、一塊塊赤紅的磚頭被拔了出來之後,只見班長從牆壁後的空間裡頭,拿了十萬塊錢一數、一疊整齊的封在塑膠包膜裡的新台幣錢磚出來,並且把它交到了我的手上。
「老師,妳真的只需要580萬?如果是,那就是給妳58疊鈔票囉!對嗎?」,班長說完,好幾疊剛拿出來的新台幣錢磚、就又遞到了我的手上-原來,錢一多,也可以這麼有重量,或者該說是...有些心情上的沈重。
而我,又看見了那一抹小惡魔的微笑,一種皮笑肉不笑、讓人感覺到可悲又可怕的笑容,但卻已經完全不知道、班長藏在笑容裡的...到底有什麼含意。
至於...這些錢、藏了多少血跡和骯髒事在裡頭,對我來說,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等把錢仔細數過一遍給裝進了一口袋子裡之後,我該擔心的、就是我後面該怎麼面對班長,面對這個叫做蕭世群的年輕小男生的那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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