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種 1-6
「楔子」一間格調高雅的小酒吧里,兩位酒氣熏天的男子正沒心沒肺地閑聊。
“季哥,你這輩子有暗戀過麽?”稍微年輕點的男子壞笑中舉起了酒杯。
“有。”另一位較成熟男子木然點頭。
“誰?”年輕男子頗爲興奮。
成熟男子歎了歎,忽地神思遊離,幾次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道出了內心的秘
密:“她叫蘇涵涵,涵養的涵。蘇轼老頭的一首詩里,有寫過‘泉源從高來,隨
波走涵涵’,形容水波晃動的樣子,這涵涵兩字用在她身上,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蘇涵涵,蘇涵涵……”年輕男子叨念幾句,好奇問:“名字倒是別致,以
前沒聽季哥您提起過,她漂亮嗎?”
成熟男子舉起酒杯,輕抿一口杯中物,兩眼瞬間射出炙熱光芒:“她何止漂
亮,在太子圈里,她的名字與美麗同義,她的美麗堪稱國色天香。”
年輕男子驚訝:“季哥對女人一向挑剔,這般誇贊實在難得,那蘇涵涵如此
美貌,又是太子圈里的人,想必是非一般的人物。季哥,給您弄得我心癢癢的,
能不能詳細說說。”
“她是國家副總理蘇元緯的親侄女,蘇元緯沒孩子,他就把他二弟蘇經緯的
女兒蘇涵涵當親生閨女一樣看待。”酒后吐真言,成熟男子拗不過年輕男子,像
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說了出來。
這麽大來頭,年輕男子忍不住一聲驚呼:“有沒有她照片?”
“就讓你見識見識。”成熟男子得意一笑,從懷里拿起一只黑色錢包打開,
從夾層里拉出一張略顯模糊的照片遞過去。年輕男子雙手接過照片,興奮地觀賞
起來,嘴上誇贊:“是漂亮,照片有點模糊,她怎麽是在舞台上,怎麽是在唱歌,
她是歌手麽?”
“這是她參加國家電視台舉辦的青年歌手大獎賽時,我用傻瓜相機拍的,她
唱得非常好,人美歌甜,歌藝尤爲出衆,可惜才參加兩輪,她就放棄了比賽。”
成熟男子一把將照片奪了回來,怔怔地看著,盡管照片有些模糊,但女郎的絕世
容貌已躍然而出。
“爲什麽?”年輕男子幾乎要跳起來。
成熟男子一聲長歎:“因爲她要嫁人。”
“啊,嫁給誰?”年輕男子很失落,他在爲成熟男子失落。
成熟男子端起酒杯:“據說是嫁給軍委委員,上將李動勳的兒子,李淮。”
“是政治聯姻還是自由戀愛?”年輕男子像是見過世面,一個是總理的侄女,
一個軍隊高官的兒子,又是突然結婚,不由得讓年輕男子浮想聯翩。
“或許都是吧,別問了。”成熟男子揚起脖子,一口喝光了杯中物。
第一章:「棄兒」
二十八集團軍軍部禮堂里掌聲雷動,這里正表彰在爲期三個星期的“跨越94”
實戰演習中獲勝的藍軍799 師連以上全體軍官,李淮是799 師的最高將領,在表
彰會上,身爲少將師長的李淮發表了熱血豪情的獲勝感言,他矢志強軍,信心十
足展望未來國家的軍隊建設,並誓言用生命和鮮血保家衛國。
軍部禮堂側門的角落里,一位身板筆直的中年軍人和一位書卷氣很濃的中年
人正遠眺主席台上發言的李淮,他們一邊聽,一邊小聲閑聊著。
“像李淮這種軍中新星,中央諸多派系都極力籠絡,誰得到他,誰就如虎添
翼。”書卷氣很濃的中年人對李淮露出贊賞之色。
“不就是一個師長麻。”中年軍人臉色平靜。
書卷氣中年人看了一眼中年軍人,莞爾一笑:“萬主任是故作糊塗,李淮雖
然只是一名少將師長,但他背后是兩大家族的政治勢力,得到李淮支持,就等于
得到兩大政治勢力的支持,何況,軍委內部已準備擢升李淮爲二十八集團軍的副
軍長,不出五年,李淮一定穩坐正軍職,他年紀輕輕便炙手可熱,前途不可限量
啊。”
中年軍人臉色依然平靜。這時,偌大的禮堂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中年軍人
心知表彰會即將結束,他伸手示意道:“季秘書,我們走吧,請。”
書卷氣中年人點點頭,眼神有異樣:“萬主任有推薦的人,也可以跟我說說。”
“我考慮考慮。”中年軍人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書卷氣中年人若有所思,與中年軍人一起離開了軍部禮堂。
表彰會一結束,李淮與參加表彰會的799 師全體軍官合影了一張照片,便急
匆匆坐上他的專車離去。
二十分鍾后,一輛墨綠色軍牌路虎緩緩停在了一幢豪華高檔的別墅前,這里
離二十八集團軍軍部只有三十公里,司機庄田只需二十分鍾就能把首長送到,這
一年來,庄田幾乎每天都會駕車往返軍部與別墅好幾次,這也是他入伍以來最重
要的任務。
從車里下來,身板挺直的李淮大步走進別墅,雖然剛得到軍委和軍部的雙重
表彰,但李淮臉上沒有一絲喜悅,這跟他在軍部禮堂主席台上的激昂演講判若兩
人。
別墅里很安靜,隱隱地傳來小孩的啼哭,李淮心一緊,不禁加快腳步,上了
二樓,過了長廊,很準確地來到二樓最靠里邊的一間房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
輕輕推門而進,與一位身材高挑,國色天香的美少婦對視了一眼,目光徐徐落下,
落到美少婦身邊的一張嬰兒搖床上。
搖床里躺在一個不到一歲大的男嬰,他面無血色,神情呆滯,見了李淮,男
嬰竟然不哭了,烏溜溜的小眼珠子不停轉動,唾液從他嘴角流出,似乎想笑,可
張張嘴又笑不出來。
“哎!”美少婦一聲歎息,拿起小毛巾輕輕擦拭男嬰的嘴角,幽幽道:“醫
生和護士都剛離開。”
“還是沒有起色。”李淮皺了皺濃眉,俊朗的臉上一片無奈,他想安慰美少
婦,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因爲所有的安慰話語他都重複了無數遍。深深一歎
息,李淮把憔悴不堪的美少婦摟在了懷里。
“不會有起色了,所有的治療都沒用,子安的狀況只會越來越嚴重,醫生和
專家讓我們做好最壞打算。”美少婦把腦袋搭在李淮寬厚的肩膀上,淒涼地看著
搖床上的男嬰,淚水潸然落下。
這位美少婦便是李淮的妻子蘇涵涵,搖床上的男嬰是他們的第二個兒子,叫
李子安。取名子安,是祈福這孩子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可事與願違,蒼天無眼,
這孩子從一降生就落下了悲劇,他是嚴重腦癱患者,這種病比絕症還要可怕,絕
症可以迅速死去,一了百了,腦癱就不一樣,它像寄生在嬰兒身上的惡魔,殘酷
地折磨病體,無盡地消耗家庭,別說尋常百姓,就是名門豪富也難以承受。
爲了醫治李子安,蘇涵涵和李淮已經花費了一千多萬,如果說能治好李子安,
哪怕花費再多,兩人以及他們的家庭都毫不猶豫地繼續付出。可是,很遺憾,嚴
重腦癱根本無藥可治,繼續治療只能是無底洞,等待李子安的命運將是悲慘的,
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
“你爸媽是什麽建議。”李淮小聲問。
蘇涵涵眨了眨憔悴紅腫的雙眼,苦楚道:“他們還能有什麽建議,媽媽說不
到兩句話就哭。”
李淮錐心一疼,這種感覺幾乎每天都伴隨著他,兒子得了嚴重腦癱,不僅他
壓力重重,連兩個家族都壓力如山,治療費相對來說只是小事,面子和尊嚴才是
兩個家族最爲顧忌的,如此名門,背景如此顯赫,怎能容忍家族里有一個比癡呆
還嚴重的腦癱患兒?
在軍區家屬大院,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淮和蘇涵涵只有李子彬一個兒子,不
知道他們還有一個身患腦癱的兒子李子安。爲了掩人耳目,李淮悄悄把蘇涵涵安
置在離軍部三十公里外的一幢小區別墅里,曾經有人見過蘇涵涵有身孕,但最后
李家解釋爲響應了國家的生育政策,把第二個孩子打掉了。
如果真打掉就好了,李淮很懊悔,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吃,想當初,李淮還
希望蘇涵涵爲李家多生幾個孩子。
“你有什麽打算。”李淮柔聲詢問著,憐愛充斥他心間,結婚四年,生育了
兩個孩子,妻子依舊美麗,李淮對蘇涵涵的愛沒有一絲一毫的減退過,若不是第
二個孩子得了腦癱,他相信他們一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撫摸嬌弱的背脊,
李淮的內心湧出了難以克制的愛欲,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夫妻生活了,李淮下意
識把手伸進蘇涵涵的毛衣里……
“你怎麽老問我,你的意見呢,你是子安的爸爸,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你還
是個將軍,你應該拿主意。”蘇涵涵滿腹幽怨,她何嘗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在床
上,李淮從來沒有讓蘇涵涵失望過,可現實是如此殘酷,兒子的腦癱幾乎把一切
美好的東西都驅趕殆盡,過去的三個月里,蘇涵涵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走訪名醫,
尋找偏方上,哪里還有心思過夫妻生活。
李淮又是一歎:“什麽事我都能拿主意,唯獨這事我拿不定主意,涵涵,你
拿主意吧,我一切聽你的。”
抱著丈夫堅強的身軀,蘇涵涵停住了哭泣:“累贅,花錢,這都不重要,重
要的是你的前途,我們已經多生了一個孩子,違反了國家政策,牽扯下去,你怎
能安心工作,上級又會怎樣看我們,我大伯都說了,國家從來不會讓家里有嚴重
負擔的人擔任高級職務和掌管軍隊大權。子安的病是沒法治好了,他只能是我們
家永遠的沈重負擔,你的前途徹底沒了希望,如果子安身體健康,我倒不怕讓他
出國,如今他隨時會死去,我反而不願意讓他出國,萬一他有什麽不測,也好讓
他長眠在家鄉故土,我不能讓他的魂魄在異鄉流浪。”
“說的也是。”李淮木然點頭,心情極度郁悶,所有的愛欲全跑得無影無蹤,
他知道,必須要做出抉擇了,否則這個家再難言幸福,不僅是爲了這個家,爲了
兩個家族,爲了妻子,還要爲大兒子李子彬著想。
“專家說過,在國外,遇到這樣的情況,可以選擇安樂死。”蘇涵涵柔柔說
出令李淮震撼的話,他愣了愣,結結巴巴道:“這……這有點殘忍,而且,國家
法律也不允許。”
積壓許久的壓抑瞬間爆發,蘇涵涵猛地掙脫李淮的懷抱,歇斯底里喊:“我
殘忍?這兩年來,我是怎麽過的,從懷了子安開始,我就提心吊膽,生下來了,
又絕望纏身,那噶赤喇嘛說得對,我不應該再生子安,你偏不信……”
“對不起,涵涵,我說錯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李淮落淚了,鋼鐵般的
軍人是不會輕易落淚的,他愧疚地抱回妻子,極力安撫,極力道歉。
“嗚嗚……”蘇涵涵哭的渾身抽搐。
一年半前,噶赤喇嘛曾經隨著藏佛學會交流團來到東州市,並拜訪了李淮,
而李淮在青藏貢達拉軍分區當兵時與噶赤喇嘛有過諸多交集,李淮所在的部隊曾
經爲噶赤喇嘛所在的寺廟運送過修繕寺廟所用的木材,塗料等,做爲回報,噶赤
喇嘛也爲部隊的戰士看過小病,說不上神醫,但往往藥到病除,那時候,貢達拉
軍民一家親,關系極爲融洽。
那次拜訪中,有身孕的蘇涵涵與噶赤喇嘛見了面,出乎意料,寒暄沒多久,
噶赤喇嘛竟然不懂人情世故,糊里糊塗地表示蘇涵涵不應該再要孩子,只要一心
一意養育李子彬長大,就能光宗耀祖,還說李子彬天庭飽滿,有云鶴之氣。
事后,蘇涵涵問李淮什麽是云鶴之氣,李鶴笑說:“云即是天,鶴即是仙,
意指彬彬將來出入帝王將相,要我們好好培養。”
蘇涵涵聽了,自然滿心歡喜,對噶赤喇嘛勸她不要再生孩子也不再計較了。
哪知半年后,似乎應驗了噶赤喇嘛的話,蘇涵涵生下了不該生下來的李子安。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淮想了想,毅然道:“不如這樣,那噶赤喇嘛就在青藏
高原的貢達拉寺廟里修行,我把子安送到他那里去醫治,順便讓噶赤喇嘛出個主
意,如果他收留子安,就隨他,我會給寺廟捐一筆錢,萬一子安在半路去了,我
會找塊風水好的地葬了他。”說到這,李淮板正了蘇涵涵的身子,沈聲問:“你
覺得呢。”
“嗯。”蘇涵涵擦了擦眼淚,事到如今,這或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李淮柔聲道:“好了,別哭了,上午剛開完表彰會,上級正好批我休假十天,
事不宜遲,我今晚就動身。”
“你一個人去啊。”蘇涵涵驚問。
李淮淡淡笑道:“叫上司機小庄一起,咱家的事,他基本都懂。”
司機小庄叫庄田,是集團軍軍部的優秀司機,也是李淮的貼身警衛,槍法極
準,臂力過人,他給李淮做了四年的司機,對李淮的家事私事了然清楚,不過,
他嘴縫嚴實,從不向外透露過半句,深得李淮和蘇涵涵的信任。
“天氣越來越冷了,那里的路不好走,你要格外小心。”蘇涵涵又落淚了。
李淮微笑道:“沒事,我在那里當過幾年兵,路況熟悉,只要不下雪,去兩
天半,回來兩天半,五天就能回家,你照顧好彬彬就是。”
蘇涵涵輕輕颔首,濕潤目光再次轉向搖床上的男嬰,顫聲道:“子安,媽媽
今生對不住你,望你來世再做我的兒子……”
此時的空氣流淌著令人窒息的悲哀。
已過深秋的夜晚,寒風淩冽,墨綠色軍牌路虎駛上了公路,直插茫茫夜色,
目的是青藏高原貢達拉軍分區。
“首長,我還沒去過貢達拉軍分區,這個時候,那里下雪了嗎?”庄田是一
位出色的司機,又肩負著保衛首長的重任,所以他不得不謹慎,先問清楚路況,
好有個心理準備,全天下司機都一樣,都忌憚走雪路,雪與血諧音。
李淮看著身邊裹得嚴嚴實實的男嬰,心不在焉道:“難說,那邊下雪挺早的。”
“知道了。”庄田瞄了一眼觀后鏡,沒有再問,他知道李淮心事重重,嬰兒
一抱上車,庄田就預感到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很奇怪蘇涵涵沒送嬰兒上車,庄田
哪知道,是李淮不讓蘇涵涵送,他害怕蘇涵涵忍不住哭泣,這一分別,意味著母
子永世分離。
“帶武器了嗎。”李淮冷不丁問。
“帶了一支半自動。”庄田回答。
李淮點點頭,叮囑道:“小心開車,困了叫我,我替你。”
“是,首長。”
第一個夜晚很順利,車子走的是國家一級公路。
第二天的路程就開始艱難了,已經進入高原地帶,走的是國家二級公路,而
且逐漸山多崎岖,盤山公路仿佛無窮無盡,車上的兩個軍人沒覺得什麽,男嬰哪
能承受得了,他開始啼哭,嘔吐,本來就蒼白的小臉更不見血色,深陷的眼窩,
呆滯的眼神,似乎死神已經降臨到他身邊,隨時要拿走他殘弱的生命。
“首長,你看,下雪了。”庄田在一處荒野停下了車,李淮眺望車窗,不禁
倒吸了一口冷氣,真是擔心什麽就來什麽,陰暗的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群山一
片灰茫茫,憑他多年的經驗判斷,這種雪勢,只需五六個小時,就足以封路。
“換防滑輪胎。”李淮果斷做出決定。
“是。”庄田應了一聲,立即下車換防滑輪胎。
李淮則乘這個時候,又給男嬰喂上牛奶和米糊,出來時帶足了這兩樣東西,
只需用行軍專用的加熱鍋熱上一熱便可以吃,他們一路不住店,除了加油解手外,
也很少停車,車上備有干糧,簡簡單單就解決吃飯問題,雖然苦,但跟軍隊行軍
演習比起來,自然輕松得多。
換完輪胎,吃了果腹干糧,車子繼續上路,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李淮提醒庄
田,前面有個褶子溝,是最難走的路,崎岖多險,要庄田多注意。庄田一聽,趕
緊打醒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開車,走不到三個小時,車子開始有打滑迹象,即
便換了防滑輪胎,刹車稍微緊一點,車子便搖晃,無奈之下,李淮命令庄田把車
速降下來,以防不測。
“褶子溝”顧名思義,就是路褶子很多的地方,盤曲山間公路先是呈三十五
度盤旋而上,緊接著又是呈三十五度盤旋而下,一座山連著一座山,一褶連著一
褶,就算是平時,很多司機開車經過這地方都會膽戰心驚,此時已經下了將近五
個小時的大雪,車窗外,銀裝素裹,路滑險陡,又是急劇盤旋而下,又是在深夜,
兩個軍人縱然膽大勇敢,可面對這種路況也不免緊張。
偏偏這時候,男嬰又哭了。
李淮顧不上哄男嬰,他沈著指揮庄田開車,車子過了一褶又一褶,已是最后
一座山了,眼看車子就要過完褶子溝,突然,就在車子盤旋而下的時候,一個毛
茸茸的灰影從車子左前側躍起,撲向右側山林,庄田大吃一驚,下意識急刹車,
李淮大叫不好,可是已來不及,車子猛烈搖擺起來,像劃冰似的向公路外漂移,
路外便是陡坡和山林,幸好有路障防護,要不然摔下去也足以致命,車子猛地撞
向路障又彈了回公路,可是車子仍然繼續沿著公路下行打滑,越滑越快,已經很
難控制,庄田大吃一驚,情急之下,他往左猛打方向盤,車子猛烈撞向左側山體
又彈了回來,只是這麽一撞,車子下行的速度慢了些許。
情勢急轉直下,趁著車速慢下的瞬間,庄田大吼:“首長,抱孩子跳車,快
……”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軍人的勇敢和果決在關鍵時刻體現了出來,李淮抱起
男嬰,迅速拉開車門,一個縱身,躍下了車子,腳下打滑,滾了好幾下,男嬰也
摔到了公路上,驟起的啼哭聲響徹了黑魆魆的山間公路。李淮沒有撿起男嬰,反
正死不了,他狂奔著追趕車子,一路大喊:“小庄,跳車,快跳車……”
車子無法控制地繼續打滑,無法控制地下滑,越滑越快,終于在一個急彎處
傾斜,繼而翻車,車子猛烈翻滾,不停翻滾,響聲劇烈,直到撞上了一個路障才
停了下來。小庄沒事,車子傾斜的一刹那,他跳下了車。
“小庄。”李淮大聲呼喊,黑魆魆的四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只有借助車
燈的光線搜尋庄田的蹤影,在李淮的心中,庄田就是自己的小兄弟,多年的相處,
肝膽相照,庄田幾乎成爲了李家的一份子,何況,若是庄田有意外,李淮根本無
法向組織交代,男嬰可以舍,庄田可不能出事。
“首長……”一個人影朝李淮奔來,腳步有些踉跄,李淮大喜,疾步上前,
與庄田抱了抱,隨即分開,李淮激動道:“沒事就好,快去車后箱找出手電筒。”
庄田應聲轉身,才跑兩步,又回頭問:“孩子呢?”
李淮這才想起男嬰躺在公路上,他心中一急,也沒跟庄田多說,轉身就往回
跑,沒跑幾步,黑魆魆的廣闊山野響起了“嗷嗚,嗷……嗚”聲。
庄田大喊:“是什麽?”
李淮拔出腰間的手槍,一邊朝男嬰方向跑,一邊怒吼:“是野狼,小庄,快
去拿槍……”
槍拿到了,手電筒也找到了,庄田還順帶把李淮的行李包背上,里面裝滿了
現金,這是捐給貢達拉寺廟的香油錢,一共五十萬之多。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男
嬰竟然不見了,李淮和庄田沿著剛才的公路一直找,卻怎麽也找不到男嬰。
“糟,孩子會不會被野狼叼走了?”庄田嚇得渾身哆嗦,他問出了李淮心里
最擔心的問題,男嬰不會自己走,不會插翅飛走,唯一的可能就是給野狼叼走,
想起之前車子差點撞上的那毛茸茸家夥,李淮更堅信男嬰被野狼叼走了。
“完了,難道這就是子安的宿命?”李淮喘著粗氣,愣愣地站在公路中間。
“首長,你看。”庄田突然顫聲說,聲音不大,但驚恐萬分。李淮抬頭,順
著手電筒所照射的方向看去,不禁毛骨悚然,公路外的樹林里,黑影隱伏,蠢蠢
欲動,手電筒的光線照射下,幾十個如螢火蟲般的野獸眼珠正發出亮瑩瑩的幽光。
可以肯定了,這些野獸全是野狼,兩人不清楚樹林里到底有多少頭野狼,放
眼望去,亮瑩瑩的幽光到處晃動,凶狠的獸性隨時會爆發。
李淮與庄田立即舉起了槍,都對準了樹林。
天很冷,可庄田的腦殼卻流下了汗水,這場面,這危險,是他平生第一次遇
見。
李淮握槍的手很穩,可他意識到,自己今晚極有可能死在這片荒涼的地方,
想到自己的兒子已失蹤,估計凶多吉少,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想過要拼命,想
過要射殺眼前這些惡狼,可一軍之將又豈是沖動莽撞之輩,他審時度勢,極力壓
制內心的憤怒與焦灼,腦子里飛快思索著如何面對這危險局面。
“首長,該怎麽辦,請指示。”庄田鎮定了下來,半自動步槍的準星徐徐掃
過群狼的眼睛,只要李淮下令,他能一槍就打中狼的眼睛。
“先別開槍,要打就要打頭狼。”李淮低聲命令,他想起了狼的特性,它們
狡詐凶悍,殘忍忠誠,面對獵物時候,它們能精誠合作。
“頭狼是哪只?”庄田問。
“第一個向我們撲來的,就是頭狼。”李淮冷靜回憶,在青藏高原當兵的幾
年,他多少聽說過頭狼的故事,只是他也從未親身遇見過這麽多狼。
“明白。”庄田的手指勾進班機,他自信能打掉任何撲來的野狼,可是,萬
一群狼同時撲來呢,一只半自動步槍能干掉多少只狼?庄田不敢想,也不願意去
想。
對峙了一分多鍾,狼群沒有進攻,這些野獸似乎知道人類的強大,它們也不
敢貿然進攻,凶狠的目光一直在遊離,它們在等待,等待進攻的機會。李淮是何
許人物,他是一軍之將,他明白這樣對峙下去無異于等死,狼的耐性比人類強得
多,它們可以跟蹤獵物三天三夜,直到獵物困乏了才發起進攻。
“走,我們往回走,往坡頂高處走,別走太快,慢慢走。”李淮小聲命令。
“是。”庄田與李淮肩並肩,背靠背,一起慢慢挪動腳步,狼跟狗一樣,如
果獵物逃跑,它們將毫不猶豫追趕,因爲它們知道你害怕,所以庄田和李淮走得
很慢。
一步,兩步,三步……
一米,兩米,三米……
兩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逐漸與狼群拉開距離,但這距離遠遠達不到安全,
只要野狼進攻,就算身處百米外也逃不過狼的追擊,它們善跑,有耐力,速度極
快。
雪越下越大,李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只體態碩大的灰白野狼矯健地躍出樹林,它迎著手電筒的光線,沿
著公路一步一步地跟隨李淮和庄田,不急不慢,亮瑩瑩的雙眼里閃耀著凶光。緊
接著,頭狼的身后多了好幾頭狼,好像是追隨頭狼,又走幾步,樹林里的群狼紛
紛跳出樹林,灰壓壓一片,全跟了上來,大雪紛飛的荒野里,恐怖與死亡在迅速
蔓延。
已經退到坡頂,李淮不走了,再走也是徒勞,與其被野狼消耗體力,不如奮
力一擊,腳下已是四周地勢的最高處,也是這段下山公路的起始,能與狼群拉開
距離本身就是件好事,短兵相接,手中的槍就無法發揮威力,成敗在此一舉,機
會稍縱即逝,李淮毫不猶豫地給庄田下達了命令:“必須把頭狼干掉,要一槍致
命,不能浪費子彈。”
“是。”庄田趴伏在地,冷靜地把半自動步槍舉起,手指勾緊扳機,瞄了瞄,
輕輕一扣,“砰”一聲槍響,那只體態碩大的頭狼應聲倒下。
“嗷……嗚。”狼群潰散,狼嚎四起。
“再干掉兩只,震懾它們。”李淮怒吼,這是報複的怒吼,他要爲兒子報仇。
“砰,砰。”兩聲槍響,灰蒙蒙的公路上留下三只一動不動的灰影,狼群消
失了,狼嚎似乎已在百米外。李淮的心松了下來,誇贊道:“干得漂亮,回去給
你記功。”
庄田沒有絲毫高興,首長的兒子丟了,就是給他記特等功也沒意義,他哽咽
道:“首長,要不,我下去找找子安。”
“不準去。”李淮聲色俱厲,他不能讓庄田冒險,望著黑漆漆的樹林,李淮
顫聲道:“子安死在狼口,也算是壯烈。”
“首長。”庄田還想勸,可就在這一會功夫,盤曲的公路又有了憧憧灰影,
庄田趕緊舉起了半自動步槍:“不好,狼群又上來了。”
“嗷,嗷嗚。”這次的狼嚎響成了一片,仿佛戰士在齊聲喊號令,李淮不禁
心頭發怵,當軍人十多年了,這事他聽都沒聽說過,難道野狼的智商進化了?
就算智商進化了,也要消滅它們,面對死亡,李淮動了血性,他冷冷道:
“狼群又選出了新頭狼,嘿嘿,來吧,畜生。”
“砰砰砰……”一陣急速射,倒下了好幾只野狼,可血腥激起了群狼的獸性,
它們瘋狂沖來,李淮大驚,他舉起手槍,冷靜且準確的擊中五頭狼,趴伏在地上
射擊的庄田也擊中了七八只狼,不少中槍野狼還沒死,倒在地上掙扎哀嚎,聲音
傳遍了空曠的山野。
狼群畏懼了,稍微后退,但沒有逃走,它們重新集結,目光凶狠地遊蕩著,
距離李淮和庄田只有五六十米的距離。
李淮感到了一絲恐懼,一眼望去,野狼至少還有三十多只,可手中的子彈才
有五發,庄田的半自動步槍的彈夾里只有二十多發子彈,即便一槍擊斃一頭狼,
子彈也不夠。
正焦急,庄田突然往狼群一指,顫聲道:“首長,你看。”
第二章
李淮深深地倒吸出了一口冷氣,不用庄田說,李淮也發現了有十多只狼從加
入進來,這是狼群用狼嚎召集同類,散落在荒野的野狼聽到召喚,都紛紛集結,
這一下,狼群的隊伍更強大了,李淮喃喃自語:“怎麽會有這麽多狼,怎麽會…
…”
庄田咬咬牙,義無反顧道:“首長,你先撤,我來擋。”
李淮感到陣陣欣慰,患難見真情,危險見忠誠,這是金子換不來的忠誠,他
忍住淚水,淡淡道:“來不及了,或許把子安送去貢達拉是個錯誤,我不信命,
不信鬼神,但我相信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只是……殃及了你小庄……”
庄田顫聲道:“首長,你別這樣說,我庄田生是你的兵,死也是你的兵。”
李淮伸手輕輕拍了拍庄田的腦袋,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哪怕自己兒子身患
重病,李淮也沒有落過一次淚,“那我們就一起面對吧。”李淮灑脫地笑了笑。
突然,寂靜的山野響起了一聲吼叫:“小心身后。”話音未落,“嘭”的槍
響,一條剛剛躍起,準備撲向李淮和庄田的碩大野狼從空中急墜,狼血賤了李淮
一臉,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野狼撲來,李淮大驚,庄田大駭,他們反應神速,
槍口對準撲來的野狼,連續開槍,擊中野狼,再一看身邊,赫然多了一位身穿皮
襖,頭帶棉帽,手持獵槍的大漢。
李淮顧不上詢問大漢是何許人,此時,狼嚎驟起,集結在公路的野狼紛紛狂
奔上來,向三人發起了沖擊。李淮,庄田,以及大漢一起對狼群開槍,頓時槍聲
大作,野狼紛紛倒下,大漢手中的獵槍威力巨大,一槍一只,裝彈娴熟,槍響震
耳,“嘭嘭嘭”過后,野狼倒下一片,狼群中有些野狼畏懼了,氣勢一消,馬上
裹足不前,大漢馬上裝填子彈,連開四槍,打中四只野狼,庄田也點射成功,又
擊斃三只,狼群迅速潰散。
李淮收起已無子彈的手槍,深深一喘,向大漢抱拳:“多謝這位兄弟相助…
…”
大漢道:“我聽到槍聲,就循著趕來了,我是這一帶的守山林人,叫楚三。”
“謝謝楚兄弟。”李淮萬分感激地握住了楚三的手。庄田借助手電筒光線,
依稀看出楚三的年紀與李淮不相上下,三十歲左右,他也上前與楚三相握:“謝
謝楚大哥。”
楚三連說不客氣,還說他是本地人,害得外鄉人受驚了,心里過意不去,李
淮見楚三實誠,忽然想說出男嬰的事,可話到了嘴邊,他又猶豫了,歎了歎,李
淮小心打探:“楚兄弟,怎麽會有這麽多狼,我以前在貢達拉當兵的時候,沒聽
說過這帶有野狼啊。”
“呵。”楚三笑道:“那你當兵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由于國家禁止獵捕
野狼,野狼成了國家保護動物,經過十多年繁衍,野狼越來越多,現在倒成了狼
患,時不時會襲擊山區農民的牲口家畜,不過,這麽大規模襲擊人卻是頭一遭。”
頓一頓,楚三警惕地注視一下山林,示意道:“咱們先別說了,你們跟我走
吧,狼特別小心眼,死了這麽多同伴,恐怕不甘心,有可能會再次沖擊,我帶的
子彈雖然不少,但我不想發生意外。”
“好,就煩請楚兄弟帶路。”李淮對楚三的話深表贊同,他和庄田的子彈基
本打光,若是野狼再沖擊,光靠楚三的一支獵槍是無法抵御的,庄田也無異議,
他聽李淮的,兩人馬上跟隨楚三離去。
可才走兩步,楚三倏地拉開皮襖,拔出腰間的一把小短槍,沈聲道:“狼又
上來。”
李淮與庄田皆臉色大變,只見楚三舉槍對著漆黑的天空打出了一枚耀眼的信
號彈,大地爲之一亮,信號劃著赤紅軌迹直沖天空,黑魆魆的山林一陣異動,奇
怪的事發生了,野狼似乎都沒有了,連狼嚎都消失了。
楚三道:“我這是給附近的守林人報個信,讓他們來增援,這些野狼忌憚守
林人,它們和我們都生活在這一帶,經常打照面,有時候就面對面,相隔僅兩三
米,它們能聞出我身上的氣味並記住。估計是欺生了,見你們是外地人,這些畜
生想欺負一下,沒想你們是軍人,手里有家夥,一下子干掉了它們這麽多同類,
它們也就惱羞成怒,不顧一切了。”
“哦。”李淮與庄田相視一眼,心里暗叫饒幸。
楚三又道:“還有個原因,這些畜生肚子大概餓了,政府那邊有人唯利是圖,
前些年開設狩獵場,想增加政府收入,還制定了荒唐政策,禁止打狼,只許打其
他動物,結果,很多外地人來此地狩獵,把那些野鹿,野兔,野豬都打少了,這
等于斷了食物鏈,這些狼沒東西吃,只能攻擊山民的牲口家畜,如今又攻擊人了。”
信號彈已落,大地又恢複一片漆黑,除了手電筒光外,盤山公路下依稀還有
燈光,那是路虎車的燈光,楚三眺望一下,指了指車光處問:“那是你們的車吧。”
“是的。”庄田說。
楚三看了看異動的樹林,思索了一下,道:“車翻了,肯定漏油,小兄弟,
你那支槍能打到車麽?”
“能。”庄田自信道。
楚三一喜:“那還等什麽,如果車上沒有貴重的東西,你用子彈打到車上,
引燃車油,狼最怕火,見火一般就撤了。”
庄田看向李淮,李淮點點頭:“人和槍都在,沒什麽貴重的了。”
“是。”庄田得令,馬上查看彈夾,見還有四發子彈,不禁大爲興奮,馬上
裝好彈夾,端起半自動步槍,對準半山腰公路的燈光扣動扳機,“砰砰”兩聲,
車子突然“呼”地著火,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映照了白雪皚皚的夜
空,灰蒙蒙的樹林馬上狼嚎一片,草叢亂動,嗖嗖地亂響,不一會,樹林便寂靜
了下來。
楚三馬上帶領李淮迅速離去,也不多說話,有多快走多快,楚三身手矯健,
道路熟悉,兩個軍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走遠了,此時三人的心都還沒放下來。
楚三突然停下腳步,一指前方盤山公路上晃動的車燈,笑道:“增援的人來了。”
果然,楚三話音未落,遠處天空“砰”的一聲響,一顆信號彈騰空而起,照
亮了大地,楚三大喜,舉起獵槍,朝天空放了一槍,汽車的轟鳴漸漸清晰。
三人不再趕,泄了氣,李淮與庄田感覺有點累,都停下休息,李淮喘了喘,
趁著這個時候說出了心里一直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話:“小兒被狼叼走
了,還不到一歲大……”
“啊?”楚三大吃一驚,細問之下不禁唏噓,嬰兒落入狼口,還能有什麽念
想,楚三縱然是守林人,也束手無策。
李淮歎了歎,平靜說:“楚兄弟對這一帶熟悉,我有個不情之請。”
楚三道:“軍官兄弟莫客氣,你盡管說。”
“等天亮了……或者等雪停了,你幫個忙,四處找找,找到骨頭也好,找到
血衣也罷,麻煩你幫幫忙立個墳,我感激不盡。”李淮從庄田手中接過行李包,
遞到楚三面前,‘唰’一下拉開行李包拉鏈,露出滿滿一袋子鈔票:“這有五十
萬,算是楚兄弟的辛苦費。”
楚三怔了怔,思索片刻,雙手毅然接過行李包:“行,那我不客氣了,先說
明,我盡力找。”
李淮真摯道:“先謝過了,我相信楚兄弟的爲人,你仗義出手,救了我們,
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一並感謝了。”
“別這麽說,別這麽說。”楚三讪笑,按理他不應該收下這錢,不過,他另
一番心思,他急需錢,反正不搶不偷,拿得心安理得。“呃,對了,如果立墳,
就應有碑,墳的主人該有名有姓……”楚三問。
李淮遠眺夜空,黯然說出了三個字:“李子安。”
“孩子身上穿什麽顔色的衣服?”楚三追問一句。
“外面包著米黃色,里面穿的是淡藍色……”李淮的聲音有些抖,兩眼瞪紅
的他硬是沒有落淚,庄田已悄悄轉過身去,用衣袖猛擦臉。
雪猶在下,狼嚎已遠去,救援車又來了一輛。
在鎮武裝部待到天亮,內心沈痛的李淮不願張揚,讓庄田租了一輛車,便和
楚三分手,匆匆離去,這也許是李淮這輩子中第一次不敢面對,不想面對的事情,
他不知道該如何跟妻子蘇涵涵解釋。
楚三其實不是他的真名,他叫楚關山,揚州人,因爲犯了罪,他一路亡命天
涯,最終落腳褶子鎮,做守林人已有多年。
忙活了一晚的楚關山回到家,大雪已經把他建在山坳中的木屋屋頂全覆蓋了,
屋檐的冰還結不牢固,風一吹,冰渣子紛紛掉落,濺了楚關山一身,他警惕眺望
一下四周寂靜山野,以及木屋外堅固的籬笆,拍了拍身上的冰屑,打開門,走了
進去,屋里到處是照片,楚關山喜歡攝影,荒山野嶺有時也有美景,他都一一拍
下來。
和李淮分別后,楚關山的心特別堵,他不想殺死野狼,守林這麽多年,他幾
乎把野狼當成了鄰居,說不上遠親不如近鄰,但對狼多少有點好感,這次射殺了
這麽多野狼,他心情可想而知。哎,誰想到野狼主動攻擊人呢,楚關山氣得直咬
牙。
放下裝有五十萬現金的行李包,兩條體格碩大的黑背大狼狗不知從什麽角落
竄出,直奔楚關山的身邊,搖頭甩尾,楚關山摸了摸它們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走
向里屋,掀開布簾子,只見一位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炕上熟睡,她雪肌粉紅,
眉目如畫,漂亮得惹人喜歡。
楚關山沒有吵醒小女孩,他蹑手蹑腳地轉身,留下一條黑背守家,自己背好
獵槍,帶上另一條黑背離開了木屋,他要兌現承諾找李淮的兒子,能不能找到是
一回事,但必須找。
走了兩個小時,楚關山來到昨晚李淮翻車的地方,不少修路工人正在清理燒
毀車子的殘骸,那幾座遭到撞擊的水泥路障已有斑斑裂痕,每一年,這段危險公
路總會吞噬十幾條生命,修路工人見慣不怪,不知以后誰又不走運了。
楚關山帶著黑背越過路障,往公路邊的山林走去,野狼已不見了蹤影,但荊
棘草枝上,到處留有狼毛,楚關山讓黑背聞了聞狼毛,黑背馬上搖尾疾走,楚關
山努力跟上,憑著黑背的嗅覺,憑著楚關山多年守林的經驗,要找到狼群似乎並
不難,但要找到男嬰就難說,一歲大的嬰兒,還不夠兩只狼填肚子。
“哎。”楚關山輕輕一歎,喃喃道:“能找到遺骸就不錯,狼再餓,總不會
把骨頭全吞進肚子。”
有了這個信念,楚關山就有了一絲信心,可是抬頭一看漫山的白色,他又氣
餒了,嬰兒骨架不大,大雪輕易就能把骨骸掩埋,想到這,楚關山又是一歎:
“反正盡人事吧。”歎完,他跟隨著黑背,漫山遍野地尋找起來。
整整找了一個上午,也找不到任何痕迹,陰霾的天空又下起了雪,楚關山有
些累了,坐下來喝口水,準備給黑背吃一些自制的狗糧,突然,黑背飛速跑來,
汪汪狂吠,轉身就跑,楚關山一驚,馬上收拾跟上,追了幾十米,在一灌木叢里,
赫然挂著一片殘布,米黃色,有血迹。
楚關山找來一根樹枝,把殘衣勾到手,用手一摸,再用鼻子一聞,心里既喜
也悲,喜的是,殘布是米黃色,應對了李淮所說嬰兒身上的衣物顔色,而殘布上
的血迹猶新鮮,嬰兒有可能就在附近。悲的是,有血迹幾乎等于死亡,狼嗜血,
包裹嬰兒的布衣都已被咬爛,嬰兒哪還有命在。
楚關山搖了搖頭,把殘布小心翼翼地放進皮襖里。
“走,我們去掏掏狼窩,可能找到骨頭。”楚關山給黑背喂了一抓狗糧,眺
望遠處的山林,他隱隱有些怒火,與野狼打了十幾年交道,他了解野狼,知道野
狼懂人性,國家禁令射殺野狼,野狼很快就感受到人類的善意,日積月累,它們
對人類只有警惕,而不再懼怕,仿佛心有靈犀,大家相安無事,和睦相處,極少
有攻擊人類的事發生,就算是攻擊人類的家畜,一旦受到人類嚴厲反擊后,野狼
也不再犯了。
可沒想到,野狼不僅僅攻擊人,還殺死嬰兒。
“野獸就是野獸。”楚關山越想越怒,他知道狼窩在哪里,就如同養蜂人很
清楚野山蜂的蜂巢建在什麽地方一樣。
翻過一座山,進入一處人迹罕至的密林山腰,在黑背指引下,楚關山終于找
到一處很隱秘的狼窩。獵槍子彈已上膛,楚關山小心翼翼地靠近狼窩,這很冒險,
他不是不怕,而是判斷昨晚殺死了很多野狼,狼窩的防守不會強大,又下雪了,
公狼基本都出去覓食,此時的狼窩應該只有小狼崽和懷孕的母狼。
即便是懷孕的母狼,也極其凶悍,楚關山一步步靠近狼窩,黑背發出呼呼聲,
弓著身子,目光淩厲地盯著狼窩口。
突然,兩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狼崽從狼窩嘻逗中奔跑出來,見到黑背和楚關山,
這兩只小狼崽竟然一點都不怕,黑背躍躍欲試,龇牙咧嘴,只等主人發號。楚關
山警惕查看了一下四周,猛地出手,一下子把兩只狼崽抓住,抱在懷里,也就在
這一瞬間,一條毛色雪白,體態豐滿的母狼從狼窩沖出,對著楚關山和黑背怒吼,
黑背放聲狂吠,一觸即發。
楚關山大聲喝住了黑背,他從懷中取出帶血殘布,朝母狼揮了揮,然后小心
翼翼地扔過去,那母狼看了看殘布,目光凶狠地瞪著楚關山,鼻子微動。楚關山
用手指指狼崽,又指指血布,空氣似乎短暫地停頓,母狼似乎明白了楚關山的意
思,它停止了吼叫,目光陰冷地看著楚關山。
與狼打交道多了,楚關山能感覺到一點狼的思想,他默默注視了一下母狼,
示意黑背離去,自己抱著兩只狼崽轉身,母狼沒有追擊,楚關山不敢懈怠,有多
快走多快,否則公狼回來,會誓死搶奪狼崽。
回到木屋,楚關山找來一只鐵籠把兩只狼崽關好,一位梳著兩條小辮子,眉
目如畫的小女孩從楚關山身后探出頭來,脆聲問:“爸爸,這兩只狗狗叫什麽名
字。”
楚關山慈愛道:“這可不是狗狗,是狼崽。”
“那不一樣嗎?”小女孩說話又緩又嗲,煞是好聽。
“不一樣,凶著呢。”楚關山給鐵籠里撒了一把狗糧,兩只小狼崽可能餓壞
了,也不挑剔,呼噜噜地吃起來,楚關山又喂一把,小狼崽喘息的功夫便吃得一
干二淨,惹得小女孩興致勃勃,她蹲到鐵籠邊,脆聲道:“我見它們好可愛,一
點都不凶。”
“那是它們還小。”楚關山老實說。
小女孩一激靈,馬上站起,撅著小嘴說:“不好玩,還是媽媽那里好玩。”
楚關山抱起小女孩來到窗邊,指著陰霾的天空歎息:“菱菱,下雪了,你就
要回媽媽那邊了,媽媽過兩天就來接你走,爸爸舍不得你走呀。”
“我也舍不得爸爸。”小女孩撅了撅小嘴,脆聲問:“爸爸,你爲什麽不跟
我一起回媽媽那里?”
楚關山似乎早知道女兒會這麽問,馬上微笑回答:“爸爸喜歡這里。”
小女孩撒嬌:“嗚嗚,問媽媽,媽媽也這樣說,你們各說各的,討厭……”
楚關山哈哈大笑,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憐愛道:“晚上,爸爸給你包餃子。”
“好喔。”小女孩開心地鼓起了掌,其實,餃子她經常得吃,也不是什麽稀
罕之物,她之所以鼓掌,只是爲了讓爸爸開心,年紀雖小,她卻已很懂事,知道
這兩天要跟爸爸分別,等來年的夏天才能見面,所以她盡量討爸爸高興。
說干就干,放下小女孩,楚關山馬上燒水剁肉,和面弄餡,天色剛暗下來,
小女孩就吃到了美味的香菇肉餡餃子,加上一碗鮮美的肉菌面湯,小女孩吃得眉
開眼笑。
屋外,雪越下越大,遠處兩聲忽然而至的“嗷嗚……”刺破了大雪紛飛的夜
空。
正咀嚼餃子的楚關山心一跳,緩緩放下了碗。飯桌邊,小女孩歪著脖子問:
“爸爸,這是狼叫嗎?”
“是的。”楚關山微笑著站起來,穿好皮襖戴上棉帽,拿起了獵槍,指著屋
里的兩條黑背,柔聲叮囑說:“菱菱,你跟大熊二熊待在家里,不許亂跑。”
小女孩點了點頭,臉色迅速陰沈下來,因爲她記得楚關山說過狼很凶。
趴在窗口,透過模糊的玻璃,小女孩瞪大眼睛看著楚關山走出木屋,他左手
持槍,右手提汽燈,來到籬笆旁,小女孩張大了嘴巴,因爲她看到有三只野狼緩
緩出現,突然,楚關山猛地蹲下,放好了汽燈,一手捧起籬笆下的一個包裹,飛
速跑回木屋,關上門,楚關山大吼:“菱菱,快拿爸爸的急救藥箱到里屋……”
小女孩馬上離開窗口,在木屋的角落里找到了急救箱,用力抱起,搖搖晃晃
跑進了里屋。暖炕上,放著一個殘破帶血的包裹,包裹里赫然是個嬰兒,楚關山
迅速脫掉皮襖棉帽,小心翼翼地解開血迹斑斑的包衣,嬰兒動了動,眼睛睜開了
一下,又無力閉上。
“菱菱,快拿一小碗面湯來。”楚關山大喊。
小女孩轉身出去,不一會便端來面湯,楚關山吩咐小女孩給嬰兒喂面湯,他
自個則取出酒精,消毒液之類的東西,不一會,一把小巧的剪刀和一把鋒利的剃
刀經過消毒后,整齊地擺放在炕上。
小女孩不敢看嬰兒的雙腿間,那里已血肉模糊,她細心地給小嬰兒喂面湯,
每喂一口都用小嘴試過是否過燙,嬰兒仿佛餓極,閉著眼睛吃不停,小半碗面湯
給他吃了個精光。
“爸爸,還喂他嗎?”小女孩問。
“不用了,你先出去。”楚關山說完,馬上用一把大剪刀剪下嬰兒身上的衣
服,很快,嬰兒全身光溜溜。站在門簾邊的小女孩一聲驚呼,趕緊跑開,她好奇
偷看了一眼,見嬰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褲裆處已有東西不見了,那里血肉模
糊,慘不忍睹。
楚關山沒空責怪女兒,他本想盡快給嬰兒止血,可他看到嬰兒的生殖器已不
見去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還要多謝天氣寒冷,血流得慢,否則嬰兒早死
了。
怎麽辦,嬰兒的生殖器沒了,男人如果沒了這個東西還能叫男人嗎?楚關山
焦急不堪,救人救到底,救完整了說不準有更多報酬。關鍵時刻,楚關山想到了
錢,他不是聖人,他比誰都需要錢。這時,門簾外傳來小女孩的脆聲:“爸爸,
割掉狼崽尿尿的東西給他縫上行不?”
有點啼笑皆非,可情急之下,哪容得楚關山多想,他一拍大腿,吼道:“我
盡人事而已,就這麽辦了。”
天氣很冷,楚關山卻已滿頭大汗,他來到鐵籠邊,選了一只比較大個頭的狼
崽,強硬給它注射了一劑麻醉針,待狼崽昏迷,他立即抱它進里屋,小女孩端來
了一盆熱水,漂亮的大眼睛閉了又開,開了又閉,很不想看,又不得不看。楚關
山咬咬牙,先把嬰兒的下體清洗消毒干淨,還用剪刀把不平整的皮肉剪掉,嬰兒
先是痛得哇哇大哭,隨后就不哭了,大概痛暈了過去。楚關山趁這個時候,一刀
割下狼崽的生殖器,馬上套在男嬰的下體,拿起穿好的針線迅速縫上,手藝竟然
不是一般的靈巧,哪像守林人,看上去更像一位技藝精湛的外科醫生。
半小時過,傷口縫合得異常完美,狼崽的生殖器大了些,但湊合,楚關山關
心的不是生殖器大小,而是能不能用,萬一不能用就白忙活了。給男嬰包上干淨
的棉布,用繩子扎牢實,又蓋上棉被,楚關山馬上給鎮上衛生院搖去電話,要他
們把最好的醫生派來。
被割掉生殖器的狼崽已死,楚關山搖頭歎息,他把另外一只活蹦亂跳的狼崽
送回了一直蹲守在籬笆外的野狼,它們見只換回一只狼崽,似乎很不滿意,嚎叫
了半天,帶著無比憤恨離去。
半小時不到,鎮上的衛生院派來兩名最好的醫生,他們還帶來了幾袋血漿。
一小時后,鎮衛生院的車子來了,男嬰被接去鎮衛生院。
三個小時后,男嬰出現在縣醫院的搶救室。
三天后,男嬰渡過了危險期。
所有參與救治男嬰的醫生都說男嬰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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