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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ErBeiDe 2025-2-12 08:50:54 16
(一)
  「你真要去演石秀竹?」孫秀琴一邊幫馬清明編辮子,一邊問。
  鏡子裡的馬清明抬起清澈的雙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瞼,沒答腔。
  「你可不會是為了那點兒片酬吧,馬姐?」這位電視台的資深化妝師把馬清
明的兩隻髮辮紮成兩個抓髻,接著問道。
  馬清明只是笑笑,還是沒做聲,順手拿過梳妝檯上的一管唇膏為自己補妝。
  「你寫文學本那筆稿費還不夠啊?」孫秀琴看著鏡子裡的馬清明,欣賞著自
己的手藝,嘴裡還不依不饒地問著。
  馬清明依然不置可否,抿著嘴唇將唇膏擦勻。她的一頭披肩長髮已經被孫秀
琴梳成高聳的髮髻,儼然一副清代閨閣淑女的風韻,比她三十出頭的實際年齡,
看上去至少年輕了七、八歲。
  「是不是以為還照你那個純潔的文學本拍呀?你看過胡導她們搞得那個分鏡
頭本了呀?又不是不知道她們添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孫秀琴又在馬清明的
雲鬢上簪了一朵殷紅色的荷花,給她乖巧的鵝蛋臉上平添了一份嬌羞的嫵媚。
  「你肯定是想再圓你那個演員夢。」孫秀琴用雙手輕輕扶著馬清明的兩瓣桃
腮,再次對鏡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又揶揄著補充了一句:「當初你報考中文
專業,沒去考表演專業,我看真是太英明了。」
  在電視台她跟馬清明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實際上她比馬清明小三、四歲,可
她們在婚姻問題上是同病相憐,所以多了不少共同話題。馬清明剛剛結束了歷時
三年的失敗婚姻,孫秀琴則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好堵住媽媽那張嘮叨的
嘴。
  「我不是說你演不好這個角色,我知道高中時你們學校話劇團在區裡彙演,
你扮的朱麗葉特別出色。可我得跟你說……」孫秀琴輕輕拍了拍馬清明的肩膀:
「你演這個角色──不劃算。」
  馬清明就像沒聽見孫秀琴的話,她站起身,對著鏡子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
扮相,笑著輕輕說了聲:「不錯。謝謝。」便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她停住
了,並不回頭,只是輕聲說了句:「我就是想看看自己還會不會演戲。」然後向
攝影棚走去。
  孫秀琴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馬清明走進攝影棚時,已經有另外兩個女演員在準備試鏡頭,她們也是想要
出演石秀竹的。
  看到她進來,副導演胡艷撇開那兩個人,迎著她走上來。「妝畫好了?」胡
艷和她打著招呼,挽住她的胳膊,抬頭看看她的髮髻,說:「你這真頭髮效果就
是好。」馬清明看看另外兩個競爭者,她們顯然是戴了假頭套。
  「就沖小孫給你做的這個頭,你就穩操勝券了。」胡艷在她耳邊笑著說。
  馬清明也對胡艷笑笑,向那兩個女演員的方向努了努嘴,問道:「她們倆是
專業的吧?」
  「哪兒呀!」胡艷歪頭向那個方向瞟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一個倒是
專業的,不過是專業的評劇演員,另一個是卡拉OK唱紅的。」
  「哦。」馬清明點點頭。
  負責試戲的劇務在向胡艷招手,她對馬清明說了聲:「我得過去了。記住,
等她們兩個試完鏡頭,就該你了。」
  「嗯,」馬清明答應著:「你快過去吧!」
  她找了個椅子坐下,看著胡艷井井有條地指揮攝影、燈光、錄音等人員做好
準備,然後下令開拍。
  先上場試鏡的女演員倒是濃眉大眼,可偏要做出一副小家碧玉的神態,根據
她那兩句對白馬清明知道她是在表演情竇初開的石秀竹。馬清明推測她十有八九
是那個唱評戲的,只見她唸台詞時還像模像樣地走著台步,到關鍵處還會舉著蘭
花指亮相。馬清明看到胡艷和劇務在一邊偷偷笑,不禁也輕輕搖了搖頭。
  馬清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對手,包括另一個來試戲的她也沒放在心上。當時
胡艷推薦她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是內定的石秀竹了,現在也就是走走過場。她
自己也有心出演這個角色,做了多年專職編劇,她確實想重溫一下演員夢,在一
部大戲裡客串一次專職演員。另外這個角色戲並不重,頂多是全劇的女三號,沒
什麼棘手的戲。
  這部戲名叫《關山日月》,是一部清史古裝戲。石秀竹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小姐,父親石蘭隱官至從四品侍讀學士。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不知是受了何
人誣陷,說父親一本詩集裡有反詩,好好的京官做不成了,反而進了大獄,被判
了斬監候。石秀竹的妹妹石艷竹早聽到風聲,被親朋藏到鄉間去了。秀竹還不知
有此變故,從做寧州刺史的伯父石蘭亭家回京後,便被候在家中的刑部官吏拘押
起來。
  總算天恩浩蕩,聖上不忍誅殺石家九族,只是罰石家女眷去寧古塔服苦役,
與披甲人為奴。流放途中石秀竹也是屢經劫難,幾次險遭殺身之禍,真正是紅顏
薄命,身世淒慘。
  馬清明在改編文學劇本時,就對石秀竹的悲劇命運深感同情,對這個角色情
有獨鍾,還添加了些「私貨」,給她多加了兩場重頭戲。
  劇本改編自走紅作家韓樂山三年前的一部暢銷小說。原作實際上是集武俠、
言情、兇殺、推理,甚至還有點清宮戲於一體的大雜燴,可作者把這些因素很巧
妙地揉和在一起,作品非常迎合廣大讀者的口味,那年還獲得了某雜誌社的一個
暢銷文學大獎。只是作者當時還不具備足夠的商業眼光,沒有在影視改編權上做
夠文章,被那家雜誌社佔了先。雜誌社藉口原作首先發表在該社的一份文學刊物
上,版權與改編權應歸該社所有,半年前一轉手,把改編權賣給了電視台,只象
徵性地給了原作者一點補貼。
  韓樂山倒不在乎這幾個錢。他原來不過是江南一個中等城市的中學老師,愛
好業餘寫作,寫了幾篇小說,小有名氣。後來不知怎麼,他認識了香港某報文藝
副刊的一位女記者,兩人情投意合,相見恨晚,不到半年,就喜結連理。再以港
澳作家身份重回大陸文壇後,身價倍增,一群附庸風雅的富商趨之若騖。電視台
買斷《關山日月》改編權後,卻一時籌措不出足夠的資金,倒是韓樂山自己施展
手段,從商界新交那裡拉來了足夠的贊助。
  馬清明早就讀過原作,她並不欣賞作者那種嘩眾取寵的創作手法,但很喜歡
韓樂山清新流暢的文筆和瀟灑飄逸的文采,所以當台裡把《關》劇文學本改編的
任務交給她時,她愉快地接受了。
  這時輪到另一個演員試戲。只見她在鏡頭前扭捏作態、聲嘶力竭,馬清明都
沒注意她在唸什麼台詞,只是暗自思忖,這樣的嗓子,唱卡拉OK都會把聽眾嚇
跑。
  改編這樣的通俗劇對馬清明來說是駕輕就熟,幾個星期內她就拿出了二十集
電視劇的初稿,比她讀大學時寫那幾個短篇都輕鬆。不過那些短篇真是她嘔心瀝
血之作,幫她一炮打紅,從此在文壇也小有名氣,所以畢業時她能分到電視台做
專職編劇也是輕而易舉。
  到電視台這幾年間,她參與譔寫改編了四、五部長篇多集電視連續劇,其中
兩部是原創的,為此她也多次獲得文化部與全國各類評選的優秀獎。但台裡還從
未放她單挑大樑,總是作為第二或第三作者,所以她總覺得受重視不夠,一直憋
著要單獨編一部長劇。
  這次她以為機會來了,很有些興奮,下筆也得心應手。就在她著手寫幾段關
鍵場次時,台裡忽然通知她,作為今年台裡的一部重頭戲,需要一位老將把關,
所以特意請台裡資深編劇羅老羅建樹來掛帥,希望她支持羅老的工作。
  她的第一感覺是被人耍了。眼看整部電視劇的文學本就要大功告成,突然有
人連筆都不用抬就要來和她爭功,簡直是欺人太甚。她連續三天沒動筆,一行字
也沒寫。她甚至有心把寫好的段落都從硬盤上消掉,讓那老頭重新打鼓另開張。
  最後是台長尹善賢親自叫她去談話。台長對她語重心長,曉之以理、動之以
情,特別強調羅老就要退休了,近年來沒有像樣的作品問世,對他最後一次評職
稱、落實退休後福利待遇等都有諸多不利,希望她不要讓羅老過於失望。
  她最後聽從了台長的勸告。不是因為她同情羅建樹,而是因為尹台長是父親
的大學校友,是父親當年尊重的學長。馬清明最後能分配到電視台工作,自然是
靠她出色的寫作能力,而當時這個做電視台文藝部主任的「尹叔叔」也沒少幫她
說好話。
  另一個原因更加實際:這是她苦幹數週、廢寢忘食的創作成果,與其真付之
一炬,還不如找個機會發表,而且台裡人人都會認可這是她馬清明的傑作。
  羅建樹也很識相,非常配合,在關鍵時刻出些有用的點子,卻很虛心地先徵
得她的同意,最後都搞不清到底是誰掛帥,誰打下手了。
  她看見胡艷沖她做了個手勢,知道該輪到自己上場了,於是走到場地中間站
定,靜了靜神。
  攝影棚裡上部戲的佈景正好剛拆了一半,馬清明有意站到形似廢墟的斷壁殘
垣、枯花摧柳前面,因為她現在要表現的是發配流放前的石秀竹,正在京城石府
破敗的花園裡悲切地感慨自己淒慘的身世。
  胡艷在取景框裡看到的是一個滿清民女妝束的馬清明,身著綠色繡花衣褲,
兩隻褲腿處各繡了一枝翠竹。只見她取出一方手帕,握在手中,眉頭微蹙,邊徐
步向前走來,邊朗聲吟誦絕句一首:
  關防萬里王命催,山高水遠何日回?
  日落枝頭棲孤鵲,月明星稀舊牆頹。
  絕句出自馬清明的手筆,她唸起來自然是聲情並茂,感慨良深。四句詩的句
首嵌入了電視劇的劇名,似乎暗示石秀竹的命運就概括了全劇,無意中體現出馬
清明對這個角色的偏愛。
  然而更令馬清明難以釋懷的是劇外角色的鬱悶。身為台裡公認的才女,前途
無量的年輕編劇,卻同秀竹一樣,根本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
間。馬清明感覺自己和石秀竹太相像了,感覺自己已和角色融為一體,不由得感
慨交加,幾乎流下淚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用那方手帕擦了擦眼角。
  這時有人喊「停」,不是胡艷清脆的女聲,而是一個男子雄渾的嗓音。馬清
明知道這是誰,她轉過頭來,果然看見全劇總導演熊偉正向她走來。
  「不錯呀,清明。」熊偉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調侃道:「胡導慧眼識珠,
你是當之無愧。這個石秀竹,就非你莫屬了。」
  馬清明笑了,沖熊偉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那個唱評劇的女演員正好走過馬清明身邊,輕聲嘟囔了一句,聲音雖不
大,卻清晰地傳入馬清明的耳中:「要知道還有光屁股鏡頭,我就根本不稀罕來
爭。」
  馬清明不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也輕聲自語道:「俗氣!」
                (二)
  馬清明來到拍攝現場時,劇務組的幾個小夥子正在忙著做最後的置景。這是
一個農家小院,攝製組要在此拍攝義軍將領柳氏三兄弟的幾場戲。
  柳氏三兄弟原是安份的莊稼漢,近幾年慘遭天災,連年欠收,偏偏遇到酷吏
寧州刺史石蘭亭巧立苛捐雜稅,橫征暴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鄰縣鄉試落
第的窮書生董天意,正慨嘆生不逢時,便夥同失聘不得志的何師爺,趁機率眾揭
竿而起。未曾想官兵如此不堪一擊,轉瞬間,農民義軍已席捲三縣。柳氏三兄弟
仗義豪爽,又早就對官府不滿,便隨了農民義軍,劫富濟貧。義軍在柳家莊後佔
山為寨,熟悉地形的柳氏三兄弟便成為董天意倚重的對象,委以重任,並結拜為
把兄弟。
  這是攝製組的第三個外景場地。第一場外景戲是在附近一處山林裡拍攝的一
段過場戲,也是馬清明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場戲,表演的是石秀竹和堂兄石廣竹在
林中被義軍抓獲的場面:柳二郎在石廣竹身上搜出其父石蘭亭同御林軍合謀相商
圍剿農民軍詭計的密函,一怒之下,手起刀落,要了石廣竹的命,石秀竹當即暈
厥過去。
  此外劇組還找到了一間山村草堂,拍攝了義軍山寨天意堂的幾場戲。
  馬清明和熊偉已經是第四次合作了,每次拍戲她幾乎都跟著,總的印象是他
們兩人不斷地吵架。馬清明覺得導演不尊重劇本,經常臨時擅自修改台詞、場景
甚至整段地改變情節和角色。她的任務就是監督他,時刻提醒他要尊重劇本。
  熊偉則感覺這個年輕女編劇處處給他掣肘,對雞毛蒜皮的細節吹毛求疵。他
納悶的是,這個平日外表溫柔隨和的女子,有時竟是那樣的固執,那樣的不容變
通。但他不能不佩服她的藝術水準與文學修養,一些違背她的原意臨時修改過的
情節與場景,看著就是像粗製濫造,經不起推敲。他完全相信她的藝術品味。
  《關》劇外景拍攝這幾場戲,他們兩個相處還一直很融洽。馬清明感覺是自
己逐漸掌握了電視劇創作規律,情節場景對話都合情合理,便於導演實現。熊偉
則認為是馬清明自己擔任了角色,把心思放在了表演上,無暇監督干涉整體拍攝
事宜了。
  這時一個小夥子走進小院,把一堆鐵鉤子和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往桌上一
丟,沒好氣地抱怨著:「這窮鄉僻壤的,哪兒找屠宰廠去?我把腿都跑細了,才
找到一家殺豬的,搞來這些傢夥。」
  馬清明有些奇怪,不禁開口問:「準備這些東西幹嗎?誰讓你們準備的?」
  那小夥子見是馬清明,畢恭畢敬地答道:「哦,馬老師,是戴組長叫我準備
的。」
  馬清明看看答話的小夥子,只見他濃眉大眼,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只看這
模樣,他完全可以在戲裡擔任個角色,可聽他口氣,不過是劇組裡做雜務的。他
說的戴組長顯然是劇務組長戴文革。
  「清明,咱開會了。」這是胡艷的聲音。馬清明跟她打了個招呼。
  「胡導,」那個小夥子怯生生地問著:「我妹妹的那個事……」
  「不用擔心,世紀,我會幫你問的。」胡艷答應著,接著吩咐道:「明天拍
戲,你負責煙霧,可別出錯啊!」
  「是,胡導。」小夥子小心翼翼地答應著。
  馬清明同胡艷走進南屋一間小屋時,劇組的其他幾位主要創作人員都已經到
了。今天他們要商量一場有些棘手的戲,就是柳家兄弟殺「細作」款待何軍師的
那段戲。
  劇本裡的「細作」是堂兄妹倆。堂兄石廣竹是真正的清廷細作,在被柳家三
兄弟抓獲時就當胸挨了柳二郎一刀,心肝被義士們取出來下了酒。當此缺吃少食
的災荒年景,他身上的肉也被義軍兄弟們分食,打了牙祭。
  這場戲要宰殺的是堂妹石秀竹。她自從親眼看到堂兄被刺死而暈厥過去後,
就一直被蒙眼堵嘴關在柴房裡,已經三天了。柳氏兄弟們總覺得白養個「細作」
不劃算,又怕她跑了惹禍,就決定趁何軍師智賺寧州刺史十萬貪墨銀兩班師回寨
的機會,乾脆把她也宰了,用她的一身嫩肉來犒勞何軍師一行。
  石秀竹當然不是「細作」,只是與堂兄同行而已。劇本裡也不能讓她當屈死
鬼,就在她即將被柳家義士一刀斃命的前一刻,偶然被她家過去的丫鬟翠珠發現
了,從而九死一生。
  對馬清明來說這場戲根本就不該有什麼棘手,她還清楚地記著劇本裡她筆下
的每一個細節:
  柳大郎正在夥房裡霍霍磨刀,三郎在竈邊燒著一大鍋開水。翠珠詐唬著走了
進來,嚷嚷著:「柳家兄弟們,我們可餓了,準備什麼好吃的呢?」
  柳大郎笑笑問:「你多長時間沒吃肉了?」
  翠珠歪著頭想了想說:「可有些日子了。」又把頭湊到柳大郎臉前問:「怎
麼,這年頭你能變出肉來?不是蛤蟆肉吧?」
  柳大郎向門口一指說:「你看。」
  只見柳二郎扛著用一個白布口袋包著的一樣東西走進房間,扔到寬大的案板
上。翠珠湊上前來,看到白布口袋下端開口處露出一雙女人的繡花鞋,不禁捂住
嘴,驚叫一聲:「人肉!」
  「別大驚小怪的,」大郎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好人,是我們三天前逮著的
一個女細作,留著反正也是個禍害,乾脆殺了犒勞你們。騷婆姨還細皮嫩肉的,
拿來下酒正好。」
  翠珠還驚魂未定,隨口輕聲應道:「這些清軍細作也著實可惡,該殺。我們
順便也嚐嚐鮮,看看人肉是什麼味道。」
  二郎從大郎手裡接過磨好了的尖刀,咬在齒間,大郎走到案板尾部,攥住那
雙穿著繡花鞋的腳,二郎站到案板另一端,拉緊白布口袋的底部,猛地一抽──
  案板上顯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的人形,被蒙著眼睛,堵住了嘴,雙手被捆在身
後。她身著綠色繡花衣褲,兩隻褲腿處各繡著一枝翠竹(全劇中只有石秀竹穿褲
腿繡翠竹的綠色衣褲)。
  翠珠瞪圓雙眼,脫口叫道:「小姐!」
  柳家兄弟都大吃一驚,二郎齒間的尖刀墜地,發出「噹啷」一聲脆響。
  這場戲也就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何軍師幫著翠珠向柳氏兄弟解釋清楚石秀
竹不可能是清軍細作,然後眾人歡宴,同時給秀竹壓驚。至於宴席上不再有肉,
觀眾應該不會太關心,不過馬清明好像還是提到柳氏兄弟從林子裡打來了山雞。
  可在副導演胡艷做分鏡頭腳本時,製片人向衛東卻提出這場戲缺乏讓人揪心
的懸念。離下刀的時候還遠著呢,秀竹就已經被翠珠認出來了,毫無驚心動魄之
處。
  胡艷完全同意向衛東的意見,認為作為一場令人緊張的重頭戲,的確需要修
改。應該是秀竹就要被開膛破肚的那一瞬間,才被翠珠發現。
  現在問題是,刀都要捅進秀竹胸口了,就不可能還讓她穿著那套繡花衣褲,
實際上她應該被剝光衣服,赤身裸體,被宰殺後放完血,就可以把她直接肢解成
塊下鍋了。也就是說,這場戲將成為一場裸戲,全劇中唯一的一場裸戲。
  如此一來,這場戲除了緊張,還平添了裸戲的賣點。
  胡艷和向衛東商量著修改了幾個鏡頭。與文學本的區別是,在秀竹被白布口
袋蒙著頭丟在寬大的案板上時,就已經被扒光了。翠珠湊上前來時,看到布袋下
端開口處露出的是一雙女人的玉足。而在大郎幫著二郎把白布口袋從秀竹身上扯
開時,顯示出的自然是一具女性全裸的誘人胴體,也是反綁著雙手,蒙眼堵嘴。
  既然秀竹的衣衫都被除去,翠珠也不可能一見她赤裸的玉體就認出過去的小
姐。不過這也不是難事,劇本前幾集裡曾提到翠珠幫小姐的戀人裘公子傳遞過一
個定情信物給秀竹,是一個獨特的朱紅色琥珀玉鐲子。胡艷把這個鐲子讓秀竹戴
在了纖細的腳腕上,翠珠看到那玉藕般的小腿上這麼一隻顯眼的玉鐲,自然會認
出小姐。
  在接這個角色前馬清明就已經讀過胡艷的分鏡頭腳本。她內心裡總覺得熊偉
不大可能照胡艷的這個本子拍,因為他從未拍過裸戲。他拍戲時講究穩重求實,
不喜歡搞噱頭,換句話說,就是他拍戲很正經,不會去追求裸體鏡頭的賣點,從
而她迄今為止就根本沒做過要演裸戲的準備。
  她想起試戲那天那個評劇演員走過她身邊時說的所謂「光屁股鏡頭」的風涼
話,嘴角掛上一絲嘲諷的微笑──當時她就沒往心裡去。
  兩人同眾人打了個招呼,胡艷徑直走到熊偉旁邊,坐到桌邊的一個空座上,
馬清明去角落裡找了個地方坐下,熊偉正好和她坐對面,直截了當地張口問道:
「我們正在商量怎麼拍這場裸戲呢,你有什麼想法?」
  馬清明不禁愣了一下。她一直沒同熊偉就這場戲交換過意見,沒想到他早就
同意拍裸戲了。她有些惱火,暗怪熊偉為什麼不事先和她商量,讓她沒有心理準
備。不過性格決定她這時不會認輸,她開口爭辯道:「為什麼一定是裸戲?文學
本裡並沒有裸體描寫呀?」
  這是她的一貫作風,凡是和文學本有出入的,她就一定要爭一下。而且她知
道,也一定會有人會反駁她的。
  第一個反駁的是向衛東:「我們都認為文學本打的基礎不錯,也很有品味。
可你別忘了,清明,我們這個劇是通俗劇,有一定的懸念劇色彩,如果不緊張,
就不引人入勝,不會吸引觀眾了。你承認不承認,分鏡頭劇本裡殺人的刀都要杵
到角色的心臟了才被叫停,是不是緊張得多?」
  胡艷是分鏡頭腳本修改時的執筆,這時當然不能保持沈默,她接著向衛東說
道:「我們就是覺得文學本含蓄有餘,懸念不足,才開始動筆修改的。效果就是
要觀眾懸著心,直到二郎的刀就要扎下那一瞬間都放不下。要說這都是俗套,那
也沒辦法,這符合創作規律,也符合觀眾的欣賞習慣嘛!」
  她頓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應後,又接著說下去:「我們都沒見過殺人,
更沒見過怎麼殺人吃肉。不過我們都覺得,要把一個人殺了下鍋煮了吃,絕對不
會還讓她衣冠齊整,肯定得給她脫光了。二郎下刀前,秀竹身上肯定是一絲不掛
了,這樣一來,就避免不了使用裸體鏡頭,就避免不了拍裸戲。」
  她轉過身來看著馬清明說:「你看,清明,我們不是不尊重你的文學本,確
實是思前想後,覺得於情於理,都應該加這場戲、這場顯然不對你胃口的戲。可
這絕不是有人想和你過不去,你說是不是?」
  馬清明感覺到和他們糾纏這些道理,自己好像不佔上風,她乾脆直截了當地
問熊偉:「熊導,你一向拍戲謹慎,不搞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更沒拍過裸戲,
我想你這次不會單為追求裸戲的賣點破這個戒吧?」
  「我是沒拍過裸戲,」熊偉回答道:「但這並不等於我一定不拍裸戲,主要
是看劇情需要。老向他們說得有道理,這段戲拍得緊張才好看。你說,你不揪住
觀眾的心,這戲還有什麼看頭?如果你說我是用裸戲做賣點,這話也說不通。別
忘了還有一半的女觀眾呢,別怪我說粗話,她們可不會因為戲裡有女人光屁股才
覺得這電視好看?她們還是關心同情角色的命運嘛!」
  連孫秀琴都開始替熊偉和胡艷他們說話了:「我倒是覺得熊導、胡導他們說
得有道理,馬姐。過去你馬姐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意見,我總是從心底裡覺得你佔
理,可這次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這點裸體鏡頭是沒法避免的。」
  胡艷接口道:「清明,我們都知道你擅長通過情節描述人物。秀竹是個什麼
樣的人物?一個可憐得不能再可憐的悲劇人物,都要被人宰殺著吃了,還不是什
麼壞人來殺她,而是好人來殺她,多冤,最後還得靠過去的丫鬟來救命。現在這
麼一場突出反應她悲慘命運的重頭戲,咱們當然應該花大筆墨渲染得更精彩些,
更緊張些。另外還有一條……」
  她頓了口氣,接著說:「你說女人什麼樣顯得最慘?」她看看大家:「我看
哪,如果一個女人連衣服都不給穿,光著,還像個粽子似的被捆成一團,一點兒
最後的體面都不給留,那這女人是慘到家了。所以這場裸戲不但是劇情發展的需
要,就是為了體現秀竹命運的淒慘,也得拍。」
  眾人似乎都聽呆了,尤其是熊偉,他是胡艷電影學院的校友,知道她肚子裡
有貨,但確實沒想到她能說得這麼頭頭是道。
  他看著沈思不語的馬清明,像做總結似的開口說道:「大夥說了這麼多,無
非是一個意思,就是加這些場面是劇情需要,讓情節更緊張,也更合理。所以演
員上裸戲也完全是為了創作,完全是正常的工作需要嘛!你說是吧?清明。」
  馬清明現在有兩個感覺。一個是沮喪,她承認大家說得對,當編劇跟著劇組
處理過無數場戲,她還從沒遇到過像今天這樣道理全在別人手裡的場面。她第一
次體會到敗下陣來的滋味。
  另一個感覺她有些說不清楚。她覺得小腹下好像麻麻的,是緊張?是興奮?
是難受?還是新鮮感?她又回答不出。她覺得這些人堂堂皇皇地講出這麼些大道
理,實際上就是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讓她同意當眾脫衣服。她是出演這個角色的
演員,所謂拍裸戲,也就是拍她的裸體。
  當然導演在剪輯時會刪去不相干的鏡頭,不會暴露她的關鍵部位,讓廣大電
視觀眾看不到她玉體的廬山真面目。可在拍攝現場她必須脫光衣服,一絲不掛,
在這些與她長年合作、多年朝夕相處的同事面前展現自己的胴體。
  近年來影視作品中裸體場景不斷,有些戲裡會莫名其妙地找些女孩光著屁股
在鏡頭前晃悠。當然也有運用得恰到好處的,典型的例子當然是早期黃蜀芹拍的
《畫魂》,此後大家對《紅櫻桃》等裸戲也就司空見慣了。
  可她馬清明並不是專業演員,而是一個有著驕人成績的專職編劇,她的任務
是同劇組的主創人員們一起為全劇把關,拿出好作品,而不是用自己的身體去實
現招徠觀眾的廉價目的。而且她根本沒義務也不應該用她的身體來工作。
  她不是美院的專職模特,用裸體工作,用自己的身體參加藝術創作;當然她
更不是低俗的三陪女,用自己的身體和色相來賺錢。作為編劇,她應該用她的頭
腦來工作、來創作;就是像現在這樣客串演員角色,她也應該靠自己的演技來工
作、來創作。
  而今天這些與她朝夕相處的、完全應該與她平起平坐的同事們卻在齊心協力
地說服她,或是說唆使她,叫她馬清明,而且就叫她馬清明一個人,用身體、用
裸體來工作、來創作。
  換個思路就可以說明這種要求實際上是多麼荒唐:這如同叫她馬清明每天光
著屁股上班有什麼兩樣?其他同事都衣冠楚楚,而她馬清明卻要像個怪誕的天體
主義者,終日赤身裸體出現在辦公室,小到清早在電視台大門口向傳達室老曹頭
問好,在樓道裡向大家點頭微笑打招呼,坐到辦公桌前埋頭辦公,去咖啡室喝咖
啡,去飯廳吃飯,大到進剪輯室,進演播廳,甚至進會議室同領導和訪客們開會
談話,她都要光著屁股。
  同事們在她背後交頭接耳議論的不再是她的髮型,不再是她戴了什麼耳環項
鏈,不再是她衣裙的顏色款式,甚至不再是她的身段、她的胖瘦比例、她皮膚的
細膩質地,而是直接評論她的奶子和屁股,議論她臀部是否渾圓,議論她乳房是
否豐滿,議論她陰毛的濃密,甚至議論她奶頭、陰唇乃至肛門的色澤和形狀。
  天哪!想想看,這簡直太彆扭,太荒唐了!
  這還不算。她還要考慮如何向父母親朋們交代,她還要考慮怎麼才能向他們
解釋清楚,那個在螢光屏裡光著身子演戲、那個正在向全國億萬觀眾展示自己奶
子和屁股的年輕女人就是他們的馬清明。
  而她現在卻不知怎麼向身邊這些同事解釋清楚,這幾分鐘內縈繞在她腦際的
全是這類念頭。他們會有權問:「你現在才開始想這些,不是已經太晚了嗎?」
的確,分鏡頭劇本她早都看過了,在她來試戲的時候,孫秀琴也已經提醒過她。
她迄今為止還沒把這件事情考慮透徹,完全是她自己的責任。
  她感覺現在已經沒理由再推托了,她預感到自己必須裸體出鏡。好在分鏡頭
劇本裡的描寫並不可怕,她可以把身子在案板上縮成一團,而且可以請求熊導只
給她拍個模糊的背影。最好只是簡單的側臥裸相,她穿上露背泳裝去遊泳池或海
濱浴場不也會露出足夠的皮肉嗎?區別不過是個小褲頭而已。以她對熊導慎重的
執導方式的瞭解,他一定不會讓她難堪的。
  她實際上已經心服口服了,需要的只是一個人毫無顧忌向她指出,她已經沒
有退路了。
  這些人裡現在就屬向衛東和馬清明說話最無顧忌。因為他作為添加這場裸戲
的始作俑者,當時並沒有任何其它念頭,完全是從劇情需要出發,他根本不知道
會由馬清明來出演這個角色。此外他同馬清明共事經年,知道她是個非常明事理
的人,一旦她覺得對方說得有理,她甚至會去說服原來支持她的人轉變觀點。
  向衛東看著陷入沈思的馬清明,問道:「清明,首先你作為編劇,我覺得你
應該接受大家的意見,在劇裡加入這段裸戲。」
  馬清明抬頭看看他,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
  「至於具體如何拍攝嗎?」向衛東環視了一下,和熊偉交換了一下眼神,接
著說:「我們還可以和熊導再商量。如果清明覺得不方便,我們也可以找個替身
演員嘛!」
  胡艷等聽後點頭贊同說:「嗯,可以考慮找替身演員。」
  「別了,」馬清明突然開口說話了:「我可知道用替身的麻煩。拍攝的時候
總得藏著、掖著,怕看見臉,剪輯的時候也總感覺捉襟見肘。」
  她小腹下那種酥麻麻的感覺更強烈了,因為她要做一件完全可以不用做的事
情。她知道這一切還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首先作為編劇,她還有能力阻止他們拍
這場裸戲,至少可以加上一些附加條件,讓裸戲不再名符其實,比如把鏡頭分割
成身體部位一些支離破碎的特寫,只用意會,這樣演員根本就不用完全裸體。
  退一萬步說,如果真的要拍裸戲,她也完全可以採納向衛東的意見,使用替
身,至於拍攝和剪輯時由此引起的諸多不便,熊導總會有辦法克服的。
  可她不想這麼做。因為大家的話有道理,劇情發展需要這場裸戲。另外她此
時有這個願望,甘願親自裸體出鏡。她內心確定自己可以勝任任何角色,迎接這
個挑戰。
  她抬起頭,環視著眾人,平靜地說道:「不用找替身,我願意演這場戲。」
她頓了一下後又接了一句:「誰讓我現在是演員呢!」
                (三)
  聽了馬清明的表態,大家都鬆了口氣。熊偉和胡艷等人甚至覺得這次說服馬
清明很容易,他們可見過固執己見的馬大編劇。
  熊偉清了下嗓子說:「現在大前提已定下了,就是適度地加些秀竹的裸體鏡
頭。接著咱們商量商量具體怎麼拍,原則實際上只有一個,就是不能讓演員受委
屈。既然演員這麼配合,咱就不能讓她……嗯,怎麼說呢?不能損害她的隱私權
吧!」
  聽著熊偉彆扭的措辭,馬清明有些想笑,但她還是感激地沖他點了點頭。
  熊偉接著說道:「剛才胡導也說了,咱誰也沒見過怎麼殺人吃肉,所以要大
家集思廣益,各抒己見,拿出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還要讓領導和廣大觀眾都能接
受。」他說完看了大家一眼,希望有人能開口打破僵局,拿出高招,儘快結束這
個頗令人難堪的話題。
  第一個發表意見的是劇務組長戴文革:「我可事先聲明,不管是文學本還是
分鏡頭本,有一樣東西我可弄不來。」
  「你搞什麼名堂?」熊偉側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什麼東西你弄不來?」
  「案板呀!這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兒找那麼大的案板去?再說了,」他環視
了一圈,接著說:「這柳家兄弟仨也不是殺豬的屠夫,家裡幹嘛擱這麼大個案板
呀?」
  「那你說怎麼辦?」胡艷問道:「在桌上不行嗎?」
  「也行,不過彆扭。您瞧就那張桌子,」他指著牆角一張大木桌說:「把那
誰宰完以後,胳膊腿兒卸下來,在那上面剁成塊兒,可以。可直接把她放那上面
宰,好像有點兒斜乎。」
  「為什麼?」熊偉不解地問。
  「你想啊,」戴文革轉身對熊偉解釋:「一刀下去,腸子肚兒什麼的一股腦
兒流一桌子,你以後還敢用這桌子吃飯嗎?再說,要把它拾掇乾淨也麻煩呀!」
  馬清明皺起了眉頭。她佩服戴文革的想像力,就像他真見過殺人似的。可他
說得那麼繪聲繪色,還真讓她心裡有點噁心。
  「嗯。」熊偉似乎贊同戴文革的說法,問道:「那你有什麼高招?」
  「我想像中的那個方法嘛……」戴文革看了馬清明一眼:「馬姐可能要受點
委屈。」
  馬清明不禁有些緊張,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有什麼鬼點子。
  「說吧,別賣關子了。」熊偉催促道。
  「應該是把雙手綁在一起吊掛起來。」戴文革答道。
  胡艷放下手裡做記錄的筆,左右看了一眼,問戴文革:「怎麼吊掛法?像這
樣?」她向前彎下身子,把雙臂在身後伸直併攏向上舉起。
  「哦,你說的是反吊,因為你印象裡秀竹還是像劇本裡雙手被綁在身後。我
說的是正吊,就是把兩手吊在頭頂上。」他舉起雙臂比劃著:「重要的是讓秀竹
露出胸口和肚皮。」
  「嗯,這樣秀竹被開膛後掏她的內臟也容易。」熊偉補充道。
  「而且你看屠宰廠裡殺好了的豬肉都是被吊掛起來。」戴文革又加上一句。
他指著房間另一端的一根粗房樑,說:「我已經叫人去找鐵鉤子了,我看可以把
秀竹就掛在這截房樑上。」
  馬清明想起劇務組那個小夥子丟在桌子上的鐵鉤子,才明白那是為她而準備
的。
  熊偉轉頭看著馬清明,若有所思地說:「還得問演員感覺怎麼樣。」他又面
向大家,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個人感覺還是案板上好處理,可以讓演員縮
成一團,而且演員的手綁在身後,可以基本上遮住臀部,前胸也不用袒露出來。
這不論是對完成片的剪輯,還是拍攝時保護演員的隱私權,都比較方便。」
  他又看看戴文革:「文革這個主意嘛……倒是更符合劇情,可處理起來要複
雜些。懸空吊掛起來,那就不好遮掩了,該露的地方都露出來了。首先一定要清
場,閒雜人等都要離開。你說對吧?胡導。」
  「對,」胡艷答應著:「無關人員不許進拍攝現場。」
  熊偉問馬清明:「清明,怎麼樣,這樣拍不太過份吧?」
  馬清明又體驗到小腹下那種麻麻的感覺。她看了一眼戴文革,在回想他是怎
樣就輕而易舉地把蜷縮在案板上的石秀竹精赤條條地懸空吊掛起來的。她回味著
熊偉描述的局面,在想像自己被雙臂向上赤身吊掛著的模樣,好像同事們已經看
到了她堅挺的酥胸和後翹的屁股,不禁臉都紅了。
  當然她不能向同事們透露自己這種感覺,而是做出一副就事論事的表情,回
答說:「應當不過份吧,我看這也不比胡導的分鏡頭本出格太多。如果大家覺得
有必要,你們就……」
  她本來想開玩笑地說句「你們就可以把我像豬肉那樣掛起來」,可又怕被誤
解,讓人覺得她是在賭氣,話出口前又改為:「你們就可以把我吊掛起來,正吊
反吊我都沒意見。」停了一下,她又想補充一句:「不過,只要……只要……」
她有些臉紅,求助似地看了看胡艷。
  「只要不暴露演員的關鍵部位,」胡艷接過她的話頭:「就不算過份。對不
對?清明。」
  「關鍵部位?你是說……」熊偉追問道。
  「就是……就是性器官,就是女性外生殖器。」胡艷也不兜圈子了。
  不但馬清明,連孫秀琴都臉紅了。
  胡艷只管自顧自接著說道:「當然應該儘量避免拍演員的身體細節,只要讓
觀眾意識到秀竹沒穿衣服就行了。可如果最後需要拍攝演員赤裸的臀部或乳房,
我想也不必大驚小怪。國外電影審查制度裡,這些鏡頭也都是允許的嘛,只要不
直接拍陰部。」
  「對,胡導說得對。」熊偉緊接著說道。馬清明感覺出他也不自在。熊偉繼
續道:「這應該是我們拍攝的極限,我們絕不能讓演員難堪。現在咱們還是來討
論具體怎麼分鏡頭吧!」
  「有一點很重要,」戴文革開口道:「翠珠不能一直在場。總不能讓她眼看
著柳家兄弟把她以前的小姐都扒光了,卻楞不認得這人是誰,然後到最後一秒鐘
了,又突然醒過夢來。這可不合情理。」
  經他一提醒,眾人都覺得這是個問題,先是向衛東提出了個解決方法:「我
們可以先把她安排在院子裡。」
  「這是個主意。」胡艷接口道:「讓她站在院子裡和大郎對話,看見二郎用
麻袋扛著那個女奸細進屋去殺。你說呢?熊導。」
  「我看行,」熊偉說道:「可以加一小段院子裡的外景。不過,」他抬頭問
道:「總還要再找個藉口讓她進屋去吧?不然她怎麼救小姐?」
  「這應該很容易吧,」戴文革回答道:「主要是進屋的時機要掐準點,不能
早也不能晚。」
  「當然,」胡艷補充著:「晚了,秀竹就成了刀下冤鬼了;這早了麼……」
胡艷沒接著說下去,可馬清明知道她的意思:早了就沒有她馬清明的裸戲了。
  作為編劇,她不願意看到別人為她的作品添加刪改情節,修改方案應該由她
來定奪才對。想到這點,她開口插言道:「應該讓大郎無意透露女奸細是個年輕
女子,再讓二郎在房間裡弄出點響動,比如讓大郎進屋幫忙。」
  熊偉見馬清明並不計較要出演裸戲,還是盡職盡力地幫忙完善情節,自然很
高興,趕緊招呼胡艷:「你還是和清明商量確定一下分鏡頭劇本,今天連夜把修
改稿拿出來,明天就把這場戲搞定了,好吧?」
  「好的,」胡艷答應著,一邊在本上記著,一邊問道:「反正初步就是內外
兩套鏡頭吧,外景是翠珠看見二郎把秀竹扛進屋去,內景就是她認出小姐,失聲
大叫。」
  「沒錯,就這個意思。」熊偉點了點頭。「唉,胡艷,」他突然又想起一件
事:「演翠珠的演員定下來沒有,是哪個呀?」
  「哦,正要和你商量呢!」胡艷答道。「現在有兩個演員,都來了,一個叫
吳氤氳,演過幾部片子,而且上一部演的還是清宮戲,角色也是個丫鬟;另一個
叫羅世蓮,是個專業的評劇演員。」
  「那個評劇演員,以前也演過影視劇?」熊偉問道。
  胡艷撇了下嘴:「沒有。」
  「這還用說嗎?」熊偉說道:「當然用另一個啦,有什麼好猶豫的?」
  「嗯……是,」胡艷囁嚅道:「就是這個羅世蓮她哥有點難纏,剛在門口還
問呢!」她轉向馬清明說道:「清明不也看到了,就道具組明天負責煙霧的那個
小夥子。」
  「我們挑演員,跟她哥有什麼關係?」熊偉有點不耐煩了。
  「他還不是仗著他伯父羅建樹羅老。」胡艷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怎
麼也得照顧羅老的面子吧!」
  「那……那……」熊偉就怕牽扯進這些人事糾葛裡去:「那她到底會不會演
戲呀?」
  胡艷沒直接回答,卻轉臉對馬清明說道:「那個羅世蓮你也認識呀,清明,
就那天來應試石秀竹的評劇演員。你覺得她合適嗎?」
  馬清明想起那個「蘭花指」。她思忖了片刻,答道:「吳氤氳的戲我看過,
演個丫鬟是駕輕就熟。至於羅世蓮嘛,胡導,」她抬頭看看胡艷:「咱不是還有
幾個角色沒定嗎?再看看有沒有更適合她的。」
  向衛東接過話頭說:「清明說的有道理,翠珠就由吳氤氳出演了。你看怎麼
樣?熊導。」
  熊偉不想再為個小小的羅世蓮多費唇舌,答應道:「那就按清明說的吧!胡
艷,你就告訴那個小吳,叫她準備一下,給她說說戲,明天順便把這兩個鏡頭也
拍了。」
  「是。」胡艷答應著。
  馬清明早早的就來到拍攝現場。昨天開準備會的那間小屋被用做柳氏兄弟的
夥房,裸戲就在這裡拍攝。現在裡面只有劇務組幾個工作人員在掃地,其他人還
都沒露面呢!
  馬清明進到西廂房,這裡被孫秀琴用做女演員的化妝室,裡面也還是空無一
人,馬清明迅速脫去上衣和牛仔褲,只戴著乳罩,穿著內褲,伸手去拿秀竹的那
身綠色繡花衣褲和裡面的一套白色土布褲褂。
  她前幾天上鏡頭,裡面就只戴乳罩穿內褲,外面直接穿那套綠色繡花衣褲。
但昨晚她同孫秀琴和戴文革商量時,覺得秀竹應該是個規矩的姑娘,扯她身上衣
衫時,如果只扯下一層單薄的外衣,好像會讓觀眾感覺秀竹太輕薄了。另外根據
循序漸進的原則,讓秀竹一下子就赤條條地出現在觀眾面前,未免有些突兀,最
好是「層層剝絲」,不一次脫乾淨。吊起來前只脫掉秀竹的外衣,吊起來後再除
去其它衣物,襯褂被最後扯下。
  戴文革和孫秀琴還商量著改製了一件白土布襯褂,在去除秀竹身上最後一件
衣物時,柳氏兄弟才不耐煩還給她一隻一隻的解扣子,肯定是一把扯下。如果是
一件普通的斜襟布褂,扯時當然費勁,女演員可能還會受傷,戴文革提議把一件
白土布襯褂裁成前後兩片,兩片連接處縫上尼龍搭扣,然後把兩片黏在一起成一
件襯褂,飾演柳氏兄弟的演員只要抓住任何一片,用力一拽,襯褂就會被全部扯
下來。
  馬清明先迅速脫掉內褲,套上白土布襯褲和那條繡翠竹的綠色外褲。脫掉內
褲是為了稍後拍戲時不露餡,在柳氏兄弟扯她褲子時,不會無意露出一截現代式
樣蕾絲邊的猩紅色三角內褲。
  她又解下乳罩,準備伸手去拿那件白土布襯褂,這時房門突然響了,嚇得她
急忙將雙手抱在胸前,遮擋住赤裸的酥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