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起雲深】
作者:紫屋魔戀
出版:河圖文化
【第六卷】第一章:鮮血鬩牆
就在場中全極中愈發得意忘形,言語之間愈發傷人,一開始只是氣怒交加的姬平意,都已經在考慮是否真的要殺人滅口的當兒,一個冷澈平靜的聲音,從門扇處響了起來。
指節輕輕的叩門聲一起傳來,登時將全極中的聲音逼回了口中。
「我只不過是睡得晚了些,不像你們一般三更半夜的不想休息,只知道聚在姬夫人的房內吵得不可開交,跟縮頭烏龜又有什麼屁的相關?光只會趁女子沒有著衣的時候,到別人房裡喊打喊殺,這等欺淩弱女的烏龜,也只有閣下而已……」
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極中呆呆地轉回頭去,卻見吳羽斜倚房門,滿面毫不在乎的模樣,手指正輕輕地叩著門扇,有節奏的響聲輕輕地在房中傳著,將眾人浮躁的心都定了下來。
「你……你……什麼時候?」
沒想到原該躲在床上發抖的吳羽,不知何時竟已到了眾人身後,斜倚門扇的模樣看來無比輕鬆,身上衣衫整齊如常,只微微打著呵欠,當真就是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兒,閒適的彷彿房裡剛發生的事都只是初聞而已。
從進來後就一直盯著床被,深怕他起而發難,沒想到不知何時,人竟已到了自己身後,全極中大吃一驚,轉回頭卻見邵雪芊身邊被內仍是不住發顫,完全可以確定裡頭的人從來沒有變動過。「你……你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怎麼可能?」
「什麼跑出來?真不知你全極中到底在扯什麼?」
有些厭煩地揪了揪頭髮,彷彿床上種種美景全不放在眼內般,吳羽冷冷地瞪著全極中,「我好好睡著,卻被你吵得睡不著,難不成你全極中當真窮極無聊到不擾人清夢就受不了的地步?若真有這麼多工夫,怎不好好研究該如何加強此處防務,難不成你當真以為,對方殺進來之後,只有你遠雄堡能倖免於難嗎?」
沒想到原本十拿九穩的捉姦在床,此刻姦夫竟好端端地站在遠處,全極中驚得連下巴都差點落到了地上,轉回頭原還想再抓邵雪芊的毛病,畢竟此番即便沒能逼得吳羽身敗名裂,好歹也得把邵雪芊打落塵埃,否則自己這般勞師動眾卻不能得逞還是小事,光只吳羽現下的責問,便有些讓人受不了,更不用說在旁虎視眈眈、臉上表情動搖間還帶幾分佩服,精彩得讓人難以相信的石漸。
以石漸的性子,抓住了這個機會非得好生整整自己不可,全極中不由還想掙扎個幾分。
只是他的努力,在邵雪芊身邊被內之人於眾人千呼萬喚中,終於探出頭來的時候,仍變成了徒勞無功。
探出頭來的辛婉怡臉兒紅撲撲的,也不知是悶在被中的燥熱,還是羞於見人的恥態,甚至是剛剛與邵雪芊翻雲覆雨的餘韻猶在,這一探頭讓所有人懸著的心立時都鬆了下來。
若邵雪芊真與旁的男人上床,全極中可是早已備下大把理由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但現在與邵雪芊床上緊偎著的,卻是同為女子的辛婉怡,連官宦人家對女女同床而眠、磨鏡相戲的行為也不忌諱,畢竟女人與女人再怎麼搞,也搞不出事來,官宦道學人物已是如此,更不用說行事不護細節的武林中人,這等女女互戲,跟名節一點無關。
真要說來除了身為辛婉怡丈夫的吳羽有資格說話外,旁人都只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甚至連金賢宇都只能摸摸鼻頭,下意識地退開幾步。
「我說姬夫人啊,」
見妻子與邵雪芊偎在一處,吳羽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好笑還是苦笑,卻是一點動搖也無,只搖了搖頭,閒閒地說了幾句,「你跟婉怡好友做了一世,要搞什麼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不過這麼點閒事,也要鬧得人盡皆知,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未免離譜了些……」
「我……我豈想鬧得這麼大?」
見吳羽終於現身,羞窘交加的邵雪芊好不容易才開了口,「旁人這般……這般小題大作,豈是雪芊願見?你……你也說得太過火了……看婉怡羞成了這樣……」
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姬平意原還以為自己沒有發出聲音,沒想到不只是他,連一旁的祝語涵和解明嫣等人都同時舒出了一口長氣,積沙成塔下,這一聲放鬆的長籲登時響到人盡皆聞,場中氣氛不由有些尷尬。
他不由苦笑起來,拍了拍祝語涵的纖手,示意她已不用再扶著自己了。
雖說現在狀況有些尷尬,但姬平意的心情,卻遠沒有方才破門而入時那般震撼動搖。
若母親當真偷了男人,身為兒子的他可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張臉也不知該往哪兒擱。
但現在卻證明了方才床笫之間,不過是辛婉怡與邵雪芊的一場遊戲,同為女子之間搞不出什麼大事,何況邵雪芊與辛婉怡相交幾十載,早就是好得蜜裡調油的老友了,同床共枕的這麼點小事,也真算不得什麼,靜下心來的他不由苦笑,方才慌亂之間他竟真的想到了殺人滅口的法子,也真是想太多了。
辛婉怡既探了頭,還了母親清白,姬平意不由訥訥地垂著頭,方才心慌意亂之間,連他都不由暗地裡怨恨母親,竟搞出了這檔子事,還被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全極中捉個正著 ,讓身為兒子的他丟臉到了極點。
現在真相大白,對自己的想法不由大是羞恥,垂著頭的姬平意正打算退出房去,卻猛地被一把拉住,他不由驚愕�頭,見是石漸牽住了自己衣袖,驚詫的他猛地一掙脫了開去,轉頭卻見吳羽冷笑地望著臉上陣紅陣白的全極中,也不知什麼打算,令他不由止步。
策謀全然成空,那種從極端興奮到極端失落的巨大落差,令全極中難受到了極點,眼睛瞪成了銅鈴般大,可就算瞪得眼珠都掉出來也已無法可施,全極中只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吐將出來。
原先當金賢宇喜孜孜地告訴自己,他發覺了邵雪芊與吳羽的奸情時,全極中還沒全信,但在朴鍾瑞與金賢宇百般追蹤,終於給了他個準信兒時,全極中不由大為興奮。
即便不能像朴鍾瑞所言,將邵雪芊收歸私房、將棲蘭山莊收為附庸,光只能名正言順地殺了那吳羽,就夠讓他開心了。
沒想到事與願違,吳羽竟從後麵包抄自己。
雖說邵雪芊與女子相交之事傳出去也非好話,但跟紅杏出牆比較起來,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至少自己就沒什麼資格去干涉。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床上的邵雪芊,卻見後者也已恢復了鎮靜,雖還沒有著衣,至少將錦被遮蔽得嚴嚴實實,便連一點春光都看不到了。
心知這回自己栽了個大跟頭,若非此事出於金賢宇之口,明知這徒兒膽子即便不小,也不會欺師滅祖,全極中還真以為是石漸與邵雪芊設了局來坑害自己!
他恨恨地啐了一口,一揮衣袖,轉身便走了出去:「這一次……算你逃過了一回!早晚本座還是會揪出你的狐狸尾巴,哼!」
沒想到全極中還真是瀟灑,一句道歉都不說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石漸不由傻了眼,全沒想到方才房中還劍拔弩張、彷彿隨時都會動手的氣氛,竟給吳羽一現身,幾句話便沖得淡了。
說實在話方才鬧成了那樣,全極中又不依不撓的,完全是一副不管大局,存心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模樣,眼看姬平意握拳苦忍的樣兒,他還真差點以為立刻便要上演一場內爭的好戲呢!
氣恨恨地從吳羽身邊擠過去,全極中正要跨出房門外,猛不防一股巨力從領後拖住了他,全極中還來不及運力以抗,那力道已將他整個人拉回了房內,身形動作之間一股詭異的力道從領後透了進來,直衝全極中四肢經脈。
雖說後頸要穴被拿,但全極中功力也非泛泛,忙不�地運功以抗,但對方似早防著他這一著,勁力到處連牽帶引,將全極中的內力帶開,迫得他腳下一軟,整個人立身不住,登時摔倒房中地上,連那從不離手的鋼鞭,也被吳羽橫腳一踢踹到了一旁。
「你……你怎敢如此無禮?還不賠禮道歉?」
知道這一回自己遠雄堡丟的臉可大了,見全極中轉身就要出房,金賢宇摸摸鼻子便想跟在其後,心想著等會出去師父不知要怎麼處分自己。
早知道就不爭這功勞了!
若一開始他便明說,這消息原先是從朴鍾瑞那兒得知,就算受罰至少還有個大師兄擋在前頭,卻沒想到吳羽竟是一把將全極中拖了回來,狠狠地擲在地上,連鋼鞭都踢走了。
這般直截了當的挑釁,遠雄堡已幾十年沒見過,他不由從大羞轉為大怒,立時便大喝出聲。
「無禮?怎也沒有你遠雄堡這般無禮,」
冷哼一聲,吳羽不屑的目光掃過了倒坐地上,臉上既紅且青,似是隨時要發作的全極中,「明明沒什麼大事,卻興師動眾擅闖女眷房內,明知錯了卻連一句道歉也沒有,還以為可以堂而皇之地逃出去,難不成這就是你遠雄堡的禮嗎?」
「我……我……」
被吳羽這句話堵得死死的,金賢宇一張嘴連開帶合,張了也不知幾次,終是無話可說。
這回確實是遠雄堡理虧,也真怪不得吳羽理直氣壯,雖知他不過是藉題發作,好徹底殺滅遠雄堡的銳氣,偏生自己一方不佔理,便想爭辯也是無話可說,氣勢盡挫之下,金賢宇甚至連上前扶起師父都忘了,只乖乖站在當場,被吳羽訓得連頭都�不起來,旁人更不用說。
「你……你這傢夥……竟敢……」
被擲在地上,只覺體內經脈像倒轉了一般,一時間功力竟是運轉不靈,全極中雖是驚異吳羽的武功之高,只怕還在自己想像之上,當日他與自己那一戰,擺明了是隱藏實力,但羞惱之處被人硬生生地揭開,全極中的怒火早壓過了一切,卻是不敢向吳羽發作。
轉過頭的全極中原想口頭說句話便算,但看邵雪芊雖將嬌軀隱在被內 ,可她身材修長,整個遮掩住便蜷縮得一點氣勢也無,這道歉言語竟是說不出口。
「老三,你就看人這樣欺淩兄弟?」
雖知吳羽佔了理,但他這般做法實在太過火,全極中本想著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石漸便看自己不順眼,總也不會讓外人這般欺負自己這結義兄弟,沒想到石漸卻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悲哀。
「五弟啊五弟,你……你做得實在太過火了,教做哥哥的如何回護於你?這是什麼時候,你怎麼還這般不顧大局,存心挑起紛爭?惹得威天盟分裂又對你有什麼好處?」
聽石漸這番話,不只全極中驚得瞪大了眼,旁人也似被嚇得目瞪口呆,尤其以向來知道石漸風格的邵雪芊為甚,險些連抓著錦被的手都鬆掉了。
以往不只石漸,威天盟的幾個結義兄弟鑑於兄弟情義,從來對全極中都沒有一句重話,即便他再無禮,也只全心包容,尤其石漸更是溫和,哪曾聽到石漸說出如此重話?
除了 姬平意訝異地與成竹在胸的吳羽對望一眼外,旁人莫不了然,顯然這回全極中真的太過分了,讓石漸都忍不下去,積年的怒氣一口氣全都爆發了出來。
全沒想到此時此刻,石漸這做兄弟的不只不出言挺自己,反而擺足了兄長姿態,大模大樣地對自己說教,全極中怒火高燃。
兄弟做到了這個份上,不如不要算了!
他猛地一個鯉魚打挺立起身來,連被吳羽踢走的鋼鞭也不要了,瞠目大喝一聲:「你說什麼屁話!做兄弟是這樣做的嗎?只幫外人,像你這種人哪配做全極中的兄弟?鍾瑞、賢宇,叫上所有人走!再也不管他們了。」
怒瞪著嘴角猶掛冷笑的吳羽,全極中運功護住周身,從他身邊硬擠向外走去。
方才是他一個不慎著了道兒,絕非他的武功不及吳羽,這回全極中已有準備,任你吳羽武功再高、出手再詭,想留下自己也是千難萬難!
全極中心下暗自低罵:竟敢如此開罪本堡,到時候就看少了遠雄堡,區區勢力不強的怡心園與棲蘭山莊的殘軍,如何應對楊梃所部強敵?到時候你們便沒輸得徹徹底底,損傷慘重之際,也非得來求我遠雄堡不可,到時候還要不要出手幫忙,就要看我高不高興了!
似是看穿全極中已有準備,吳羽冷冷一笑,卻不出手阻擋,只讓開了一條路,讓全極中硬擠過去。
門外已走了幾步的全極中猛地發覺不對,扭回頭一看時,卻見朴鍾瑞雙手抱胸、閉目頷首,腳步似生根般牢牢釘在地下,哪裡有半點想舉步的念頭?便連金賢宇雖是一臉惶然,也乖乖地站在朴鍾瑞身旁,嘴巴徒勞無功地張合了幾下,卻是一語不發,就和被制住了穴道一個模樣。
「鍾瑞、賢宇,你們兩個造反啦!叫上所有人,我們回遠雄堡去!聽到了嗎?」
見朴鍾瑞與金賢宇紋風不動,全極中不由一驚,口中雖怒聲喝問,語尾卻不由微微顫抖。
遠雄堡雖說人多勢眾,即便當真兵戎相見,區區怡心園與棲蘭山莊的聯手還不放在眼內,但先前為了調整防務,將門下弟子都調到了外門,此刻除了樸鍾瑞金賢宇兩人外,其餘弟子都不在身旁,全極中哪裡想得到,這兩個徒弟竟趁這個時候造起反來?
「還站著不動干什麼?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嗎?」
「所謂言教不如身教,」
瞥了一眼全極中,朴鍾瑞的聲音冷冷森森,在這冬夜之中冷得彷彿可以凍透心魄,全然不像徒弟面對師父,簡直像仇人相見一般,「師父怎麼對長輩有禮,我們做弟子的就怎麼禮敬師父,既然師父連長幼有序的淺顯道理都不懂,我們又如何尊師重道?」
「你……你竟然敢……竟然膽敢如此……」
氣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全極中原本就不怎麼喜歡這大弟子,只是當年礙於結義兄弟情義,才把朴鍾瑞收歸門下。
做為長徒的他,向來沒有一一徒金賢宇或三徒李起俊待見,沒想到向來逆來順受的朴鍾瑞,竟然選在這個時候反叛!偏偏李起俊已歿,金賢宇又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對朴鍾瑞的話竟連一點反駁也沒有,氣都氣死了全極中。
「你不敬長上、存心挑惹紛爭,全然不看這是什麼時候?連大嫂都敢如此欺侮,不好好教訓如何成事?」
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竟是一副不打算動手模樣的吳羽,石漸不由微微一驚。
他本以為全極中如此言行,氣到炸的絕不只床上的邵雪芊,以吳羽向來對全極中的態度,加上剛才那一摔之狠,想來吳羽該會主動找全極中的碴,沒想到見全極中眾叛親離,吳羽卻是一毫不動,只在旁看著好戲,石漸不得不自己出頭,「五弟啊五弟,三哥實不得已……今日便要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石老三你有沒有搞錯?」
沒想到事態變化如此之快,轉瞬間自己竟從唾手可得的權勢威風上滑落,變得非得苦戰求生不可,全極中怒極地瞪著背叛的徒弟。
就在石漸開口的當兒,眾人身形帶風,都已穿出門外,朴鍾瑞轉了過來,與姬平意成品字形,加上石漸領頭,將自己圍在當中。
全極中心念不由電轉,登時想到以朴鍾瑞與石漸的關係,顯然這長徒早已投到了石漸麾下,只待機一擊,徹底毀掉自己。
一念通百念通,事已至此,全極中終於想通,此事乃是朴鍾瑞與石漸所設下的局,只待自己起心捉姦,便即落入了陷阱。
如果不是金賢宇仍站在門口不動,神情看來顯然被封了穴道,而邵雪芊方才的羞怒出乎自然,他還以為這回的陰謀連金賢宇和棲蘭山莊都摻了一腳呢!
只是面對石漸,身後又有朴鍾瑞這叛徒,全極中便知難以取勝,但要全身而退也非難事。
棲蘭山莊若沒參與陰謀,姬平意圍在身後,想來也只是虛應故事,戰心不堅,正好從他那兒突破,除了自己隻身退離外,說不定還可順道給這小鬼一下重創。
只要自己脫出生天,會合遠雄堡的其餘弟子退回堡內,任石漸與吳羽再有通天本領,也難傷自己分毫。「石老三你籌謀多時,以為可以把本座留在此處嗎?別妄想了,要來就過來,本座一鞭在手,看誰能擋得住?」
話聲剛落,耳邊風聲便響,全極中猛一回頭,右手伸出,險而險之地接住了鋼鞭,只見一旁的吳羽雙手抱胸,倚著門扇,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兒。
雖說兵刃回手,但全極中心上的壓力卻 反而更大。
若吳羽仍扣著自己兵刃不還,代表石漸等人雖有殺己之心,總還顧忌著自己武功,若自己能在動手之初便從朴鍾瑞手中搶得鋼鞭,即便是難以獲勝,要全身而退總還有機會。
但現在吳羽卻大大方方地將鋼鞭還給了自己,而且鋼鞭上頭全沒動什麼手腳,這絕非是他善心發作,而是擺明地告訴自己,今日無論自己有無兵刃在手,這批人殺己之心已然堅定,即便全極中全力以赴,他們仍極有把握擊斃自己。
全極中心下微微發苦,握著鋼鞭的手隱隱出汗,他雖向來看輕石漸,卻也知道石漸腦智過人,既決定對自己動手,想必留在外頭的遠雄堡人眾身邊必留後手,自己就算奮力殺出重圍,接下來面對自己的也只是重重險關,要逃出生天恐怕不易。
何況朴鍾瑞這廝雖不受自己看重,名義上總還是眾弟子裡的大師兄,除了金賢宇與已逝的李起俊外,在遠雄堡中再無旁人能在名目上挑戰他的權威,看金賢宇的模樣又似被制了穴道,一旦自己在此倒下,石漸便可透過朴鍾瑞將遠雄堡接收,到時候棲蘭山莊勢孤力弱,又看不透石漸這廝的真面目,威天盟只怕會變成石漸的掌中玩物。
心思及此,全極中愈發不忿,陡地靈光一閃。
從李起俊屍首運回起,其實全極中便有疑惑,看李起俊身上的傷勢,除了與敵偕亡時的重傷外,真正的致命之傷,卻是威力絕不輸石漸的「洪濤無盡」秘功,與先前吳羽和邵雪芊所言對手的實力相較,竟似更高一些。
本來他也被吳羽的解釋騙了,想來影劍門雖有如此高手,卻沒選擇對付自己或石漸,反而因李起俊而死,吳羽的解釋恰如其分,可現在敵我之勢既分,若想到石漸早有準備,細細想來,真兇應該不是影劍門中人,而恰恰是當日戰死的太史軒與司徒祥!
本來便當真面對石漸,李起俊的武功雖是不及,但要敗下陣來也得數十招光景,全極中對自己的武功與傳授弟子之道有絕對的信心,但看李起俊身上傷勢,卻是毫無阻攔地硬挨了一招,想來該是太史軒等兩人在激戰之中暗施黑手。
雖說兩人武功不如石漸遠矣,但李起俊既然無備,兩人聯手出擊,單以功力而論,合起來也該不輸石漸太多,也怪不得李起俊猝不及防下要著了道。
想到此處,全極中不由啐了啐舌。
本來楊梃暗害自家兄弟,影劍門眾人在他眼內,都該千刀萬剮而死,但無意之間,卻是影劍門中人給自己徒兒報的仇,光想到太史軒死得屍骨無存,加上石漸看到太史軒及司徒祥屍首時那苦楚神情,全極中竟不由有些感謝起那馬軒來。
冷眼瞪著石漸與朴鍾瑞,全極中對一旁包圍的姬平意和在外面冷眼旁觀的吳羽,反而戰意沒那麼強烈,畢竟他們也一樣是受騙的笨蛋,全看不出石漸那和善面下的險噁心腸,今日自己死了,早晚就要輪到他們,雖說吳羽與自己不合,他們的生死不關己事,但全極中也想給石漸扯扯後腿,加上若能說動他們,說不定自己便有機會逃出生天,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你們可別在這兒幸災樂禍,」
冷冷看著姬平意與吳羽,後者神情冷淡平靜,前者卻是頗帶幾分躊躇,全極中雙手一揮,鋼鞭帶著風聲擺出了架勢,「早伏下朴鍾瑞這叛徒,這石漸可不是什麼好貨,你們等著看,今日若是本座戰死在此,明日就要換你們棲蘭山莊倒楣!」
「死則死爾,何必多費口舌?」
吳羽冷冷一笑,打斷了全極中的話,甚至還不忘向剛穿好衣裳,正站在門口也不知該不該出來的邵雪芊點了點頭,示意她不要干涉,「把你全大堡主的鋼鞭還給你,是要你死得甘願些,別到了九泉之下,還只記得埋怨赤手空拳、死的不甘,至於威天盟嘛……少了你全大堡主在,沒了最不穩定的因素,以後大家自會處得和樂融融,何須你來擔心?」
聽吳羽竟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不留情面,姬平意不由一怔,他遲疑地看了看全副心神都放在全極中身上,甚至連全極中的挑撥言語都不回應半句的石漸一眼,隨即轉頭看向吳羽,卻見後者也正望向自己。
目光相對之間,他的遲疑偏遇上了他的堅定,姬平意無聲地吐了口氣,握緊了手中長劍,對著全極中擺出了架勢,也不用什麼清理門戶之類的理由,光想到全極中以往對母親的態度,姬平意便覺手中長劍殺意凜冽,對著全極中發威發得毫不保留,想法再不用言語說明。
「哼!」
沒想到姬平意與吳羽愚蠢若此,竟連石漸這廝的威脅都看不出來,全把自己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全極中怒火中燒,不再多費唇舌來說服這兩個笨蛋,心想著等到掌握怡心園與遠雄堡,勢力大增的石漸暴露出真面目,把你棲蘭山莊收在手下的時候,看你們能怎麼辦?吳羽這廝武功夠高,姬平意身後有君山派支撐,都極有可能危及石漸地位,想必是留不了的。
但石漸之妻解明嫣也長得如花似玉,這廝多半也是好色之輩,等棲蘭山莊被他收在掌下,邵雪芊接下來的命運,怕只剩下被石漸壓在身下,含悲忍辱的婉轉承歡一條路可走。
不過看剛剛邵雪芊在床上的風情萬種,想必這「冷月仙姑」外貌莊嚴高貴,實則也是欲求不滿的女人一個,想到她被迫在石漸的床上百般獻媚,全然變成這廝的玩物,全極中竟不由有種異樣的興奮。「白癡一堆,竟自毀長城,等你們後悔也來不及了,本座倒要等著看看,你棲蘭山莊會有什麼下場?」
「老五啊,你竟還不認錯,難不成你以為空口白話,徒逞口舌之利,就可以逃避一死嗎?」
搖了搖頭,似很不滿意全極中的反應,石漸喟然長嘆,語氣中滿是對不知長進的結義兄弟滿腔的憤怒,只是言語之間,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飄了起來。
「本來三哥還想留你一條活路,沒想到你卻不聽勸,竟定了心要搞得這般大,難不成……難不成你那般想要看到威天盟分裂不成?」
「好教三爺得知,」
見全極中鋼鞭在手,鬚髮俱張,威武得彷彿天神下界,石漸則是冷目以對,雙掌也已擺好了架勢,勁氣湧動之間,場中氣息早是冷凝逼人,知道雙方動手就在眼前。
向來難得開口,今天卻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朴鍾瑞咳了一聲:「堡主向來不將旁人放在眼內,也只是桀驁不馴了些,但這幾日看下來,堡主竟是鐵了心要迫威天盟分裂,甚至早已準備要讓遠雄堡置身事外。先前三師弟身亡消息傳回後,便令我與一一師弟早做準備,好退回遠雄堡……」
「你說什麼?」
聞言陡地一驚,石漸的架勢卻是一點都沒亂掉,連注意力都沒移開,也不知他真如此鎮靜到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變,還是對全極中的種種舉動早有心理準備,只有聲音尖了起來,在夜間彷若鵲梟高鳴,「難道……這是真的?金賢侄,你說說,難不成這真……真的是……」
「咳……咳,是真的沒錯,可是……」
聽石漸竟問到了自己,腦中猶自一片混亂,甚至沒發覺自己竟被封住穴道的金賢宇猛地一驚,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穴道已經解開,忙不�地回應了石漸的問話,只一開口便覺不對,當日全極中確實說了這些話,可那是在知道李起俊身亡的情形下,氣憤傷心間的一時氣話。
自己雖然沒怎麼勸,全極中一冷靜下來便撤回了此令,沒想到朴鍾瑞卻拿了出來做文章,他甚至沒想到石漸的問話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只覺腰上一麻,穴道竟又被封了。
不知何時站到金賢宇身邊,石漸的三徒饒千羿對著師父點了點頭,手這才從金賢宇腰後收了回來,只見石漸身形微微搖晃,似對全極中竟有如此命令大為震撼,但面對全極中的氣勢絲毫不減,連如此震撼之下,似都沒令他已渾融一體的精氣神有所動搖,「老五你……你竟真的……」
咬牙切齒地瞪著全極中,石漸好半晌才順過了氣,接了下去,「三哥原以為你只是驕傲自大,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而已,畢竟這只是武林中人的習性,原來三哥也不當回事,沒想到你……你竟然早有此心……其實從消息傳回,三哥便心裡有數,盟中必有內奸,只怕傷了兄弟和氣,才先將此事壓下去,只暗中訪查,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沒想到竟然是你……是你透的消息,否則哪會這般早就有所準備,前腳聽說敵人露了餡,你後腳立刻就準備撤退,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你……你胡說!」
原本便知石漸既有殺己之心,為了便利朴鍾瑞接收遠雄堡勢力,必會往自己身上猛潑汙水,什麼罪名都安下去,全極中本想著先忍下去,待逃出生天再作澄清,沒想到石漸竟連這等汙名都冠到自己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全極中那時也只是一氣之下說的氣話,說完連自己都忘了,哪想得到卻變成了對方無恥構陷自己的理由?偏他本就不像石漸那般善於言語,氣怒之下口舌更是笨拙,一時間只氣得臉紅脖子粗,戟指指向石漸,卻是連辯語都說不出來。
「哼,事實俱在,你沒話說了吧?為了對得起大哥、一一哥在天之靈,今日石漸便清理門戶!」
見全極中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石漸打蛇隨棍上,雙掌一立便劈了過去。
他知道此役非同小可,為求活命,全極中必是全力以赴,是以一出手便是極招,「洪濤無盡」使發了十成勁,威猛罡風登時壓得旁人連喘都喘不過氣來,甚至連朴鍾瑞都退了幾步,一轉頭卻見姬平意退得更遠。
雖說以往兄弟之間也曾比試切磋,但那時總顧著兄弟情義,也只點到為止,可不像今兒個這般精招盡出、使盡全力,不殺對方誓不收手。
兩邊一交上手,便覺敵人氣勢撲面而來,全極中不由一驚,他雖知石漸的「洪濤無盡」乃一代奇功,威猛剛烈之處幾可說是武林獨步,但一來石漸向重智計,在武林中難免惹人輕忽,一一來全極中自己的鋼鞭走的也是威猛一路,是以原先並不怎麼放在眼裡,沒想到一交手,才知石漸的武功之高、出手之烈之霸,竟是超乎自己想像之外。
原先全極中還想保得三分力道,好尋覓機會從姬平意或朴鍾瑞這邊打個開口,逃出怡心園,畢竟除了吳羽和石漸外,就連邵雪芊的武功也低自己一籌,只要擺脫了這兩人,要逃出生天絕非難事,沒想到石漸卻看穿了他的心意,一開始便是全力奮擊,一副打算數招內便將他了結的味道,竟是沒幾招就將全極中迫在下風,逼得他不得不變了主意,使出全力應對起石漸的殺招來。
本來若當真全力以赴,全極中並不弱於石漸多少,但一來全極中料敵有誤,今兒又上了大當,心下難免挫折,二來一開始沒用上全力,待發覺不對時已落在下風,便盡了力也難挽頹勢,六、七招後全極中竟覺自己鋼鞭極招難施,被石漸招式間的勁風迫得�不起頭來,吃驚之下不得不把壓箱底的功力都展了出來,他在鋼鞭上頭也真有高深造詣,一時間兩人竟打得難解難分。
表面上打成了平手,全極中心下卻是毫不得意,畢竟結義兄弟做了幾十年,彼此知根知底,若石漸當真有心,自己的鋼鞭功夫除了些極少使用的秘招外,對他而言已沒多少秘密可言,而這些壓箱底的秘傳功夫,是連朴鍾瑞、金賢宇等人都尚未獲傳的高深功夫。
本來全極中一開始還打算突然使出,殺他石漸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看看能否擊斃這強敵,一口氣扳回局面以武功迫得旁人不敢多言,沒想到石漸卻是險而險之地接招應招,雖讓自己扳回了局面,卻是難以脫逃。
本來若只有兩人相爭,即便難以脫逃,大不了兩邊消耗下去,看看是石漸的「洪濤無盡」高明,還是全極中的鋼鞭驍勇,但現下石漸可以消耗下去,他卻沒有辦法,畢竟旁邊還有好幾個對手在虎視眈眈。
朴鍾瑞這叛徒和姬平意這小輩也還罷了,就算激戰下消耗再多,全極中也不認為自己會輸給這幾個小輩,就算那雲深閣的高手祝語涵加入戰局,全極中也有獲勝的自信。
但現在就連邵雪芊也已整理好了衣裳,提劍站在一旁觀戰,雖知邵雪芊的武功還遜自己一籌,卻也不可忽視,平時自是不懼,但全極中可沒有自信到以為自己勝過石漸之後,還有餘力與邵雪芊爭鋒。
當日楊梃之所以能迫得邵雪芊落崖,想必除了武功差距與突襲之下令邵雪芊心神慌亂外,姬夢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得邵雪芊得多花心思護她,不能全力應敵也是原因之一。
何況就算不論邵雪芊,還有那不知深淺的吳羽在呢!
雖說兩人不是沒交過手,但他那鐵煉使的古怪,勁力雖不深厚,卻是詭異莫名,雖說純修機巧,難免落了下乘,但也不是自己可以忽視的對手。
更何況全極中沙場經驗豐富,自知道平日武功不可使盡,不能讓旁人看穿自己底細之理,也不知吳羽當日是否留了什麼後手,此人既敢如此看輕自己,若非棲蘭山莊還有餘力未出,就是他還保存了些實力,否則光是純粹的虛張聲勢,絕瞞不過自己雙眼的!
只是現在的戰況,已不到自己去思索吳羽實力究竟如何,畢竟全極中鋼鞭的戰法走的也是剛猛威悍一路,變化並不多,精招盡出卻沒能將石漸擊退,全極中便未氣餒,心中難免有些失落,加上再怎麼精純的變化,多來個幾次總會被看穿,漸漸的石漸也已捉到要訣,變化漸難取勝,變成了純以力道相爭,時間一久全極中又漸落下風,偏偏這回他卻已再無新招可用。
邵雪芊見石漸漸漸佔了上風,全極中手中鋼鞭雖猛,卻已無力回天。
雖說以往也常被這人氣得頭痛,但他總歸是自家兄弟,何況以她的想法,全極中便驕恣高傲,總也不是里通外敵的人,見石漸竟是毫不收招,擺明了要將全極中斃於掌下,她心下一陣不忍,正想出聲喝停此戰,卻見姬平意擋到了自己身前,表面上是怕場中翻天覆地的罡風掃到了母親,但眼神思量,卻是請求她不要說話,邵雪芊不由一凜,想到先前全極中對自己兒子和楊柔依的態度,也真能理解兒子為何如此。
喊停的機會本就一閃即逝,邵雪芊這一遲疑,場中氣氛已變,石漸一聲清嘯,掌上兩招虛勢一帶,迫開了全極中鋼鞭,隨即一掌直趨而入,直印全極中胸口,掌還未至勁風已到,迫得全極中難以呼吸,他心知石漸殺己之心已熾,此番必難逃出生天,竟索性不再閃避,硬挨上一招。
掌力印到全極中心口,石漸的表情卻是不喜反驚。
他原就知道彼此實力,雖知全極中心已沮氣已衰,因著朴鍾瑞背叛加上被自己算計,怒火高燃下鼓起的熊熊戰意,已被時間漸漸磨滅,此戰已是必敗之局,但以全極中的武功,真要豁出去與自己決一死戰,勝負至少還得再多個三十招,這一掌可不是這般容易印上去的,偏偏一掌上去卻不覺勁氣反震,顯然全極中不打算反抗,這等反常之事大出石漸意料之外,一驚之下摧枯拉朽的掌力仍是毫無阻擋,直透全極中心脈。
「你……」
一掌輕易得手,石漸雖驚仍定,右掌按在全極中心口加摧「洪濤無盡」掌力,左掌卻已收在身前,留了三成力防著全極中臨死前的反撲,卻沒想到全極中反撲是反撲了,卻不是對著石漸而來。
只見他冷哼一聲,右手一揮,那鋼鞭化做一道精芒,直向場邊飛去。
看石漸得手,場邊的朴鍾瑞雙手一抱,鋼鞭護在胸前,卻沒想到全極中的最後一擊,竟不是對他而來,反而是往旁邊金賢宇那邊疾飛而去,直撞向石漸的三徒饒千羿胸口。
完全沒有想到,臨死之前的全極中,這飽含被背叛的狂怒與有口難言苦處的最後一擊,竟不是對著石漸,更非背叛他的朴鍾瑞,而是直向自己而來。
饒千羿發覺之時,已失了閃避的先機,偏偏他為了製住金賢宇,一開始便站在門口,右邊有金賢宇,左邊有不知何時溜過來的吳羽,身後門口處又立著邵雪芊,閃避的空間受到限制。
他本想 將金賢宇拉過來擋在身前,沒想到手一拉卻拉了個空,只見姬平意竟已將金賢宇拉了過去,偏生說時遲那時快,他想閃躲都來不及。
迫得無奈,只得蹲緊馬步、運力於掌,硬接全極中這含忿一擊,但饒千羿的武功不只比不上石漸,甚至連已逝的太史軒與司徒祥都頗有不及,情急之下力道又只運到六、七成,偏生這一擊是全極中含忿帶怒的最後一擊,全身功力都集中在這鋼鞭之中,換了石漸也得先避其鋒,更遑論饒千羿?
只見那鋼鞭雖是無鋒,卻仍是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饒千羿,直直地在他胸口刺了個對穿。
見鋼鞭直透饒千羿胸口,光看那傷口便是致命之傷,全極中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隨即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正向面前的石漸而來,後者原就忌著全極中的臨危反撲,左掌一揮,袍袖舞動之間,將鮮血全擋了下來,漫天鮮血飛舞,卻是只濕袍而不透衣,顯然全極中這一擊的力道甚微,甚至沒能擊穿石漸衣袖。
毫無受傷的石漸心下反而更是淒涼,全極中連一點餘力都沒留下來對付自己,顯然攻擊自己徒兒那一記有去無回,已用上了全力,饒千羿硬接這一擊,哪裡還有生望?
想到雖是擊斃了全極中,透過朴鍾瑞自己也等於將遠雄堡收於掌內,但自己悉心栽培的徒兒,卻也已一個不剩。
朴鍾瑞雖忠心於自己,可體質本就不適「洪濤無盡」此功,難不成自己雖是策謀得逞,強敵已滅,卻也因此失去了所有傳人?想到自己的年紀,就算從現在開始尋徒授徒,除非自己活得長命,否則要看到弟子承接自己的衣缽,怕是此生難能,石漸不由一聲長嘆。
沒想到全極中臨死之前,竟看得這般透,殺了饒千羿看似只是洩忿,卻讓自己失去了最後一個傳承衣缽之人,石漸滿心大恨,但名分仍在,即便他能以清理門戶之名殺了全極中,卻不能毀屍洩憤。
恨怒之下石漸雙手微微發顫,倒退了兩步,靠著解明嫣及時相扶,才不至於倒下去。
「師……師父……」
原還以為這回捉姦在床,遠雄堡聲名更振,沒想到短短半個時辰,情勢卻已完全翻轉。
眼見全極中雖仍鬚髮俱張、威儀不減,卻是確確實實地身亡了,金賢宇幾步搶出,扶住了全極中已無生機的軀體,聲音都帶著哭音,「石……石老三,你……你竟敢殺我師父……你……」
「你……你以為我就願意?」
身子微微顫抖,靠著解明嫣相扶才不至於軟倒地上,此刻的石漸哪裡還有方才威猛剛強的模樣?不隻身子發軟,連臉上也是老淚縱橫,顯是傷痛已極。
「他是你師父,可也是我老石的兄弟啊!若不是……若不是他存心挑動威天盟分裂,連對大嫂都這般無禮,於公於私老石都沒有饒恕他的可能,我怎會想……想親手殺了自己兄弟?我怎會想這樣……嗚……」
見石漸也是淚流滿面,心下雖仍腹誹著,也不知你石漸傷心的是全極中之死,還是你那僅餘徒弟的饒千羿之亡?
但形勢比人強,別說全極中已去,接下來理所當然執掌遠雄堡的朴鍾瑞分屬晚輩,在石漸面前未必能保得住自己,即使他有心保自己這師弟,可眼前之人無論吳羽、石漸又或邵雪芊,武功都非自己師兄弟能應付得了,便是武功再次一層的姬平意和祝語涵,自己師兄弟要勝也是艱難,金賢宇不得不收止哭聲,扶著師父遺體慢慢退後,恨恨地等著石漸接下來的處置。
強人已逝,自己再無人能護,先前有多麼自以為是,此刻便有多麼失落畏懼。
金賢宇又懼又恨地看著朴鍾瑞,後者雖也是一臉悲色,卻是怎麼看怎麼假,只見朴鍾瑞對著石漸一揖到地,聲音中也發著顫,卻沒聽出什麼悲痛之意:「人死如燈滅,師父之死小侄不敢追究三爺之責,但分屬師徒,鍾瑞只望先將師父遺體送回遠雄堡,好隆重發喪,以盡師徒之義,還請三爺俯允。」
雖說向來不太喜歡朴鍾瑞,可一來他是師兄,師父既去師兄便是自己唯一的長輩,一一來朴鍾瑞此言合情合理,金賢宇胸中怒火再熾,也挑不出錯處。
他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便再不滿朴鍾瑞對著石漸太過謙恭,全沒有全極中在世時的威風,但此時此刻,可也不是說這等事的時候,只聽得石漸發顫的聲音傳了過來:「樸賢侄,你所言也是對的……唉,只是……只是老石雖迫不得已清理門戶,可……可也不想看到這後果,五弟……哎……不如……讓五弟在此入殮,以利追思……」
「多謝三爺厚意,只是……只是師父身亡,鍾瑞忝為長徒,不能不立刻回退遠雄堡處理一應事務,雖感三爺兄弟情深,但慎終追遠乃為徒之孝,鍾瑞萬萬不敢輕忽,還請三爺放行。」
「這……這個……」
沒想到朴鍾瑞竟會回絕自己的提議,石漸眉頭一皺,隨即想到了朴鍾瑞心中所思。
雖說名分上朴鍾瑞係屬長徒,但全極中向來不甚待見於他,眾師弟對他也是口服心不服,此刻全極中身死,雖說若論名分朴鍾瑞是理所當然的遠雄堡堡主,但在武林之中,門主堡主繼位之事,取決武力者所在多有,名分反而不甚重要,朴鍾瑞急於回堡穩固勢力也是理所當然。
雖覺這樣下去朴鍾瑞多半要脫離自己控制,但想來他也不至於背叛自己,石漸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可是……」
石漸點了頭,反倒是邵雪芊站不住了,全極中之死她雖也甚為哀痛,但這五弟做人實在太過分,邵雪芊雖傷他殞命,芳心深處卻也有一絲理當如此的快感,只是遠雄堡若去,在怡心園裡的人手便又少了一大塊,若敵人趁隙來攻,光靠自己與石漸等人,可未必應付得來。
邵雪芊還來不及開口阻止,衣袖已給牽了牽,她垂頭望去,只見辛婉怡的纖手正牽在自己袖上,�頭卻見吳羽眉頭緊皺,對著自己搖了搖頭。
她雖不知吳羽打的是什麼主意,但向來服此人才智見識,邵雪芊也只暫時休了聲。
只聽石漸顫顫地開了口:「樸賢侄所言甚是……只是強敵當前,賢侄安排了五弟喪事後,還請儘速來怡心園商議大事,免得敵人趁隙而入,不得不防。」
【第六卷】第二章:古廟驚變
「你……你都害了師父,還這麼說……」
心痛全極中之死,又見朴鍾瑞應對石漸之時,再不復全極中在生時的威風氣焰,金賢宇心中既傷且苦,聽石漸還要干涉遠雄堡之事,口氣雖客氣,卻擺明要朴鍾瑞簡便處理全極中喪事,再回來討論如何應對楊梃,全然把朴鍾瑞當成了自己下屬,心痛之下不由顫聲反駁。
「生死大事,我遠雄堡自有喪儀,七七之間務要讓師父走得光彩,難不成……難不成連這最後一程,你石三爺還要多加干涉不成?這難道… …難道就是身為兄弟的作法?」
「師弟說的是,」
見金賢宇竟贊同自己,朴鍾瑞雖稍稍嚇了一跳,心下卻不由暗思,自己這不惜反駁石漸的堅持還真沒做錯,否則以金賢宇向來對自己橫挑眉豎挑眼的,無論怎麼做都有意見的風格,要等他同意自己的做法,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這一下至少讓金賢宇站到自己身後,回去也好壓制不滿自己的意見,「遠雄堡內自有喪儀,師父入殮之事絕不可能馬虎……」
「不過鍾瑞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
見石漸還要說話,連邵雪芊也是柳眉微皺,似想提出反論,朴鍾瑞忙不�地先開了口,「與其分散戰力,讓沈潛暗處的敵人有可趁之機,不如集中人手,外防突襲內防突變,這道理鍾瑞還是了解的……不若三爺與大夫人先到遠雄堡一行,為師父扶靈且處理喪禮一事,既盡到了兄弟情義,又避免敵人有隙可趁,如何?」
「這……」
若換了先前,石漸雖心傷徒兒之死,卻也知道這是一舉將遠雄堡收入掌中的要緊時刻,便是虎穴也要行一遭,但先前朴鍾瑞出乎意料地反駁自己言語,卻讓他發覺此行不妙之處。
遠雄堡眾人向來驕狂自大,卻被自己以清理門戶之名擊殺了全極中,對自己不滿之人想必不少,若朴鍾瑞可以控制,自己此行雖險實安,要壓下沒有全極中在的遠雄堡眾人,他 還有七分把握,但若連朴鍾瑞都可能違抗自己,這次的遠行就等於把自己送入一條死路,石漸可沒有這麼傻。
「鍾瑞所議好是好,只是……只是老石雖得清理門戶,卻也是心痛如絞,一時半刻之間……怕是難以遠行,」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石漸顫抖著走到金賢宇身邊,隨手揮掉了像看見敵人般的後者的阻擋,伸手在全極中的臉上撫了撫,「罷了,你們帶老五的身子回去吧!接下來……老石或許得 閉關數日,好好地……好好地傷懷兄弟之歿……等老石出關了,再往遠雄堡拜祭老五……唉… …」
「不用……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本還想罵幾句老賊之類的話,但看石漸淚光盈然,顯是頗為失意,加上在場眾人沒一個是自己對付得了的,抱好了全極中的遺體,金賢宇張了張口,也只能很沒氣勢地說了幾句,「我……這就帶師父遺體回去,還請……還請石三爺放行……」
「這是自然,哎……金賢侄,你也……也節哀順變,嗚……你們都去了,老石卻不能送行了……」
待邵雪芊等人也上來說了幾句節哀順變類的話,朴鍾瑞與金賢宇這才領著遠雄堡眾人,將全極中的屍首帶上了路。
雖說遠雄堡眾人見全極中的屍首,雖知石漸出手有理,卻也個個怒意沖天,甚至有些人還打算當場與怡心園算算這筆帳,但有朴鍾瑞的強力壓制,加上金賢宇竟也和朴鍾瑞聯手,壓住了反抗的力量,遠雄堡眾人便是口服心不服,也不敢不服兩位師兄的指揮,遠去的路上雖仍難免言語衝突,但卻沒有人打算動手,一旁監督著的解明嫣這口氣才鬆了下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眾人都已散去,邵雪芊卻沒有回房安歇,直追著遠去的吳羽和辛婉怡兩人。
她本來想揪著自己兒子問個清楚,但才剛散場,姬平意便與祝語涵和楊柔依先行退了開去,也不知在討論著什麼,轉眼間便不知溜到了哪兒,邵雪芊不得不去找最難搞的自己人。
本來自己與吳羽和辛婉怡的事,原就不能為外人道,但前些日子明知如此的吳羽,仍是找上了自己,甚至不管在怡心園腹地之中,就硬是抓著自己「解起蠱」來。
一開始邵雪芊意亂情迷,又因體內確實有這種需求,半推半就間也就隨他去了,但看今兒個的狀況,明顯的必有陰謀在內,如果不是今夜來的是辛婉怡而是吳羽自己,現在撫屍痛哭的說不定就是辛婉怡和姬平意,而非金賢宇了。
想到自己竟變成了陰謀的棋子,教邵雪芊如何不火?何況算計的還是自家的兄弟!
「知道瞞不過夫人,」
走到了樹下,警醒地望瞭望四周,確定再無人能竊聽到自己這邊,吳羽搖了搖頭,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石三爺和全五爺彼此傾軋,兩人之中必有一人是里通影劍門的內奸。在下刻意讓朴鍾瑞探到些消息,便是為了讓兩人之爭表面化,好看看兩邊究竟暗里布了什麼手段,卻沒想到看到了一場以徒叛師的好戲……好個石三爺,這暗棋可布得真夠久的。」
「是……是嗎?」
柳眉微皺,邵雪芊纖手輕叩著樹幹,發出了篤篤之聲,一來這樣可以試出樹上是否伏得有人,一一來也正應了邵雪芊此時心慌意亂的心境。
她原就知道全極中看什麼人都不順眼,即便是結義兄弟,對他也是頗有微辭,卻沒想到石漸竟這般早就在遠雄堡里布下了暗棋。
朴鍾瑞今兒這一反叛,才是對全極中最嚴重的打擊,否則以遠雄堡的威勢,即便全極中弄錯了什麼,旁人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便做得再過火,也無人敢予追究。「可你竟……竟這樣……」
「哎,好雪芊別生氣……」
嗔怪地望了一眼吳羽,見後者仍是一副無辜的樣子,辛婉怡不由一嘆。
雖說身為淫賊,接觸過的女子也不知多少,但這相公仍是不懂女人心啊!自己躲在被內 ,所受的驚嚇已夠恐怖,更別說是眾矢所向的邵雪芊。
「相公你也真是的,這等大事……事先也不透露一聲,你可知道當他們破門而入的時候,婉怡在床上可真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對不住、對不住……」
雙手合十作無辜狀,吳羽低下頭來,對著兩女一陣打躬作揖,「其實對石漸的計劃我原先並不知道,只是想到現下的狀況表面上和和氣氣,實際上劍拔弩張,石漸和全極中兩邊其實都準備撕破臉,全然不管外敵了,若這樣下去,偏偏在兩邊翻臉的時候影劍門來攻,狀況就全掌握不住,不如讓他們兩邊早些撕破臉,即便當真起了衝突,總也比現在這樣面和心不和的情況好得太多……何況,這次一試也真試出了不少東西,算得上大有斬獲……」
「還大有斬獲呢!」
想到全極中死時那怒氣未息的臉,雖知他的死自己沒什麼責任,但他仍是自己的結義兄弟,邵雪芊心下著實不好受,對吳羽的怒氣雖消減了些,心下的火卻沒怎麼減。
不過這回的事變化之快,可真令邵雪芊頗有難以適從之感。
方才在床上時她只羞澀難當,全沒想到破門而入眾人話語間的破綻,可現在一定下心來,又從方才石漸對付全極中的手段中看出些許不對,聯想到石漸在房中的言語,邵雪芊都不由背心發寒。
原本想來石漸也沒發覺床上竟是辛婉怡,可在全極中捉姦在床的得意之中,石漸話裡表面上是在勸和,實際上卻是聲聲句句都在告誡姬平意,要他考慮殺人滅口的可能性,偏偏全極中卻是全無所覺,這般遲鈍也真是……想到方才若非吳羽及時出現,看到自己赤身裸體在床上,只著一床錦被掩身,羞怒之下的姬平意也不知會否真的選殺人滅口這條路?有他與祝語涵出手,加上石漸相助,還有個朴鍾瑞暗地策應,全極中猝不及防下也是難脫生天,可那樣子除了自己的事外,還多了以侄弒叔之事,有了這兩大把柄在石漸手上,姬平意與自己再難脫石漸控制,只怕一夜之間,石漸便能一統威天盟。
雖說全極中也確有取死之由,不過這樣算計自己兄弟,吳羽也實在太過分了!若非全極中已歿,石漸又暴露出了非屬善類的一面,威天盟雖大卻已是分崩離析,不論要應付敵人又或興復棲蘭山莊,自己都非得倚靠吳羽不可,以邵雪芊的性子,這火早已經發了出來。
「竟然……把全五弟都害死了,老三也真的是丨…雪芊真的大出意料之外,沒想到朴鍾瑞原就是老三伏下的暗椿,把我們全都給瞞過了……可遠雄堡已去,若楊……若影劍門那邊突來攻襲,怎麼辦才好?對方終究人多……」
「關於此事,夫人倒不用擔心,」
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吳羽輕輕地搖了搖頭,轉移話題,「夫人該慶幸的,是今兒個三爺和五爺決一死戰之時,影劍門沒有適時出現,否則五爺身亡之時,三爺體力亦有耗損,加上五爺身亡,遠雄堡中人心浮動,戰力難免削減許多,若那個時候對手出現,一戰之下我等可未必占得了上風。」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籲出了口長氣,只覺腦中各個想法紛至沓來,說不出的複雜,尤其不只吳羽神神秘秘,今兒個的事彷彿兒子也自有想法,邵雪芊總覺得這兒子與自己的距離愈來愈遠了。
即便知道姬平意也不甚喜歡全極中,但無論是他或吳羽,對石漸殺全極中之事都採取置身事外的態度,偏偏在那形勢分明的情況下,置身事外、不聞不問,就跟支持石漸沒個兩樣,不過這等事愈想下去,愈覺得會有問題,邵雪芊制止自己的念頭,轉向吳羽的話題,「真是幸好……」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見邵雪芊陷入沈吟,辛婉怡的目光不住在丈夫與密友身上來回,終於開了口。
這等勾心鬥角之事,辛婉怡可不擅長,她乾脆放棄,一切聽丈夫指示行事,「石三爺閉關苦修,此事多有不便,那……婉怡還要不要繼續研究對付『洪濤無盡』的法子?」
聽辛婉怡說到此處,見四下無人,吳羽和邵雪芊的嘴角不由都勾起一絲詭異的笑意,前者微微搖了搖頭,「還是繼續好了……可惜石三爺的幾位弟子接連身亡,三爺又傷感結義兄弟之叛,想來心情甚是低落,雖說閉關,但夫人身為親屬,偶爾還是該去看看。雖說三爺現下的狀況,一時間只怕連三夫人都難緩解,但該做的總是要做……至於外頭的防務嘛,就得請少莊主費心了。」
聽吳羽說到石漸的心情,別說邵雪芊,連辛婉怡的心情,一時間都不由自主地低落下來。
雖說看石漸早早就把朴鍾瑞這暗椿埋進遠雄堡中,想必對今夜之事早有準備,方才聽石漸言語,似將全極中打成了與敵勾連的叛徒,這才清理門戶,但邵雪芊深知自家兄弟,全極中驕恣高傲、目中無人是有的,但要說到里通外敵,卻是怎麼想怎麼與此人搭不上關係,不是對他信任,而是以全極中那性子,天底下哪有人有這耐心願與他通連?這般想來,全極中這罪名多半也是欲加之罪,石漸早伏暗椿,趁今兒一口氣將全極中打落塵埃之舉,也就沒表面上那麼光明正大了。
可一來邵雪芊心中,著實不願將自家兄弟當成敵人,何況姬園、劉濠先後喪亡,今夜連全極中也死了,楊梃又叛,邵雪芊實不願將僅存的石漸都當成敵人,一一來石漸所受的打擊,也確實不小,太史軒、司徒祥與饒千羿先後逝去,「洪濤無盡」再無傳人,唯一的可能竟只剩下偷學此功有成的楊梃而已,想來石漸策謀雖成,心情卻未必好得起來,邵雪芊也真不願怨怪於他。
「老三傷感兄弟、徒兒之亡,心情想必不會太好,看他連事情也不交代,直接閉關便知其心,若此時過去看他,雪芊也真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不若交給明嫣傷神好了……至於我等,還是得強打精神,應付敵人可能的舉動。」
深深地吐了口氣,邵雪芊竟不由覺得,自棲蘭山莊事變之後,自己嘆氣的頻率是愈來愈高了,自己既難受,就不要再跟傷心的石漸攪到一處,傷心人見傷心人,除了長籲短嘆外,怕也沒什麼建設性的好事,「鍾瑞他們此去……消息怕是瞞不住了……」
「可不是嗎?」
微微點了點頭,吳羽也知邵雪芊話中所指。
全極中既死,表示威天盟的擎天柱又折一根,影劍門得到消息,哪不喜翻了心?偏偏朴鍾瑞、金賢宇等人卻要回遠雄堡,扶靈之事需要雜物不少,聽金賢宇話意又不願草草了事,便不盛大處理,消息也是絕瞞不過旁人的,影劍門若要入侵,絕不會放過此等機會,這幾日怕姬平意和自己,都得多花心神在應對敵勢上頭。
「晚些雪芊再去吩咐平意,讓他多加留意怡心園防務,還得請明嫣一起幫忙……」
搖了搖頭,邵雪芊雖強打精神,但眼前可真是個好大的爛攤子。
遠雄堡既退,威天盟的人手少了一大半,光靠怡心園的人馬要守住,非得收縮防線不可。
偏生就在這個時候石漸閉關,他所傳的三個弟子又先後喪亡,怡心園可說是群龍無首,解明嫣又得照顧著石漸那邊,一時間難以分身,否則邵雪芊雖是大嫂,終究外來是客,哪能讓姬平意出面指揮怡心園的人馬?
「麻煩還真是不少……哎……」
揮了揮手,不想再打擾吳羽夫妻,正要離開去找姬平意,順道問問這兒子究竟是什麼打算,才走開了幾步,邵雪芊突地止步,轉回頭去看向吳羽,滿面惶惑之意,連身子和聲音都不由發顫,「段……呃……吳兄你說,會不會……影劍門那邊會不會不攻怡心園,轉而去對付遠雄堡眾人?」
「這……倒是個問題,」
似沒想到此事,聽邵雪芊這話,吳羽不由微微一怔,一張嘴像金魚般張了張,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許久許久才似想到了回應言語,「偏偏石三爺又去閉關,讓少莊主非得接手怡心園防務不可,看來大夥都沒有空去提醒他們……只是遠雄堡不論對我棲蘭山莊又或石三爺這邊,觀感都不怎麼好,若是擺明了去,說不定熱臉貼冷屁股,還要被譏諷一番,不若讓在下累上一累,暗地裡照拂他們,至少也讓全五爺的屍首安心退鄉,夫人看這樣如何?」
「如此……便辛苦供奉了,」
聽吳羽這話,邵雪芊輕輕籲了口氣。
雖說全極中之死令她頗有些難受,但想到他生前種種,這難受也難免淡了些,但朴鍾瑞、金賢宇這些人都算晚輩,不論邵雪芊對全極中有什麼觀感,也牽不到晚輩身上。
只是吳羽所言也不錯,此刻前去只會激化被朴鍾瑞等人強壓下去的矛盾,而這等暗中照拂,也得要吳羽這等人去才行,自己向來光明正大行事,便不適合這等行動,「一路上還請當心,要好生照顧自己才是……我是幫婉怡說的,別亂想……」
叫別人別亂想,自己卻不由臉紅,邵雪芊只覺臉上發熱,甚至連方才床上纏綿之時,與辛婉怡之間的肌膚之親壓下的淫蠱熱力,又漸漸鼓了起來,只是夜色已深,吳羽似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只拱了拱手:「哪兒的話……若非夫人思慮周延,在下還想不到此事,說來若對付強敵之時,少了遠雄堡這支戰力,確實也是件損失呢!此事宜早不宜遲,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在下不在的這段時日,還請夫人幫個忙,別讓旁人發現住下不在怡心園內,以免消息外漏,萬事拜託了……」
話才說完,人已經去得遠了,眼見丈夫走遠,辛婉怡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了邵雪芊皓腕,後者嬌羞一顫,想拉回手卻沒有動作,只聽密友輕輕嘻笑著:「這般關心我那淫賊相公,婉怡多謝你啦!時刻已深,不如婉怡陪你……再回床上去敘敘話如何?婉怡可不想冬夜裡孤床獨寢呢! 」
「別……別說了,羞死人啦!」
低著頭再不敢�起,甚至不敢像辛婉怡般目送吳羽遠去,邵雪芊只覺渾身發燙,嘴上囁嚅輕罵。
這淫蠱還真是害人,光只是言語裡稍涉曖昧,連自己都是說完才發覺而已,身體裡頭就迳自起了反應。
現在萬事雜亂之時已是如此,爾後擊退強敵,重興棲蘭山莊,讓姬平意主掌事務之後,空閒下來的自己豈不是更離不開男人了?
那種遠景她真是又不願想又不願從腦中割捨,「我們……回去吧!雪芊也……也好想跟婉怡你同床夜話……別光冷著……」
見邵雪芊如此,辛婉怡嘴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說實在的她也不是禁不住身體裡的熱切需要,畢竟身為醫者的她,比常人要更多知道些如何應付身體的本能需求,但方才看男人們如此勾心鬥角,好像一句話、一個舉動都有著令人細細玩味的含意,光想著這些頭就痛了起來,這般事情就留給吳羽他們去傷腦筋,自己跟邵雪芊回到床上去摟摟抱抱、勾勾搭搭的還比較好玩。
古廟之中,遠雄堡眾人或坐或臥,護著位在廟中央的棺槨,即便走了這三日仍是一點傷損也無,顯見眾人多麼用心。
紫玉棺、黃金槨,乍 看之下雖有些俗氣,但在遠雄堡眾人心中,卻恰恰正是最適合全極中的待遇,畢竟他一世英雄,臨死之際也真不能就這樣草草埋葬。
只是棺木看似豪氣,卻沒法把遠雄堡眾人的士氣提升起來,一部分人交頭接耳,言語間頗有忿忿不平之色,大部分人卻是耷拉著頭,像是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即便有些強自撐起精神,又敬又懼地望著棺槨,像是希冀全極中在天之靈給自己一點力量,但望了又望,終究是望不活棺中死屍,氣氛沈悶到難以想像。
加上時值冬日,此刻又已入夜,山間氣候更寒,眾人雖都不懼寒涼,但心中的沈鬱,卻讓這氣氛愈發地難以振奮,廟中著實死氣沈沈,一點不像聚集了武林人。
看了看眾人的情況,金賢宇搖搖頭,回到後頭去尋朴鍾瑞。
離開怡心園才只三日,但對金賢宇而言,卻好像過了一生一世般遙遠。
就在數日之前,他還是遠雄堡二徒,因著自家威勢而自矜,別說石漸或邵雪芊了,便連那已叛離的楊梃都不放在眼內,畢竟楊梃雖身兼兩家之長,但先前出手都是偷襲,根本不敢硬拚,以遠雄堡的人多勢眾,哪還懼他楊梃的寥寥人手?
但全極中既死,在他心中彷若擎天巨柱傾頹,眼前所見雖都是自己人,但卻已不復以往的意氣風發,個個頹然,除了朴鍾瑞還能強打精神處理事務外,其餘人等除了幾個還忿忿不平,極想殺回怡心園去找石漸報仇,大部分人卻是死氣沈沈,不過數日之間,他所處的世界就好像天地顛倒一般,這般氣氛之下,他豈敢繼續留在怡心園,任憑姬平意等輩欺淩侮辱?
但離開怡心園後,心中仍是空落落的,言行都不由頹喪起來,若非還有個朴鍾瑞強撐著全堡,只怕眾人都要散了。
金賢宇雖然向來看不起這師兄,但臨到大事,卻發覺自己再無人可以依仗,他對唯一的尊長就再不敢違抗了。
這三日以來,金賢宇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只在朴鍾瑞身前身後招呼,再不像以往敢和大師兄爭辯論理的遠雄堡一一師兄,簡直就像朴鍾瑞的徒弟一般,這般轉變看得遠雄堡中人人稱奇,若非大夥心中都有事,只怕譏嘲諷刺的斐短流長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
金賢宇自然也知道周遭氣氛的變化,但以往有師父可以依靠,他自然跟著師父一起意氣風發,彷彿天下英雄都不放在眼內,現在他卻只能倚靠大師兄,是以眾人的目光他也只能忍了。
「這樣下去不行啊,師兄……」
走入後進,見朴鍾瑞望著窗外正自思索,金賢宇不敢打擾他,直到後者轉回頭來,微帶疑惑的目光望向自己,金賢宇才開了口,「大家意志消沈,一點精神都沒有,這樣下去就算回到遠雄堡,也只會給人看低了……雖說大師兄決定眾人迳走山路,不招人注意是件好事,但大夥都振奮不起,這樣軟綿綿地回去,豈不難看到了極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皺眉苦思的朴鍾瑞搖了搖頭,顯然一時間也想不到辦法。
令眾人繞走山路,大違以往風格的偃旗息鼓正是他的主意,雖說為了給師父送靈,要表現出莊嚴肅穆的風格,但這般掩匿行蹤,大違遠雄堡向來風範,不少弟子都有怨言。
若非這幾日金賢宇轉變得太多,換了以往他還以為這師弟又一如往常地在挑自己毛病呢!現在卻是看得清楚,金賢宇確確實實在為自己著想,朴鍾瑞一時間還真難適應,「棟樑已折,若敵人趁此時來攻,很是難擋的……」
「這……難道石老三真會不管結義誓約,率眾前來攻襲?」
雖知那人難惹,殺師父也是理直氣壯,但親眼見師父之死,金賢宇著實不願原諒此廝。
如果不是朴鍾瑞堅拒石漸的挽留,硬要帶著全極中的屍首回遠雄堡安葬,顯然成為遠雄堡之主的同時,也已意識到要擺脫石漸的控制,金賢宇還真不願對他如此俯首帖耳,「便他敢來,難不成邵雪芊他們也會由著他?」
「此事難說,」
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著,發出了篤篤的聲音,朴鍾瑞籲出一口長氣,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師……他向來自負智計,行事總要搞得理直氣壯、名正言順才會出手,所以多半不會如此光明正大的來。
但如果說他對我們沒有動手的準備,我也是不會信的。
至於邵雪芊她們……若他們對本堡真有好心,也不會放任他對……對師父下手。
我所怕的就是,萬一他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讓影劍門那票人前來突襲,以我們現在的狀況,恐怕是難以阻擋,畢竟……士氣難振啊!
「先前離開怡心園,就是為了擺脫……擺脫他的算計,而我之所以讓眾人從山僻小路行動,便是為了要掩飾痕跡,現在已走了三日,就算……」
講到影劍門,朴鍾瑞自嘲地一笑,金賢宇也知他的苦,換了以往全極中還在時,哪裡把影劍門那批藏頭露尾的傢夥放在眼內?如今卻是……「就算影劍門當真得了消息,一時間也找不到我們,只要回到遠雄堡與眾人會合,就再不怕他們了……」
「原來如此……」
點了點頭,金賢宇面上憂色未去,卻不由浮起一絲忿怒。
遠雄堡眾人全不認為石漸所為當真理所當然,畢竟全極中算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石漸之所以對他動手,根本是出於對傑出結義兄弟的嫉妒所為,就算全極中得罪邵雪芊真的有錯,也非致命之過。
至於與外賊勾連,更是無恥構陷!甚至已有好些人猜說真正與影劍門勾連者,乃是石 漸自己,只是太史軒等人戰死醫廬,便說是苦肉計也難說服眾人,是以這等猜測還興不起風波來。「師兄果然高明……」
「別誇了,」
狠狠地搖了搖頭,甚至連束好的頭髮都微有散亂,朴鍾瑞吐了口氣,「我那日原想著師父之所以拚著開罪邵雪芊也要捉姦,一來為了壓制那吳羽的氣焰,一一來也是做好了與這票狗男女分裂的準備,本來已想著若事有意外,便跟師父一起殺出怡心園,帶眾人回遠雄堡,哪想得到……想得到他竟以此為由對師父動手?師父九泉地下,必然惱我愚蠢無智……哎……」
「師兄別難過了,」
聽朴鍾瑞聲音裡微帶哭音,金賢宇心弦劇震,原本對朴鍾瑞還有的一點點隔閡也煙消雲散,「那石漸詭計多端,師兄難免中他的計,想來邵雪芊多半也只是被他所騙,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殺回怡心園前,先暗地裡跟邵雪芊聯絡一番,讓她知道之所以被抓姦在床,搞得沸沸湯湯的,全是石漸這廝的陰謀,說不定還可以讓棲蘭山莊站到我們這邊……我們再跟邵雪芊研討一下,反冠個罪名給石漸,看他被理所當然的清理門戶之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這……這個……」
聽金賢宇愈說愈起勁,甚至連打算冠給石漸的罪名都準備了,朴鍾瑞眉頭微皺,邊聽著金賢宇訴說要怎麼對石漸下手,眼中邊閃爍著迷濛,像是在心裡掙扎著是否要依金賢宇的話去做。
畢竟他原先也是石漸的徒兒,即便已準備好執掌遠雄堡,與石漸的關係再不可能像以往那樣,但要這麼快便與石漸翻臉,朴鍾瑞心中仍難免掙扎。
只是朴鍾瑞也清楚,遠雄堡眾人表面安靜,實則暗濤洶湧,即便自己已經收服了金賢宇,旁的人是否會像金賢宇般對自己俯首聽命還是未定,加上全極中死於石漸之手,遠雄堡對石漸的惡感實是難以壓抑,反倒對於可能設下陷阱誘全極中上當的邵雪芊,卻是沒什麼人想找她報復。
好男不與女鬥還是其次,此回之事石漸雖以邵雪芊為理由對全極中下手,但邵雪芊一方卻全無參與之意,雖說也不偏幫己方,但至少做到了表面上的公平,要說報復至少不會先選棲蘭山莊下手。
雖說心下仍有遲疑,但朴鍾瑞也知道,留給自己的選擇其實不多,想要在最短時間內安定內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個強敵,能不能打倒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轉移眾人的目光,好爭取時間安定人心。
何況遠雄堡內也不是每個都跟全極中一般高傲自恃,就算人數不多,懂得放眼大局的人該是還有,有個像石漸般的強敵在外,至少可以爭取一些人暫時放下內爭,全力對外。
「師弟說的極是,但是……」
左思右想,朴鍾瑞終於下了決定,聽他說到那句但是,金賢宇原有些不快,以為這大師兄又要想理由推拒,但聽完朴鍾瑞的話,他卻不能不承認,朴鍾瑞的顧慮還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要跟邵雪芊聯手,就得跟那吳羽打交道……到時候我們可要當心,此人雖是貌醜無比,可無論才智武功都屬上乘,其心計未必輸給……輸給那人多少,何況此人深淺莫測,對我遠雄堡未必有好感,如果一個不慎,恐怕吳羽會將我遠雄堡也給賣了,此事實不可不防……」
「大師兄所言也是……也是屬實。」
吐了一口氣,想到吳羽那張總是言笑晏晏,雖然醜陋卻不顯得恐怖的臉,金賢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與這人打交道金賢宇從來沒佔過好處,就算全極中也受過此人不少的氣,偏生這人又深知分寸,明明幾次刻意挑釁,卻總不與全極中正面交鋒,唯一打過的那一場也不知是否真用上實力?這等深不可測的對手,確實不好對付。
「可難不成……」
「師父的仇,總是要報的。」
想了想,朴鍾瑞搖了搖頭,目光中射出冷酷的氣息,令金賢宇看了都不由顫了顫。
以往的大師兄可沒有這等淩人的目光,難不成這就是當上了遠雄堡主的進步?
「只是時機要 選好,不能隨隨便便動手,畢竟現在本堡已失棟樑,實力大挫,萬不能輕舉妄動……嗯,等師父移靈回堡之後,我們可藉祭拜為名,引邵雪芊來此,所謂唇亡齒寒,想必她不會缺席,到時正好跟邵雪芊與吳羽好生商討一番,看看如何應付師父去後,實力大漲的怡心園……」
「那……若是石漸也來了呢?」
聽朴鍾瑞這麼考慮,金賢宇可喜翻了心,只要有機會與吳羽合作,以他不遜全極中的武功,加上其妻辛婉怡又正在研究克制「洪濤無盡」的方法,眾人合計之下,要敗石漸絕非難事。
只是石漸好歹也跟全極中是兄弟,若他也厚著臉皮來了,要跟邵雪芊等人商議可就不便許多,「那廝臉皮極厚,若他硬要跟來,討論事情豈不是很不方便?」
「看他敢不敢過來?」
哼哼地笑了一聲,朴鍾瑞不由握緊手中的鋼鞭,隨手揮了揮,勁風四射而出,「便不說影劍門的威脅還在,他未必敢離開怡心園,若他當真來了,難不成以我遠雄堡的人多勢眾,還拿不下他一人?到時候我們再看看,堡中誰是貪生怕死之輩?待大仇報過,這等無用之人,也該好生清理清理,再加上對付影劍門的事、與棲蘭山莊爭上一爭,好重掌威天盟牛耳,要幹的事情還多得很,將來這些重責大任,就要請賢宇助鍾瑞一臂之力了。」
「這……這是當然,賢宇必然盡力襄助。」
聽朴鍾瑞這麼說,金賢宇雖是受寵若驚地應答如流,心下卻也半喜半驚。
喜的是接任遠雄堡之主,朴鍾瑞的作風大異平常,果斷處幾與先前判若兩人,驚的卻是聽他話意,若石漸當真敢隻身入虎穴,竟是不惜犧牲,也要讓石漸的命留在遠雄堡!雖說他也恨石漸入骨,但此人武功確實高明,要殺他也不知得耗掉己方多少性命?
金賢宇也發現,若石漸當真有膽量來遠雄堡,先不論他來的名正言順,遠雄堡殺他未必師出有名,更不用說邵雪芊會不會轉而幫他,光只遠雄堡門下眾人是否能忍得住,都是一個問題,說不定到時候還不用朴鍾瑞和自己登高一呼,光看到石漸來此,遠雄堡眾人便已忍不住出手。
「不過若要對付那廝……也不能光靠本堡自己出力,威天盟可是所有人的威天盟,盟內家事總不能只靠本堡動手,那時候就算吳羽還想著置身事外,我們也非得拖他下水不可,否則讓這人坐山觀虎鬥,待我們解決了石漸那廝,說不定馬上就得和這人動手了……」
搖了搖頭,金賢宇想了想,不太確定的語氣仍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要是我們自己動手,事後也不知他會否以替石漸報仇為名,轉而對本堡下手,萬事……總還是得講究個名正言順才是,此事還請師兄三思。」
瞇了瞇眼,頗有點懷疑地看著身旁的師弟,朴鍾瑞心中不由覺得滑稽,自己變得激動果斷,還可說是身負遠雄堡主之任,不得不做出 的轉變,但看金賢宇竟變得深謀遠慮,做事情前還會先考慮到後果,朴鍾瑞不由苦笑地想到,兩人的角色和思考方式,這不是完全對調過來了嗎?
「賢宇所言甚是,不過……這些都是後頭的事情,我們現在還是先想想,該怎麼好好地把師父的靈親平安帶回遠雄堡才是……」
搖了搖頭,把那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逐出去,朴鍾瑞望著窗外,月零星稀,除了房內燭火之外,幾乎是沒有什麼亮光。
雖說在荒郊野外,這也是理所當然,尤其自己之所以選擇山路,便是要保持隱密無人察覺,但身處其境,仍不由有些異樣的恐怖感。
突地破窗聲響起,眼角飄處只見一點精芒直逼而來,竟是硬點朴鍾瑞喉間,發覺時離他已不足數寸。
雖說房內的兩人都是高手,事先卻是絲毫沒有察覺竟有人躲在窗外,也幸好全極中為人雖驕狂,教授徒兒卻是悉心傳授、毫不藏私,當來人破窗而入時,朴鍾瑞還來得及舉手中鋼鞭硬擋,金賢宇一時間卻連提鞭都來不及,竟是一雙空掌便劈了過去,也幸好兩人反應得及時,鋼鞭與肉掌齊出,雖被勁風迫得站身不穩,不得不後退了幾步,卻總算擋開了來人意在必殺的長劍。
一招交過,兩人不由色變。
眼前這人全身都隱在黑衣之中,也不知塞了多少東西,鼓鼓囊囊的怎也看不出身形,留在外頭的只有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透著冷冷的殺意。
手中雖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但方才一劍之交,就算去掉兩人遭到突襲,沒能聚力萬全的原因,這人的功力也當真不凡,一劍之威竟令兩人都不由感到背心發寒,只覺眼前此人竟似比全極中還高明些。
不知究竟從哪兒鑽出瞭如此高手,方才那一劍金賢宇雖只在旁斜擋,最多挨上了三、四分力,卻已震得他胸口血氣翻湧,手中鋼鞭遙遙作勢,盡力爭取時間緩和血氣的金賢宇正自納悶,全不知來者何人,卻聽到朴鍾瑞高喊:「大夥兒小心,護住師父棺槨,是影劍門的賊子來了!」
聽到這句話,金賢宇不由一驚,沒想到怕什麼就來什麼,偏偏在全極中已逝的現在,遠雄堡眾人卻遇上了影劍門的突襲,眼前這黑衣人,難不成就是那與吳羽鬥個不分上下的馬軒?還是說影劍門如此看重自己,竟由楊梃親自對付自己師兄弟?
手中鋼鞭正自威武作勢,金賢宇卻聽得外面一陣慌亂,顯然眾人正自意氣頹然,又聽說強敵來襲,一時間竟是慌忙有之、驚亂有之,卻沒幾個人能夠靜下心來,好生準備應敵,光聽都聽得出外頭的兵荒馬亂,全沒一點節制之師的沈穩。
偏偏眼前此人雖未出手,隻長劍遙指作勢,但劍尖冷光所向,卻迫得兩人不得不提起全力,好應對敵人可能的攻勢,即便只是遙遙相對,都令兩人心中一凜,光應對眼前此人都很吃力了,又哪能分出手來指揮外頭的師弟們?
事前全沒想到,光只楊梃或馬軒一人,就能迫得兩師兄弟非得聯手應對不可,金賢宇不由心寒,若石漸也與此人實力差不多,自己的複仇大業只怕還遠。
似是看穿了兩人色厲內荏,黑衣人冷冷一笑,沈沈的聲音在蒙面巾上皺起了一絲詭異的波紋,長劍不動則已,一動便似從天際刺來,一出即收,每一下劍若閃電般出擊,立時便收回了原先的姿勢,卻是劍劍攻敵不得不救之處,不過數劍,金賢宇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旁邊的朴鍾瑞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是那黑衣人的主要攻擊目標,每一劍上接下的力道比金賢宇所受還要強得多,不過接得數劍,嘴角竟隱現血絲,若那黑衣人不是一劍一劍的來,而是連番出手,怕已非死即傷。
唯一令金賢宇感到好些的是,外頭的混亂過得一會兒之後,竟已漸漸平息,雖說慌亂之中眾人難免自相衝突,似乎已有幾個師弟帶傷,但卻聽得出來,並沒有外敵趁隙出手,是以漸漸已恢復了秩序。
外頭既已平靜,自然便聽得出裡頭正自動手,好幾個性急的師弟已擠到了門口:「兩位師兄,怎麼回事?外頭並沒有敵襲,裡面究竟怎麼樣了?影劍門的賊子來了何人?」
聽師弟們這麼一說,金賢宇不由微怔, 若非朴鍾瑞還小心翼翼地面對敵人,光只這一失神,敵人趁隙出手,只怕數招內勝敗便分,趕快回神的金賢宇心下一愕,他原以為來人若非楊梃、馬軒,也該是影劍門中同一等級的高手,但這般高手出動,便沒擺到前呼後擁的排場,也該有不少高手陪伴,怎可能單身一人來此?難不成此人自以為是到認為光他一人,便可挑了整個遠雄堡?
「當心,他在拖延時間!」
同樣聽到師弟們的問話,朴鍾瑞靈光一閃,已發覺了不對之處。
就算來人武功再高,終是寡不敵眾,要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個遠雄堡,也是天方夜譚,若他只是針對自己的刺客,方才破窗而入之時,就該連續動手,一口氣分出勝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一招一招地使出來,一副欺自己武功不及的模樣。
如果不是這人腦子進了水,只拿自己師兄弟練招,那就是他正拖延時間,將己方眾人牢牢釘在此處,等待影劍門的大隊人馬到來會合,再一舉擊破遠雄堡,到時候威天盟羽翼盡去,光靠石漸、吳羽之輩,如何擋得住敵人千鈞之勢?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麼這一戰自己或許還有勝機,光看方才出手,面前這黑衣人絕對是自己師兄弟尚不能及的高手,之所以不馬上對自己動手,除了想拖延時間外,或許也是因為原沒料到遠雄堡眾人竟會繞行山路,是以隻身來追,長途追蹤之下體力未復,甚至已虛弱到沒法一擊斃命之後再遠颺千里,那玩弄人般的出手,便是為了虛張聲勢,令自己無所適從下想不到此處。
「這廝武功不弱,若非楊梃便是馬軒,大夥兒聽令!」
想到此處,朴鍾瑞抖擻精神,雙目牢牢盯著強敵,深怕對手 知道自己發現他的虛實之後,索性拋開一切動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此人只是追蹤耗力而已,真要動手自己或許仍有不及呢!
「從外面繞過去,我們同心協力,把這賊子困在此處,再拿他的頭去向石老三炫耀,讓怡心園那批人知道,沒了我遠雄堡,竊居威天盟的他們什麼事都做不好,反不若我等光靠一堡之力,便能大破敵人,羞也羞死了那石老三!」
如果只是要眾人出手克敵,一來朴鍾瑞威信未孚,未必能令眾人盡力出手,一!來自全極中死後,遠雄堡眾人意氣消沈,十成武功中也發揮不了五六分,此人便再不濟,光看他方才出手,就算不能將眾人拖在此處,要逃之夭夭也非難事,但朴鍾瑞將石漸給端了出來,效果大是驚人。
遠雄堡眾人對石漸的嫌惡,登時變成了滔天戰意,光想到能讓石漸丟人,意志便鼓了起來,一時間眾人遵命動作,心裡想的是石漸羞不敢言的模樣,反而沒幾個人當 真注意到在房裡的黑衣人。
似沒想到朴鍾瑞反應竟如此之快,還有這等手段誘發遠雄堡眾人戰意,那黑衣人竟是乖乖待在房內,絲毫沒有動作,只一雙銳目冷冷盯著朴鍾瑞,冷澈的目光中除了殺意之外,似還帶著幾許讚賞。
也因他沒有動作,遠雄堡眾人才能在些許的混亂之中,仍盡快完成了合圍,不一會兒房外已擠滿了人,唯房門口因著朴鍾瑞與金賢宇背門而戰,沒人能進得去,是以變了空門。
見自家人馬已經合圍,來人武功再高,想逃出去也是難比登天,朴鍾瑞和金賢宇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
雖說自家師弟的武功也未必能勝此人,但光看好些人已拆了窗衝進來,小小的房室之中已擠了不少人,想必那人一時間也難對自己下手,不能擒賊擒王,苦戰難脫之下,也只剩力戰而亡的一條路,朴鍾瑞冷笑一聲,「無論你是馬軒又或楊梃,這回……看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奴家何必要逃?何況奴家也不是楊梃或馬軒……你只知他們高明,卻不知你姑奶奶楊柔依的實力嗎?」
冷冷一笑,那黑衣人總算是開了口,卻是一開口就把人嚇死,若真是女子聲線也還罷了,偏偏那聲音雖然尖銳,嗓子卻粗,乍聽之下也不知是男是女,廳中眾人細細一想不由作嘔。
這話似是女子聲調,聲音卻明明是男人,恰如捏緊喉嚨學唱花旦一般,嬌媚做作,除了變童之外還真難聽到如此聲音,遠雄堡眾人均無龍陽之癖,聽到這等強裝做作的聲音,想不難受都難!
便連朴鍾瑞或金賢宇這等久經風浪之人,一時間也不由愕然。
雖說兩人對影劍門內的高手認識不多,但無論楊梃或馬軒,也都見過幾次面,這兩人可都不是這等噁心之人哪!
雖說那聲音又假又尖,與本人的聲音想必差距不小,但聲音可以假造,為人習慣卻是積習難改,這等惹人難受的聲音想必也是此人慣用,幾句話就讓房中所有人噁心難當,這人也當真是好本事。
雖沒有偏頭作嘔,但如此令人難受的言語入耳,房中眾人一時間仍是難以接受,偏偏那黑衣人似就正等著這時候,當眾人注意力稍稍轉移開來時,手中長劍頓化精芒萬道,房中眾人只覺眼前寒芒冷冽,竟是每一人都覺得這劍是朝自己而來,忙不�地舉手中鋼鞭相對。
雖知已遲了一步,但便是要死,也要拖人墊背,一時間房中風聲虎虎,鋼鞭揮舞之間勁風四射,不只互相間鋼鞭難免互擊,震得彼此手都酸麻了,耳目也一時失靈,大多數的人鋼鞭簡直便是亂揮亂打一般。
鋼鞭交擊聲中,房里金鐵交擊之聲沸騰盈耳,旁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偏偏所有人都同一個念頭,手中鋼鞭揮舞甚急,還用上了全力,鋼鞭交觸下反震力道強烈,一時間鋼鞭都難以控制,只在房中亂揮亂舞,時有互擊,一時之間竟是停不下來,這般混亂的情況鬧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漸漸緩了下來,只見房門口的金賢宇目瞪口呆,身後房門不知何時已打了開來,黑衣人人影早渺。
【第六卷】第三章:暗中默契
「師……師兄……」
全沒想到追敵,金賢宇愕然望向身旁,朴鍾瑞的鋼鞭不知何時已落到了地上,一張嘴無力地開合著,卻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頸間這才顯出一道殷紅的血痕,就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之中,朴鍾瑞身軀劇震,頸間登時噴出一片血霧,隨即向後便倒,竟是已然斃命!
雖沒看清那黑衣人是何時下的毒手,但想到方才種種,眾人也想到了那人之所以刻意裝出妖嬈做作的聲音,便是為了讓陽剛之氣極濃,全不可能習慣這等造作聲音的眾人一時愕然,趁這機會大舉出手,劍光散放處令眾人錯以為自己才是面對劍招之人,手中鋼鞭立起迎敵。
小小房中有多少空間?眾人全無默契的隨便出手,要不互相捍格才是怪事,偏偏鋼鞭上既用了全力,擊打之下必然亂飛,黑衣人便趁此時機突襲得手,還好整以暇地從房門竄了出去,留眾人在房里大亂。
雖恨此人詭譎奸惡,但遠雄堡也不乏有能之士,在鋼鞭亂舞之間還能覓機出手,一擊中的,接下來還能從一團混亂之中全身而退,此人武功確實不凡,更可怕的卻是那料敵如神的心計,簡直把所有人的反應都算計上了,雖是身處萬軍之中,卻是穩若泰山,這等人物絕非泛泛之輩,偏偏此人連聲音都變了,眾人無論怎麼思考對手留下來的線索,都難以想像此人的真實身份。
「都是怡心園那些混蛋害的,不只害死了師父,現在連大師兄也為其所害,」
似是禁不住場中的靜默,終於有個師弟忍不住開了頭,手中鋼鞭重重地頓在地上,狠狠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過來,「若非我們養虎貽患,豈會如此?——師兄,我們馬上掉回頭去殺進怡心園,就算他石漸真有三頭六臂、就算他護定了那楊柔依,不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們也非幫師父報仇不可!」
「是啊是啊!」
有人開了口,旁人頓時出聲贊同,一時復仇的聲音甚囂塵上,小小的房內被聲音整個塞得滿滿的,簡直比方才被黑衣人所誘時鋼鞭亂擊的聲音還響上幾分。
雖說方才那黑衣人怎麼看都像男子,說是連嫁禍楊柔依都算不上,根本只是用來轉移遠雄堡眾人目光,好一擊得手的手段。
但一來全極中為石漸所害,這口氣眾人都憋得難過,一旦有個開口立時便爆發出來,——來對付楊柔依,乃是全極中早已定下的基調,雖說因邵雪芊和石漸護著她,難以下手,但遠雄堡諸人平日哪把這幾個名義上的長輩放在眼內?輕忽之心難以根除,一旦爆發開來,復仇的熱血頓時將理智淹沒,只覺此乃義戰,不打不行。
「你……你們……」
因著朴鍾瑞之死,金賢宇一時愕然,想到從此之後自己再無旁人可以依靠,驚愕訝異的心滿塞心中,若愕然有九分,傷痛師兄之亡的心也只剩個——一分而已。
畢竟以往金賢宇之所以敢橫行無忌,都是靠了長輩的照拂,全極中之死已令他頓失依靠,沒想到連朴鍾瑞也亡,之後自己行事出了岔子,有誰能夠幫自己解決後續?這念頭在他腦中充盈,一時難思其他。
沒想到就是這一時間的分神,場中的情緒已沸騰到難以克制,當金賢宇回過神來,已見師弟們群情激憤,人人手執鋼鞭,誓要將怡心園踩成平地,他本還想要阻止,但見眾人怒聲沸反盈天,時勢已成再難壓抑,別說自己便是發聲,也不知會不會有人聽到,光看幾個已靠到身邊的師弟,面上忿然的神情中還帶幾分威脅,擺明了若金賢宇還想阻攔,這滿心的怒氣就要發洩在自己身上。
明知這樣回去跟送死也沒差上多少,但金賢宇張了張嘴,阻止眾人的言語終究說不出口。
「大家說的也是……我們一定要殺回怡心園,將首惡正法,石漸那廝絕逃不過我遠雄堡的複仇雄師!」
咬著牙,等眾人聲息漸歇,眼見幾個靠近自己的師弟目眢盡裂,正等著自己做下決定,金賢宇不得不下了決心,這一次便是身死,也非得殺回怡心園不可,到時候就指望吳羽能不能想到辦法,將群情激憤的眾人心情給安撫下來,若要靠自己想方設法,怕是沒有機會了。
「——師兄說得好!」
見金賢宇終於下了決定,幾個對他這幾日的唯唯諾諾頗為不滿,正打算若金 賢宇還開言阻止,便要主動出頭,把他也給掀翻下來的師弟緊憋著的心情這才鬆了下來,「有恩必還、有仇必報,將仇人碎屍萬段,領我遠雄堡重複風光,這才像我們的——師兄嘛!」
聽師弟們敲釘轉腳,絕不讓自己有反口的機會,金賢宇不由覺得有苦難言。
全極中已去、朴鍾瑞又亡,遠雄堡在人力上雖還遠勝棲蘭山莊與怡心園的總和,但若論一流高手,卻是反了過來。
以他的本領,最多只能與姬平意、祝語涵等輩爭一日短長,若遇上邵雪芊又或吳羽、石漸等人,便是有敗無勝。
想到自己要領著這些熱血沸騰,全然不論敵我實力差距的師弟赴戰,金賢宇只覺頭大如斗,偏又不能反口。
他領著眾人走出房門,對著廟中的棺槨行禮祭拜,才轉回頭來。
「大家聽我一言,怡心園這一仗絕對是非打不可,即便敵人勢力再強、高手再多,我遠雄堡也不怕他們!」
高舉手中鋼鞭,彷彿要把年久失修的廟楹都給打了下來,金賢宇高喊的聲音拉得甚尖,令人光聽都不覺心氣激盪,眾人受此激勵,手中鋼鞭也高高舉了起來,口中喊喝相應。
「但敵勢著實不弱,我們也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殺回去,」
手中鋼鞭仍舉,放低了聲音,聽他語氣一轉,幾個師弟以為金賢宇竟要變卦,不由怫然作色,看他們正要開口,金賢宇連忙先發製人,高聲喊了出來,「這回害我遠雄堡的元兇首惡,便是那看來和和氣氣,實則機心險惡的石漸,光看他個子永遠都長不大,就知道其人詭詐莫名,老天爺才不給他可以見人的個子!」
「是啊是啊……師兄說的是……」
聽金賢宇如此痛罵石漸,眾人心下不由都覺痛快,畢竟方才那人是不是楊柔依還在未知之數,但全極中之死,石漸就是唯一元兇,乃是眾人最痛恨的一人。
尤其石漸那猶似孩童,怎麼也長不大的身材,就算在全極中在世,也是他口中常常說笑的話題,眾人隨侍全極中身邊,不論大庭廣眾或師徒相處之時,聽的可都多了,此刻聽金賢宇一說,想到石漸那模樣 ,不由怒極反笑,笑聲所到之處,廟中的氣氛竟奇蹟似地平和了許多。
「那廝生成那不堪見人的模樣,還敢出來丟人現眼,也不知是怎麼長的一副厚臉皮……」
「一個沒臉見人的小矮子,竟然也敢出來走江湖,真是厚顏無恥……也不曉得他是怎麼練的武功?竟然把自己練成這副樣子!——師兄說他詭詐算計,也真是沒錯……老天爺實在早該宰了他!」
「更好笑的是他那副模樣,竟然娶了個那般美的老婆,解明嫣可是個大美女呢!」
「可不是嗎?那『流玉夜霜』之名,可不是白得的。肌柔膚潤如流玉之泉、端麗清媚若夜月寒霜,只宜隱在房內,見日即化,聽說以前那楊老四也曾追求過她,只沒想到那石漸用了什麼詭異手段,竟然佔了佳人芳心?以那石漸的鬼計心機,想必是用上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唔,說不定楊老四之所以叛出威天盟,就是因為不忿石漸的詭邪手段,此回亂事全都是石漸的錯!」
「說的有理,不然以那『流玉夜霜』解明嫣如此國色,要選夫第一個也該選師父那般強悍威猛的男子漢,劉老——和楊老四武功也算不弱,按人之常情,怎會選個跟童子一般的石漸為夫?」
「是啊是啊……不過那『流玉夜霜』之名,也真不知是哪裡的酸生腐儒搞出來的,那個什麼……什麼『肌柔膚潤如流玉之泉、端麗清媚若夜月寒霜』,怎麼聽也不像武林人的手筆……」
「哎,想追求那解明嫣的,又不只是武林中人,聽說以前還有朝廷狗官想倚勢相迫,結果被威天盟嚇得連褲子都濕了,狼狽不堪地逃了回去,只敢用些什麼酸腐文字來形容。不過這形容也真夠漂亮的了……光想都想不到,竟然能用言詞把人形容得這般漂亮,厲害啊厲害……」
「相較之下,姬家那夫人雖也是個美人胚子,卻是冷得多了,好像光看她勁裝佩劍,除了武林人外,旁的人便想追求,也被嚇得死了心,否則她的姿色也不差那解明嫣多少,怎麼不像她還有官宦中人追求?不過早死了的那姬老鬼長得也不錯,說來邵雪芊雖然選了他而不是師父,眼光倒也沒差到那兒去……可惜她的眼光還是不夠好,若嫁了師父,哪裡會搞得像現在這樣?」
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知扯到了哪兒去,金賢宇不由暗嘆一口氣,難以分辨地搖了搖頭。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無聊的評論者全然不求甚解,只靠著道聽塗說和想像,竟就胡扯出一堆似是而非的東西出來。
偏偏喜歡聽這種毫無根據瞎猜的笨人還真多,也不知是太過無聊還是怎麼樣,隨便聽聽都信,若真要照他們這樣胡說八道下去,也不知會傳成什麼樣子?
若非總算還是自己人,金賢宇都聽不下去了,當年師父等人的事,身為年長弟子的他可非全無所知呢!
就算他們扯的再遠、扯出再不可置信的話來,金賢宇也不會去澄清。
一來眼下得對付怡心園才是最大的問題,眾人胡說八道之間,距離事實愈來愈遠,但總比逼自己去直接面對石漸那廝來的強,——來大夥兒把話題都扯開了,即便有幾個看穿了自己當真的心意並不想現在就對付石漸,一時間也拉不回話題,畢竟愛胡說八道以滿足自己的遐想,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場中話聲漸落,顯然再愛胡說八道,再愛胡思亂想、編造事實也有個極限,待眾人漸漸回過神來,金賢宇才開了口:「依我所想,要對付那見不得人的,咱們……或許得 跟棲蘭山莊先通通氣,兩邊聯手才好對付這廝……否則把助力變成了阻力,對我遠雄堡可不是好事啊!」
「可是師兄……方才那殺了大師兄的兇手,不就是楊柔依嗎?」
聽金賢宇這麼說,一些師弟們陷入沈思,畢竟吳羽向來也跟遠雄堡處得不好,只不像石漸那般仇恨已成罷了。
可其餘幾個人卻沒這般多想,索性開了口,「邵雪芊那廝把楊柔依當足了自家的兒媳婦,護她護得可緊了,要是我們跟棲蘭山莊聯手,在解決石漸那見不得人的傢夥之後,要怎麼幫大師兄報仇?」
「哎……」
沒想到自己竟然得解釋這種理所當然的事,金賢宇搖頭一聲嘆息,順便也把心中的積鬱嘆了出來。
以遠雄堡現在的實力,要對付石漸實是力有未逮,接下來的複仇之路,可還有的走呢!「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方才那殺大師兄的黑衣人,就是楊柔依那乳臭未乾的小姑娘?」
「她不是……自己承認了嗎?」
見金賢宇瞪向自己,那開口的師弟張了張嘴,話中雖仍強撐,語氣卻沒有那般確定。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就算不管那黑衣人的聲音明明就是男人捏緊喉嚨學女子發聲,擺明了真實面目是個男子,光看武功也知道。
楊柔依就算得楊梃這名師悉心授藝,終究年紀還輕,造詣能與朴鍾瑞相當就很了不起,可方才那黑衣人無論心計武功,又或時機的把握,在在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水準,只怕比全極中還高明些,楊柔依絕無此等修為。
只是那師弟先前與金賢宇一同追殺楊柔依,在吳羽面前碰了個硬釘子,印象里遠雄堡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碰到狀況,心中對吳羽自然不會有好感。
雖知若明說要同時對付這兩人,無論是誰都知道現在遠雄堡的實力萬難達成,但遲早也要和吳羽這廝翻臉的,他本想 金賢宇一起碰的釘子,心中對那人怒火更難壓抑,哪裡想得到金賢宇竟如此冷靜,還主動說要和吳羽聯手?
「就算……就算不是她親自出手,那人把楊柔依的名字掛在嘴上,顯然與她必然有關,與其我們自己花心思去弄清楚兇手何人,不若……不若拿這個當理由,迫棲蘭山莊去尋兇手,我們也省點力氣……」
見不只是金賢宇,連一些師兄師弟看待自己的目光,也都跟看白癡差不了許多,那人吶吶地開了口,勉強說了下去,卻是愈說聲音愈小。
自己也知這不過是垂死掙扎,但為了顧自己的面子,可不能這麼乖的就閉了嘴,「不然天下何其大,我們要何時才找得到兇手好報仇?」
暗地裡啐了啐舌,金賢宇雖也知道這師弟只是在掙扎,說不定過了一會兒,連他自己都忘了情急之下瞎扯出來的理由,但不能不承認,這理由也確實不錯。
便不說節省自己力氣,光想到那黑衣人的武功實力,動手時若能將吳羽或邵雪芊其中之一拉到自己這邊來,打起來也多幾分把握。
若光靠遠雄堡自己的力量,就算可以報仇雪恨,損失的人手也不知會有多少,很不劃算啊!
「這……確實也是一個想法,不過事有輕重緩急,」
沈吟了片刻,金賢宇好不容易才想到了勸服的理由,「石漸設下陷阱害死師父,對我遠雄堡居心叵測,絕對不能輕饒,這是已經確定的目標,也是第一個要殺的兇徒,至於那黑衣人……雖說從武功上難以看出此人身份,但無論武功本領都不在楊梃、馬軒等輩之下,多半是影劍門中的重要人物,敵暗我明,得好生想方設法才好將這人從殼裡釣出來……據我所想,不若先想辦法滅了石漸這廝,再與棲蘭山莊聯手解決影劍門……」
「那……難道就讓楊柔依那賤婢逍遙法外了嗎?」
聽金賢宇這般說,在場的師弟們有不少都點了頭,似很服金賢宇所言,那師弟不由一急,忙不�地開了口,「她是楊梃義女,與影劍門關係不同,想必是影劍門留在威天盟裡的奸細,若讓她在外逍遙,不斷將消息透給楊梃,這一仗我們還怎麼打?難不成——師兄以為,可以徒托空言,靠嘴皮子就讓邵雪芊把這兒媳婦給交出來?」
「當然不成。」
見好不容易安撫下去的群情又有些浮動,金賢宇不由微怒。
他心中也不是那般想讓楊柔依逍遙的,此女讓自己的追殺徒勞無功,又在吳羽面前失了面子,他也極想給她一點教訓,只是若沒捉到此女與楊梃勾連的真憑實據,要對付在邵雪芊等人翼護下的楊柔依,可還真不容易呢!
「現在所差的,也只是證據而已,等我們找到楊柔依是楊梃細作的證據,想來邵雪芊也再難庇護。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實力好對付石漸那廝,楊柔依這邊……就先放著吧!」
見師弟還要開口爭辯,金賢宇火氣不由起來,按捺著才能不爆發,現在的他只想趕快帶大夥休息,等天明後再轉向回到怡心園,先跟邵雪芊聯絡上以定之後行止,哪能浪費時間在這裡爭辯這些無聊事兒?
「在對付影劍門之時,總會找到證據的,在還沒捉住她的狐狸尾巴之前,我遠雄堡名門正派,怎能對個小姑娘動手?平白墮了自家聲名,反正等影劍門滅了,她也必逃不過。」
雖說理由未必說服得了人,但這等眼高於頂,把旁人看低好幾級的說話方式,恰合遠雄堡眾人的胃口。
自全極中死後,足足好幾日沒聽到這等說話法了,眾師弟不由有些陌生,又有些感動,畢竟全極中自己向來就是這種說話方法,眾人先前無論是公眾場合,又或光只師徒間相處時,聽得耳朵都已經習慣了,本以為全極中死後再聽不到這等話兒,但現在聽金賢宇這般言語,好像以往將其他門派全踩在腳下的感覺又回來,心情興奮之下,對金賢宇所言也再沒什麼異議了。
「既是如此,」
見眾人臉上既浮笑意,像是聽進自己的話,連那一直爭辯的師弟,也終於學乖閉口,金賢宇這才放下心來,「大夥就地好好休息,養好了精神,明早我們大大方方地�棺回怡心園去,所謂哀兵必勝,有這氣勢才能把吳羽那廝壓下去,免得合作時吃了虧。大家注意,都要展現最精氣飽滿的一面,到時候可不能有哪個提不起精神,損了自家威風,知道嗎?」
聽到外頭人聲哄然,廳裡正在討論對決影劍門種種可能狀況的眾人不由一驚。
祝語涵與姬夢盈反應最快,長劍已然在手,可一見邵雪芊和解明嫣不過柳眉微皺,連碰都沒碰一下長劍,吳羽更是連眉頭都不動一下,端著一杯茶慢慢啜吸,似乎外面的人聲還不如杯裡的茶香來的吸引人,祝語涵和姬夢盈不由頰上一陣熱,感覺自己實在太過緊張。
有姬平意在外頭重新打理過,怡心園的防務就算稱不上固若金湯,總也不會讓敵人到了這般近處還渾然未覺,想必來者是友非敵。不過當姬平意擰著眉頭走進來時,那模樣 雖不似遇敵那般緊張,卻也令人覺得其中有異,連邵雪芊都難以保持徹底的平靜,臉上表情雖還未變,聲音卻已顫了少許『『「外頭怎麼這麼吵?」
「是遠雄堡的人回來了……」
眉頭擰得死緊,姬平意一手支頤,也不知思考著什麼,另一手卻按在劍柄上不肯稍放。
若來者是影劍門那等敵人也還罷了,最多好生打上一仗,倚仗著怡心園的地勢,加上自己早先佈置的防務,以及吳羽也參與意見的陷阱機關,就算眾寡不敵,敵人要勝也非輕易。
但現在來的是遠雄堡,雖說因著全極中之死,彼此之間稱不上融洽,但總也算不上敵人,要對他們下手,即便是姬平意也得稍有顧忌,偏生眾寡懸殊,不先動手就只能受制於人了。
「離開不過數日,這麼快又回到此處,莫非事情有變?朴鍾瑞樸堡主是怎麼說的?」
看得出姬平意心中的猶豫,吳羽淡淡一笑,「少莊主放心,遠雄堡雖說人多勢眾,總還是名門正派,要動手也得有個理由,即便是全老堡主入殮事宜有變,也不會連理由都不說便動手的……」
聽吳羽說到此處,邵雪芊顏色一變,櫻唇微動,險些就要開口罵出聲來。
原先說要隱在一旁照拂遠雄堡眾人,以免他們被影劍門突襲,可昨兒夜裡吳羽卻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在自己房中出現,弄得自己又是一陣神魂顛倒,甚至連問都忘了問他怎麼會這般早回來,偏偏今天一早看到吳羽的辛婉怡卻似什麼也沒發生,那模樣 看得邵雪芊既惑又怒,偏是尋不著機會細細問他。
還來不及想到自己這幾日為了遮掩吳羽不在怡心園花的種種心力,都似打了水漂,光想到遠雄堡諸人回退遠雄堡的這一路上,也不知會否被影劍門盯上,若這等機會被楊梃把握住,也不知有幾人能安然回到遠雄堡,邵雪芊心下微苦。
雖說全極中對自己毫不客氣,一點沒有結義兄弟的謙退,但兄弟總還是兄弟,光看他死在石漸手下,邵雪芊心中便不由黯然,若連他的後人弟子也保不得,自己九泉之下,也真見不得姬園,雖然已紅杏出牆的自己早已沒什麼臉去見他……可是現在,遠雄堡眾人卻又回來了,看姬平意的模樣並非要與其動手,而是有其他的事煩擾心中,邵雪芊芳心微震。
想到吳羽這般神神秘秘的回來,早先又要自己與辛婉怡隱瞞他的不在,甚至連解明嫣及姬平意等人都瞞在鼓裡,難不成這人又暗中進行什麼計劃不成?想到辛婉怡與他默契十足,自己卻是孤孤單單的,邵雪芊芳心不由一痛。「平意,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賢宇金師兄是扶著棺槨回來的。」
擰著眉頭,姬平意搖了搖頭,他可也沒想到遠雄堡扶靈回堡的路上,竟會發生這等大事!原本以為吳羽多謀足智,或許早已看穿會發生什麼事情,在廳中的模樣才會如此悠閒,可聽他方才話語,顯然他也不知此事。
姬平意不由心驚,從全極中之死,他已感覺似有什麼陰謀正在蘊釀,本以為可以倚靠吳羽之智,沒想到他並非無所不知,接下來的狀況,看來還是得靠自己。「在路上……樸師兄受敵奇襲,當場戰死,對手用的是劍……」
「哦?」
將杯子放回桌上,只聽得茶杯咚的一聲滑了開去,一伸手捉住杯子才不致於打破了,顯然吳羽言語雖和,心下卻也被這消息震撼得難以平穩,只是姬平意也沒那麼多心思去注意他,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楊柔依臉上,只見後者蒼白的纖手扣著桌邊,才能穩定住搖搖欲墜的身形。
見楊柔依如此,姬夢盈連忙安撫於她,邵雪芊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她也看得出楊柔依為何如此震撼,其實從先前將她從全極中的虎視耽耽中拉出來,邵雪芊便察覺,姬平意雖努力安撫,可楊柔依的臉色卻是一日白過一日,無論何時總是淚眼盈盈,卻不肯開口,也不知在心中掙扎著什麼。
邵雪芊雖有心安慰,但她若不肯開口,邵雪芊也真沒辦法解開她心頭之結,更何況自己的事也多著呢!
偏偏就在這等時候,又傳來了這種消息。
此時此刻,除了怡心園、棲蘭山莊外,就只有影劍門有這個可能去突襲遠雄堡,而怡心園的石漸用掌而非劍,棲蘭山莊的人又都留在怡心園內,要用劍對付朴鍾瑞,也只有影劍門有這個實力。
解明嫣等眾人都看得出這點,自然知道楊柔依只是臉色發白,而沒有當場崩潰,已是很難為了她,偏偏金賢宇扶棺回來,除了石漸外就是找楊柔依的麻煩,想到大敵當前,遠雄堡這批人還只會對小姑娘發狠,連解明嫣也不由喟然長嘆起來。
「見過諸位,不知石三爺可在?」
跟著姬平意身後走了進來,一身麻衣、神色嚴峻的金賢宇連一眼都不看向正咬著唇、忍著淚水不流下來的楊柔依,見石漸不在廳內,他圃圃作了個四方揖,言語間竟有前所未見的禮貌,讓深知他向來行止的邵雪芊瞪大了眼,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不過仔細看金賢宇神情,扳著臉的他見石漸不在位上,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雖在表情上沒^有展現出來,但不知怎麼著,光看到他的臉,邵雪芊便有種感覺:金賢宇似乎也還不想這麼快就面對石漸。
本該放心的她心下卻不由更驚,這段日子遠雄堡連遭重創,無論石漸又或楊柔依,都是金賢宇等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去之而後快,石漸武功極高,至少在目前金賢宇還沒有把握對付,若他還想對遠雄堡上下交代,豈有不對上楊柔依之理?看來接下來自己的麻煩就到手了。
「自全堡主亡故後,石三爺心傷兄弟之歿,現正閉關之中,除了石夫人外,旁人可見不到他,」
見解明嫣嬌軀一震,面上神色頗有猶疑,眾人也知她的顧慮所在,畢竟全極中是死在石漸手下,雖說他也是心痛神傷,閉關至今不願出面,但對遠雄堡上下而言,他仍是殺害堡主的仇人,披麻帶孝的金賢宇一進來就找石漸,豈有好事?吳羽連忙開口代問:「不知金賢侄何事尋他?」
「我等護師父靈柩回遠雄堡途中,被影劍門的賊子追上,師兄不幸被害,現在遠雄堡一應事務全由賢宇代理。」
聽吳羽賢侄賢侄的叫,足足把自己貶低了一輩,換了以往金賢宇早要負氣動手,現在卻是不同,雖仍心下有氣,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上責任非輕,絕不能因著一時之氣壞了大局。
「當日石爺對先師動手,理由之一便是與影劍門勾連,現在師父屍骨未寒,影劍門已殺上本堡,顯見這理由子虛烏有,賢宇忝掌本堡,不能容本堡清譽被汙,特來請石爺給個交代。」
聽金賢宇言語雖是有禮,神態也不像以往的衝動張狂,但就因如此,平靜的語氣中格外顯得冷峻嚴厲,刀劍之氣彷若在嘴裡咬碎了再吐出來,迫得解明嫣嬌軀一搖,似是不堪如此語氣侵迫,偏偏金賢宇此言在理,就連吳羽也是難駁。
他對著邵雪芊微不可見地聳了聳肩,看得後者微微搖頭,知道自己是幫不了解明嫣,現在也只能請石漸提前出關,看看能否解決此事?
「這……不是明嫣不信賢侄言語,但茲事體大,相公當日清理門戶,心中痛楚異常,到現在仍閉關靜室,不願出面,明嫣實不願在他心情改觀之前打擾他,」
咬了咬牙,解明嫣深揖一禮,「樸賢侄身亡之事事關重大,不知可否請金賢侄詳加說明,明嫣心下也好有個底子……」
「這是自然……」
聽金賢宇竟沒有胡攪蠻纏,客觀冷靜地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解明嫣表面傾聽,心下卻是更寒。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接下了遠雄堡堡主之位,金賢宇的性情也不可能改變得這麼快,但現在的他卻是毫不拖泥帶水地說明當日之事,除非他真轉了性,否則就是對石漸憎恨已深,因為恨意已深進了骨子裡,所以不需要在表面上特意展現出來,這等怨毒之意,讓江湖經驗比之金賢宇只多不少的解明嫣,也不由暗地裡打了個寒噤,光平靜撐著聽他說完就很困難了。
「不知……在下可否看看令師兄遺體?」
聽金賢宇將古廟中發生的事情說完,話語裡刻意針對那黑衣人所使是楊梃嫡傳劍法這一點,吳羽沈吟半晌才開了口,「雖說已接過幾戰,但對影劍門那些人的實力,在下著實沒什麼底,若是多點機會探對手底子,將來復仇時也方便些,還請金賢侄通融,畢竟要單槍匹馬對付樸賢侄,對方非得使出真本領不可,這一回該可確認敵人實力。」
「這……這是自然。」
聽吳羽這一說,金賢宇險些沒被逼得滯住。
為了讓自己上門顯得理直氣壯,金賢宇刻意將那黑衣人的出手向影劍門楊梃身上帶,其實當日他一點沒看出來,那黑衣人使的劍法是哪一門手段。
若只是嘴上說說還好,可若是讓旁人看到朴鍾瑞屍身,廳裡眾人都是老江湖了,哪會看不出劍法的真相?
「只是那黑衣人心計過人,劍法中雖有楊梃那廝的影子,卻也並不真切,賢宇也是事後仔細回想,才能確定那黑衣人身份……看那人功力,自然不會是楊姑娘。」
「這當然了,」
當聽到金賢宇說,那人是冒了楊柔依的名頭,又刻意將聲音弄得詭異,才能一擊得手,邵雪芊的心差點沒跳出來。
若非她明知這幾日來,楊柔依一直待在自己房裡,臉色白得詭異,想來楊梃之事對她而言真是很大的打擊,足不出怡心園,加上以楊柔依的武功,怎麼也不可能在遠雄堡眾高手裡擊殺朴鍾瑞,她還真怕自己沒理由幫楊柔依開脫,現在好不容易金賢宇自己也說了,她哪有不出言贊同,好把楊柔依解脫出去之理?「這幾日柔依根本就沒出去呢!」
「還是……先看看樸賢侄的屍首為先,畢竟能弄清楚敵人本領的機會難得,咱們也不能讓樸賢侄死得毫無價值不是?」
目光微微遊移,吳羽差點忍不住嘴角那一絲微笑。
邵雪芊也是關心則亂,便不說楊柔依確實沒這本領,光想想遠雄堡這批人的傲氣,便知他們絕不會承認兇手竟是與自己同輩之人,要搞出如此大的動靜,若非楊梃或馬軒親至,遠雄堡的面子怎麼掛得住?
看完了朴鍾瑞的屍首,眾人走回廳內分賓主坐下,吳羽首先搖了搖頭。
「樸賢侄屍體上的劍路太過平凡,簡單直接到難以判定劍路,顯然敵人有備而來,一開始就不準備讓我們從屍首上頭看穿敵人本領……不過這也是一種特徵,畢竟能將自己劍路隱藏如此,沒有高深造詣可不行呢!」
「敵人雖意在師兄性命,卻仍是心計詭譎,刻意隱藏己身本領,也非難以想像之事……」
聽吳羽這麼說,顯然自己的刻意隱瞞沒被戳破,金賢宇心下稍安,「賢宇資質駑鈍,光從劍路上頭實難窺測敵人本領於萬一,如今聽吳兄這一說,才恍然大悟,敵人心機深險若此,如果我們還分崩離析,就只有被敵人個個擊破,賢宇今日之來,除了要請石爺給個交代外,最重要就是重申前盟,如若影劍門那批賊子殺上門來,本堡願與棲蘭山莊進退與共,不報師兄之仇誓不還鄉。」
聽金賢宇這麼說,邵雪芊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金賢宇竟如此識大體,雖說跟以往的他判若兩人,但能得如此強助,心下不由大定,但金賢宇言語之中,卻極明顯地將怡心園排除在外,顯然全極中之死,已令怡心園與遠雄堡的裂痕深刻到難以收拾,若繼續這樣下去,有了遠雄堡這強助,就要失去石漸的奧援,這一計算下來,對棲蘭山莊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金堡主好意,在下與姬夫人同樣銘感五內。」
聽金賢宇這麼說,吳羽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讚許地點了點頭,甚至連稱呼都換了。
這堡主之名雖讓金賢宇聽了之後連道不敢,但神情上至少比方才被賢侄賢侄的叫時要好看得太多。
「接下來吾等自該好好合作,以振我威天盟之名……只是敵人一擊中的,隨即遠颺,這等突擊方式著實令人防不勝防,除非有高手壓陣,否則分散人手只讓敵人有可趁之機,不若金堡主率眾先留下,我們商量商量該如何佈置防務,好應付敵人。」
「多謝吳兄,也多謝大夫人,」
聽吳羽這麼說,金賢宇隱隱猜出,吳羽所謂的合作,針對的只怕也有石漸在內。
畢竟當日之事吳羽也親眼看到,對石漸的佈局深遠、機心詭詐亦有所感,身為棲蘭山莊供奉的他,只要不是無心理事,自不會疏忽這近在咫尺的強敵,「合力應敵是本堡該做的,只是在這之前……關於先師被害之事,賢宇仍是得請三夫人引路,好向石爺求個交代。」
「這……」
見解明嫣還在遲疑,吳羽輕聲開了口,「還請三夫人引路,畢竟此事若不解決,怡心園與遠雄堡間隔閡難消,對今後的合作總不會有好處… …逝者逝矣,只要石三爺出面把事情弄個清楚,大敵當前,想來金堡主也不會做出太過分的要求,是不是?還請三夫人幫這個忙吧!」
艱難地點了點頭,算是給解明嫣一個應諾,其實回來的這一路上,金賢宇最傷神的,就是舒緩本堡之人的複仇心切。
畢竟石漸雖是仇敵,但那隱在暗處的影劍門,卻也是不同戴天的大仇,而且石漸這邊還有可能暫緩,影劍門既對朴鍾瑞出手,還是施以暗算,這等藏頭露尾的作法,著實令向來光明正大的遠雄堡眾人怒火燎原,這一路上的努力總還是有代價的,說不定那黑衣人神秘莫測的出手也有幫助,至少回到此處,遠雄堡眾人還可接受暫時不找石漸報仇的待機方式。
見金賢宇點了頭,這一無言的壓力,反而比以前的咄咄逼人更恐怖些,解明嫣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引著眾人穿越庭園,直到小廬之前。
只見那小廬旁邊林木蔥蔭,尤其一棵大樹亭亭如蓋,便在冬日林葉仍顯青碧,顯然被移植至此,血蟾木竟沒有水土不服的問題,長得可好了。
連著叩了幾聲門,小廬的門卻仍巍然不動,一點沒有要打開的樣兒,解明嫣嘆了口氣,轉過頭來,一臉的泫然欲泣,「這幾日……都是這個樣子,就連從門上這小洞送進去的吃食也是一點未動。
昨日明嫣終忍不住,打開門硬是闖了進去,卻已不見相公蹤影,想來全五弟之歿,相公心中痛傷之下,該是出去散心去了。
在他回來之前,能否請各位稍待?想來……他很快也該回來了。」
「什麼?」
本來在門前硬等,金賢宇心下雖有不耐,卻還能勉強壓抑住,畢竟若石漸當真現身,他也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若石漸就乖乖認錯了,或許自己還能壓制得住堡中弟子的喧嘩,可若兩邊真說僵了要動手,一來遠雄堡未必有人能應付石漸「洪濤無盡」的奇門神掌,——來這等自相殘殺之事,吳羽也未必會幫自己這邊。
先前言語中雖有默契,但雙方沒有私下達成協議,總令人有所不安,如今見石漸不知所蹤,金賢宇雖有種打了空拳的難受,卻也不由松下心來。
「難不成……這回影劍門前來追殺大師兄之事,與石爺也有關聯嗎?實是不堪、不堪……」
雖說放下心來,但嘴上卻不能承認,金賢宇故作微怒地開了口,只是就連自己都不信這等事。
畢竟石漸門下三徒,除了饒千羿是死在全極中臨死前的最後一擊外,太史軒與司徒祥之死,都與影劍門脫離不了關係,太史軒更是死無全屍,即便石漸想用苦肉計,這等代價也未免付得太高了些。
不過當日全極中被石漸硬潑了一身汙水,構陷他與影劍門通聯,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反擊,金賢宇言語中自不會客氣,就算之後會被吳羽或邵雪芊找出理由駁掉,至少自己也痛快地回了石漸一下子。「石爺消失得……也未免巧合了些,若是石爺不趕快出面澄清此事,賢宇未必能杜旁人悠悠之口,此事還請三夫人留意……」
聽金賢宇言語中已漸涉威脅,解明嫣雖向來溫柔平和,也難免被激起性子,只是石漸失蹤得確實太巧合了,就算門徒盡喪,又被時勢迫得非得親手清理門戶,傷了結義兄弟性命,但就在怡心園與棲蘭山莊面臨強敵隨時可能上門的情況下,他卻神神秘秘的消失,雖知道石漸偶爾也喜歡這樣消失個一兩日,出去散散心或想點事情,可現在這等狀況下,他卻還敢這麼做?就算解明嫣都有些難以諒解,便是心中有氣,也只敢向著石漸發,對金賢宇的咄咄逼人卻是無話可說。
「謠言止於智者,金堡主已是一方之主,為了作門下表率,言語中也該注意些……」
見解明嫣臉兒漸紅,櫻唇緊咬,一副想罵卻又不敢罵出聲的可憐模樣,連邵雪芊都已有些想出言相助,吳羽連忙開口解圍,「只是石三爺確實離開得不是時候……等三爺回來,還請三夫人通知一聲。」
「可不是嗎?」
雖被吳羽那句「謠言止於智者」憋得臉孔通紅,金賢宇心下暗罵:當日全極中被石漸構陷時,你這句話可不知跑到了哪兒去!但吳羽接下來的話,便是對石漸發作,表面上沒什麼銳利的,但細細想來,只怕比自己的言語還激烈些。
若非那黑衣人所用是劍非掌,與石漸向來的武功路子不合,他還真差點把兩人想到了一處去,至於先前朴鍾瑞與石漸的關係,在這等時候自然就暫時忘記了。
「真不是時候呢!先前只知『洪濤無盡』之威,不知石爺劍法如何?」
「相公對劍法並無研究,」
雖說金賢宇說得毫無菸火氣,腦子不靈活的人聽起來只以為他怎麼會扯到石漸的武功上去,但先前言語之間,解明嫣已被搞出了火氣,心有所念之下,自然聽得出金賢宇意有所指,「在當年的結義兄弟之中,除了已逝的姬大哥外,就是楊四弟的……的劍法最為高明,但相公一心都在『洪濤無盡』上頭,旁的武功卻不怎麼樣,更不用說劍法了……」
「金堡主無須擔心,石三爺確實不會劍法。先前在下曾與三爺手談幾局棋,觀察過三爺手掌,從結繭的痕跡來看,三爺一生都浸淫掌上,從來沒習過劍,畢竟習劍之人與習掌之人,在手掌上留下的痕跡大有不同,仔細看看便可看出端悅。」
微微一笑,吳羽刻意看了看旁邊的姬平意與臉色變得煞白的楊柔依,這才繼續解釋下去:「三爺雖說消失的不是時候,多半也真只是去散散心而已,絕不會是那單身入虎穴,突襲暗算樸賢侄的黑衣人,這點大夥都可以保證的……」
「哼!」
冷哼一聲,金賢宇卻沒有再多說話。
一來吳羽所言確有其理,石漸的「洪濤無盡」之所以厲害,不只在於威力,更在於石漸全心修煉的毅力,若他真有辦法另修劍法,不說能不能瞞過旁人,光這分心就不知影響多少掌中威力,——來那黑衣人雖是刻意掩飾,但再怎麼掩飾也不能徹底改變身形,那黑衣人身形算是正常個子,以石漸那永不長大的模樣,是怎麼也裝不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