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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ErBeiDe 2025-2-12 08:51:33 14
 (零)
  魏淩允翻看家里的老相冊時,曾想過把自己和余蓓的這大半輩子分時間段好
好整理一下。
  可也許是年紀大了,好多事兒,他看著照片都想不太起來。
  “誒,你來,幫我看看,這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啊?”
  正好她澆完花從陽臺進來,他連忙叫住,推推老花鏡,招手喊道。
  她走過來低頭皺眉,咕噥了一聲,“眼鏡給我。”
  “哦。”他摘下來,戴到她鼻梁上。
  “這都多早了啊……”她笑了起來,“那會兒咱倆還住271呢。上育紅班
的時候吧。”
  “我就是想不起來了,你怎麼哭哭啼啼的啊?我還在邊兒上傻樂。”
  “喲……這我可得好好想想。”她坐在丈夫身邊,托著已經有了些皺紋的臉
頰,陷入了沈思,“以前你老讓我哭……”
                (一)
  魏淩允和余蓓認識的時候,育紅班其實已經該改名叫學前班,但老家屬院里
住的人喊習慣了,就還一直那麼叫著。
  魏淩允住的院兒叫271,用的是路牌號,住在里面的都是一個單位的職工。
  院兒不大,孩子並不算多,魏淩允在里頭最小,是個跟著大孩子來回跑的蘿
蔔頭。
  其他孩子都大出不少,所以魏淩允並不開心。
  直到余蓓搬來。
  余蓓的爸媽並不是這個院兒的老住戶,搬來這邊,是為了讓余蓓蹭爺爺的戶
口上這兒的小學。
  余蓓的生月大,魏淩允的生月小,所以他倆不在同一年生,卻要上同一個年
級。
  街口的小學當時招的學生還不多,學前班一共就開了兩個。魏淩允家對門住
著那所小學的一個老師,他第一天見到余蓓的時候,就在那個老師家的門前,那
個有點暗的樓洞里。
  他只看了余蓓一眼,就把視線轉到了余蓓的媽媽身上。
  因為那會兒余蓓還是個肉墩墩圓圓臉的小丫頭,紮著兩個羊角辮兒,看著像
個年畫里的紅棉襖娃娃。
  而余蓓的媽媽瘦瘦高高,一頭柔順的披肩發,說話斯斯文文的,笑起來溫溫
柔柔的,讓魏淩允一看就特別喜歡。
  當時他沒看多久,因為他手里拿著一個裝滿了螞蚱的塑料瓶子,而余蓓一看
到瓶子里掙紮蹦跶的螞蚱,就抱著媽媽的腿,攥著那條碎花的確良長裙,抽抽搭
搭哭了起來。
  魏淩允沒上幼兒園,只在爸爸單位托兒所呆過倆月,就讓老家來的奶奶照顧,
跟著院子里的大孩子們來回竄。
  大點的女孩兒不跟他玩,所以余蓓這樣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女娃,把他也弄得
有點不知所措。
  這麼容易哭,太嚇人了。
  他看著那眼淚,心有點慌,忙不疊敲開門,從奶奶胳肢窩下面鉆進了家。
  跟著大孩子一起玩的時候,他一哭就被嘲笑。
  所以他決定,他也要討厭愛哭鬼。
  門外那個女娃就是愛哭鬼,他不要理她。
  然而,他才把瓶子放在陽臺,揪了幾片奶奶花盆里的葉子塞給螞蚱們吃,他
媽媽就回家了。
  “樂樂,過來。”媽媽喊著他的小名,對他招了招手,“給你介紹個小妹妹,
以後你們可以一起玩。”
  他扁著嘴,背著手,不情不願走了過去。
  不用猜,也知道家里多出的那倆不速之客,就是剛才外面跟對門老師說個不
停的母女倆。
  “呀,真帥氣的小男生,虎頭虎腦的。”那個漂亮阿姨蹲下來,笑瞇瞇的把
自己女兒拉到面前,拽住魏淩允的胳膊,把兩個小小的手掌放在了一起,“這是
阿姨的女兒,她叫余蓓,小名蓓蓓。蓓蓓,這是樂樂哥哥。”
  余蓓還沒哭夠似的,抽抽搭搭喊了句,“樂、樂樂哥哥好。”
  “以後多跟妹妹一起玩啊,”他媽媽踩著高跟鞋嘎噠嘎噠走了過來,挺高興
地揉著他的頭,“院兒里難得有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蓓蓓剛搬來,你這小
哥哥多照顧著點人家,聽見沒。”
  魏淩允苦著臉,不吭聲。
  跟女孩子一起過家家跳皮筋,而不是跟男孩子拍畫片丟沙包,好像會被刮臉
皮嘲笑的啊。
  可余蓓的小手,已經輕輕攥住了他一根指頭,可憐兮兮地說:“樂樂哥哥,
你能帶我一起玩嗎?”
  “哦。”他垂頭喪氣地回答了一句,低下了腦袋。
  他看到了余蓓穿的小涼鞋,和涼鞋里肉乎乎的小腳丫。
  唉,她可真胖……
                (二)
  魏淩允是家里三代單傳的獨苗,剛會走的時候奶奶就端著雞蛋羹追在屁股後
面一勺勺餵,喜歡什麼玩具開口就能帶回家,在小霸王都還沒有幾家肯買的時候,
他已經玩上了媽媽親戚給帶回來的正版紅白機。
  所以他並不是那種很願意遷就誰的孩子。
  獨生子女的那一代,本來也就是小祖宗們多些。
  余蓓雖然是女孩,但父母並不是思想落後的人,對她也是嬌生慣養,當小公
主一樣捧著。
  所謂小祖宗相爭,兩敗俱傷。
  兩個孩子第一次搭伴在院子里玩,就以一個比較慘烈的結局告終。
  院里有堆沙子,余蓓家搬來前簡單裝修剩下的。魏淩允跟她耐著性子蹲在那
兒玩沙子,用小盆小碗扣出一個個形狀。
  玩著玩著,倆人吵了起來。
  魏淩允要堆城堡,余蓓要做蛋糕。
  他拍散了她的蛋糕,她蹬爛了他的城堡。
  兩個孩子抓起沙子互丟,結果魏淩允一不小心,手里多攥了一塊小石頭。
  余蓓腦門被砸出一個小小的烏青,嚎啕大哭,哭到整個樓四個單元聽得清清
楚楚。
  而魏淩允,被爸爸和媽媽混合雙打,最後押解下樓,滿肚子委屈地道歉。
  但孩子的世界往往不按常理發展,那次之後,魏淩允反倒跟余蓓的關系好了
很多,沒幾天,就耐著性子和小樹一起抻皮筋,看著余蓓在哪里高高興興小鹿一
樣蹦來蹦去,小花裙子上下翻飛。
  余蓓也壯著膽子開始跟他去玩一些男生的東西。
  比如捉螞蚱,逮蝦,爬樹上小房,一腳把沙包踢出好幾丈。
  魏淩允很快接受了這麼一個小跟班,並為此誌得意滿,興奮於自己從跟班轉
變為被跟班的狀況。
  只有一點讓他不太高興。
  余蓓太愛哭了。
  螞蚱掉了大腿,她哭。蝦在手指頭中間彈一下掉回水里跑了,她哭。把沙包
不小心踢上小房哭,爬上去夠沙包不敢下來還哭,最後下來把魏淩允坐了個仰面
朝天一樣哭,好像她那一下能把他給坐死似的。
  “行啦行啦,別哭了好不好,我說了不疼,不就是被你坐幾下嘛,你隨便坐,
你啥時候想坐我啥時候躺下,成了吧?”
  “嗚嗚嗚……樂樂哥哥,你疼不疼?”
  “不疼……嘶,不疼你也別摳啊,擦傷了沒看見嗎。不疼不疼,真不疼……
嗯,你可別再胖了,你再胖,下不來我可就不敢接你了。”
  “嗯,我不胖……我保證不胖了。”
  “那讓我媽給你照張相,過陣子比比看,你要胖了就是賴皮豬。”
  “照就照。”
  哢嚓。
  摁下的快門,記錄了余蓓一生中體型看上去最圓潤的那一刻。
  即使婚後懷孕那年體重暴增二十八斤,她依然堅持認為自己沒有這張照片上
那麼胖。
  所以她不是賴皮豬。
                (三)
  那個年代的小孩子,對性別方面的朦朧意識主要來自紮堆一起玩的小朋友,
和偶爾聽到的一些無聊臟話。
  所以不同的生長環境帶來的知識差距相當巨大。
  271之前有個傻姑娘,說是小時候打錯了什麼針,發燒燒壞了腦子,瘋瘋
癲癲的,還總是對著別人嘿嘿笑。
  院兒里的孩子就總是欺負她,以幾個大點的三、四年級男生為首,變換各種
花樣。
  魏淩允沒有參與過,大孩子們一起淘氣的時候,總會把他摒除在外,大概是
怕他那個時不時就會過來瞅一眼孫兒在幹什麼的奶奶。
  但他遠遠張望過,好奇。
  所以,他知道男生和女生不一樣。
  但具體怎麼個不一樣法,就只有那些近處圍觀傻姑娘雙腿之間的大孩子們才
知道了。
  魏淩允的媽媽很早就開始教育他性別差異中需要遵守的規矩,他後來帶著余
蓓滿院子跑著玩的時候,撒尿都會特地避開她。
  可她不幹。
  “樂樂哥哥,為什麼你不讓我看啊?”
  “我是男生,你是女生,不能就是不能。”
  “噠!”余蓓大叫一聲,嚇唬人一樣蹦了出來,嘴角還殘留著一點雪糕汁兒,
咯咯笑了幾聲,歪頭望著他還在出水的小龍頭,“樂樂哥哥,為什麼你尿尿不用
蹲下來啊?”
  魏淩允趕緊轉身,尿柱甩開一條淡黃色的弧線,“我有小雞雞啊。”
  “那為什麼我沒有?”
  “因為你是女生。”
  “女生也要尿尿呀。”她皺眉瞪著他那澆進草叢的尿,離身子遠,濺不到腳
上,挺值得羨慕。
  “你尿唄。”
  “可……可我老是濺到鞋上。”她癟了嘴,圓圓地小臉往中間聚攏,“哇—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小雞雞!”
  魏淩允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甩幹收進大褲衩里,“別別,別哭,別哭別哭,
蓓蓓,你別哭啊。”
  “不管……不管……我要小雞雞,小雞雞……”
  “那我的給你,我的給你行了吧。”就像每次讓玩具的時候喊出來的話一樣,
魏淩允急忙這麼答應。
  “那你給我。”她抽噎兩聲,伸出了手。
  可這個畢竟不是真的玩具,不能揪下來給她帶走。
  “蓓蓓,小雞雞……是長在我身上的誒。”
  “我不管,我要,我就要!”余蓓眼圈一紅,又要哭。
  魏淩允脾氣也上來了,一脫褲子站在那兒,“給,那你拿走吧。”
  她撅著嘴,丟掉手里之前沒舍得扔的雪糕棍兒,肉乎乎的小胳膊一伸,揪住
了他的小雞雞。
  一下,兩下,三下……
  最後,倆人一起哭著回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把蘑菇給采腫了。
  魏淩允很委屈,明明被揪疼的是自己,怎麼回去後挨了打的還是自己呢?
  心里有點不平衡。
  幾天後,在院子邊不遠的小溪旁挖蚯蚓玩泥往瓶子里抓蝌蚪的時候,余蓓照
舊還跟以前一樣不怎麼躲著魏淩允,說了句尿尿,就跑到旁邊樹下,一掀花裙子,
脫下小褲衩就蹲在那兒撒了起來。
  這次,他沒回避,他瞪著眼睛,走近兩步蹲下,盯著她看了起來,嘴里嘟囔
:“你看我尿尿,我也看你尿尿。”
  余蓓低下頭,完全沒當回事,只是不高興地說:“討厭,又濺到腳上了。”
  “哎呀,一會兒去水里涮涮唄。”他不耐煩地提醒,打量著她尿尿的地方。
  他看得很認真,很仔細,那個白白的,中間帶著縫,縫里嘩啦啦冒水的形狀,
長期占據著他心目中對女孩子神秘地帶想象的所有可能。
  以至於,第一次看到爸爸藏起來的黃盤時,他認為,那個女的病了,所以尿
尿的地方才會腫成那樣,還黑呼呼的。
  魏淩允本來很擔心,自己以後會不會甩不掉這個愛哭的跟屁蟲。
  但隨著學前班結束,他和余蓓一起升上一年級,正式成為小學生,總是能黏
在一起的時光,就宣告結束了。
  他倆沒有分到一個班。
  一個在一班,一個在三班。
  不過,在很多同齡小夥伴的圍繞下,魏淩允並沒覺得有什麼不高興的。
  反正他和余蓓家離得近,放學時不時會一起走,經常要搬著小桌一塊寫作業,
還是在休息的時候一道胡亂跑著玩。
  直到,他們漸漸長大,有了各自的新好友,新圈子。
  當余蓓的身段漸漸出落到修長,比魏淩允都高出半頭,他們就很少再一起寫
過作業,見面的時間也稀疏了很多。
  只有假期的時候不同。
  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期末考結束不久,他和她寫完了當天的暑假作業,久違
地跑去了小溪邊玩。
  溪水早已不再清澈,流淌著散發出刺鼻味道的奇怪顏色。
  里面,自然也找不到蝦、泥鰍和其他可以玩的東西。
  踩了一腳泥的她本來想洗洗腳,可最後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回去擔心被媽
媽罵,眼圈一紅又想哭。
  他連忙哄,哄到最後,幹脆跑上樓用桶在自家接了半桶水,吭哧吭哧拎下樓,
拎到她那兒,蹲下給她沖洗幹凈。
  本來打算用水沖掉泥就行。
  可看著水流沖刷過她瘦長了幾分好看了很多的小腳掌時,他突然覺得很想摸
摸看。
  她坐著大石頭,臉蛋因為熱浪紅撲撲的,笑得紮在兩邊的頭發一勁兒地抖,
“樂樂,你要給我洗腳啊?”
  從他倆一般高開始,余蓓就沒再叫過他哥哥。
  “洗就洗唄,我要拽你來這兒玩的。洗好再臟,我可就不管了。”
  魏淩允蹲下,給她解開鞋袢,用手抄水,仔仔細細洗掉白皙腳掌上的泥灰。
  一般的孩子穿涼鞋夏天玩,腳上總會曬出很明顯的印子,古里古怪的。
  可她沒有,小小的腳依然嫩嫩的,白白的,腳趾頭長長的,腳趾甲粉粉的,
當時那雙洗幹凈的腳,之後曾多次在他的夢中出現。
  很久之後,有天倆人在床上笑鬧,余蓓念叨,說他是個戀足的小變態。
  他故意做出惡狠狠的樣子撲上去,抓住那雙腳就低頭狠狠親了一口,瞪著她
說了早就想說的一句話。
  “還不是你害的,四年級後沒事兒就讓我給你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