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刀春夢 1-2
第一章神刀美女俠矗立的城墻在黑夜中宛如洪荒時代的怪獸。城墻厚達兩丈余,長度大有綿延
不盡之勢,而高度則超過十丈。因此就算是竹紮紙糊的,也叫人不得不生出嘆為
觀止之感。
我擡頭望上城墻,借著透射出來微弱的火炬光線查看,沒有荷戈佩劍的守城
軍士探頭出來,可見得我躍過三丈寬的護城河一事,並沒有被他們發覺。
我深深吸一口氣,精純的真力在體內流轉一遍,登時全身精力彌漫。這種感
覺極之奇妙愉快,讓身體產生蠢蠢欲動的沖動。
挾在左脅下的「夜鳴刀」躍躍欲動,好像想出匣發出龍吟虎嘯之聲。我溫柔
地撫摸刀鞘,又輕輕親它幾下,使它安靜下來。因為現在更深人靜,正在做著偷
越城墻的勾當,根本不是它出鞘長鳴的適當時機。
此刀長度只有三尺,可以稱之為短刀。刀身比平常的寬些和厚些,連同粗大
的手把,重達二十四斤。
我纖細的手腕可能還沒有刀柄粗大,我根本不能完全握住它。可是此刀卻是
我平生所摸過把玩過三百余把名刀之中,我感到最稱心合手也最滿意的一把。
這把刀,似有靈性,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當我激動的時候,它也會隨之
激動。
身軀上升之際,夜風在面頰留下涼颼颼的感覺。到了兩丈七八尺高度的時候,
我右手半尺長的鋼釘插入石縫中去,發出一陣「錚」然微響。
由這一高度開始,我必須小心謹慎從事,因為若是超過此一高度之後,若是
跌回地面,可就不一定不會跌傷了。到了五六丈或七八丈高度,自然更是危險之
至。
我借鋼釘之力,只飛上六七尺,便又使用這枚鋼釘迅快插入石縫中,再借拔
釘飛起六七尺,如法炮制,又插入石縫。
離地面已經有八丈,鋼釘剛剛錚一聲插入石縫,忽然有一種感覺,使我掛在
墻上一動也不敢動,冰冷的石頭並不能使心跳的速度緩慢。
我擡頭望上去,大約還有三丈高的城墻頂,有一個人從箭垛子伸出半截身子,
正在瞧我,他沒有作聲,我只看得出是個男人,沒有盔甲戈戟,顯然不是巡城軍
士。
他為何不開口不作聲?
他是誰?他堵住上城之路有何用意?
要解答這些問題,當然最好是直接問他。
但世上之事又難說得很,至少我一開口,他就能肯定我是女的。至於他肯不
肯回答,卻是未知之數。
不過這時我又看見城墻頂那人伸出一手,表示並無敵對之意。
我的心卻跳得更急一點,揣度形勢,我已來不及逐步退回地面,只要一有退
落的動作,他最低限度可以連射我十幾箭,這十幾箭我即使擋得住,卻不能保證
我的人不會掉下去。
我年紀很輕,只有二十一歲,相貌身材都很不錯。所有的男人都贊美我,或
是用某種眼光瞧我。但現在有什麽用處?在黑暗中相距三丈有余,再漂亮的女人
都顯不出風情魅力……
那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沈而清晰:「我已經瞧了七夜,但我終於承認失敗,
我的確猜不出你為何每夜越墻入城?你就算城里有事,即使必須夜間行事,然而
你難道不可以在城里等到天黑?何必每天夜里爬這麽一次?我絕不相信你有爬墻
的嗜好。此外對於你的輕功我很佩服,所以不敢跟蹤你,但這一來我就苦了,我
白天老是在想你究竟幹嘛夜夜爬墻入城,晚上卻不能不來瞧著,你看,你弄了多
麽大的一個麻煩給我知道嗎?」
這個人真是狗屁不通之至,別人爬墻也好,鉆穴也好,關你什麽事呢?
我真的有點冒火,要不是他故意讓我看見他手上持著弓箭,我一定盡力沖上
去,一刀砍下他的狗頭。
他的聲音又傳下來,道:「你如果是男人,我的好奇心或者沒有那麽大,這
一點希望你原諒我!」
唉,他既然已經知道我是女的,就不妨開口了。
我說:「我姓艾名可,你呢?」
他道:「艾可這名字真有點怪,就像你的人一樣。我姓齊,名人……」
他古古怪怪地笑一聲,又道:「朋友們都笑我,說我一定很想享齊人之福才
起這樣的名字。我也不跟他們爭論,因為天曉得我父親替我起這個名字之時有沒
有這樣的想法?」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爸爸怎樣想法不打緊,但你呢,你有沒有這種
想法?」
大概女人天生就不能容許這種事情吧,所以他雖然與我毫不相幹,但我還是
忍不住刺他一下。
齊人道:「笑話,我連老婆都沒有,還談什麽齊人之福?餵,咱們扯到哪里
去了?事實上這種話似乎也不應該是你說的!你不是我老婆,管我享不享齊人之
福?哼,哼。」
如果在平時,我可以大怒拔刀砍掉他的狗頭。但現在不行,若是激怒了他發
箭,我以後再也不能砍掉任何狗頭了!
於是我柔聲說道:「別生氣,我只是跟你說笑而已,唔,現在讓我上去好不
好?」
「不好」他聲音有斬釘截鐵的味道,我可真不敢造次,再作向上爬算。
他繼續說:「你先告訴我,半夜里爬墻入城幹什麽?」
我知道很難用假話瞞騙過他,因為他是齊人,當今天下三個最有名的飛賊之
一,不過在另一方面說,雖然他門坎很精,腦袋聰明而又經驗豐富,但我猜想他
恐怕不能在我「夜鳴刀」下走得完十招。
所以他既然不想活,我又何妨告訴他實話?
我說:「我每夜到長江鏢局打個轉,你只看見我七次,其實我已經是第十五
晚出動了,我不是想劫鏢,只是想瞧瞧他們真正頭子是哪一個?」
齊人訝道:「長江鏢局?啊……無怪你不敢住在城內了,這家鏢局確實不同
凡響……」
長江鏢局是全國兩大鏢局之一,每天進出南京的人好幾十萬之多,但他們仔
細得幾乎不會疏忽不會漏掉任何一個可疑的人,所以我才不住在城內……
齊人又道:「你如果不打算劫鏢,你去幹嘛?長江鏢局的創辦人‘鐵膽神刀’
徐龍飛老早已經退休了,他兒子徐東風也已經死了好幾年,現在是徐龍飛的徒弟,
也就是徐東風的師弟方少眉掌舵。有人說當年的徐東風和方少眉,走到街上所有
男人都凝目嘆氣,因為他們長得都比美女還漂亮,你莫非對這個傳說有興趣?」
我的火又冒起來了,可是卻不能發作。
可憐的是我不但不能發火,還必須據實直說:「不要胡扯,我只是想瞧瞧方
少眉背後的人,也就是真真正正長江鏢局掌舵的人。另外,我還得查清楚隱藏起
來的好手,我要知道有多少個?要知道是些什麽人。」
齊人想一下才道:「你不打算劫他們的鏢,所做的事都指出這種企圖,我瞧
我應該立刻用勁箭射你,你被射死也好,摔死也好。我猜長江鏢局一定會給我一
筆賞銀,他們出手向來相當闊綽,我猜我大概可以風流逍遙一段時間。」
我用平靜聲音道:「如果你作此決定,何以不動手而動口?」
齊人道:「因為我從你聲音中聽出你講的是真話。我現在雖然自己有點麻煩,
但如果你改變主意想劫鏢,我敢說我是一個好幫手。」
「你有什麽麻煩?」我真的不想劫鏢,所以對他沒有一點興趣。
「有些仇家雇殺手對付我,但我也有朋友,所以我躲在此地。請問誰會想到
守城兵馬中竟然有個飛賊混跡避禍呢?」
我覺得他很坦白,他說的一定是真話,但為何告訴我?莫非也像我想法一樣,
打算殺人滅口?
我沒說話,只註視他,等他下文。
他笑一笑,看看我,又繼續說道:「但我當然要得回相當代價,你認為我說
得合不合理?」
我聳聳肩,道:「你要什麽代價?」我身上沒有什麽錢,回去拿他當然不肯
相信,所以我已經提起真氣,準備行動。
齊人停歇一下,才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上來我瞧瞧你樣子,如果你
長得夠漂亮,那就給我親一下,咱我就算是兩不虧欠,各自拍拍屁股走路。」
假如我在他眼中不夠漂亮呢?我忽然擔心起來,其實被他親嘴有什麽好處,
但如果是不夠漂亮而沒有親嘴,卻又很傷自尊心。
他丟下一條繩子,所以我躍起之後,只借一次力就上了城墻。
火炬光線之下,我很意外發現這個著名飛賊相當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七八歲,
五官端正俊秀,毫無一點賊味。
他也看清楚我樣子,我看見他眼睛里閃過某種光彩,我猜他一定是想不到我
這麽年輕漂亮吧。
但我的事情他想不到的還多著呢!例如他丟在腳邊的兵器雖然用布套套著,
但我連一眼都不必瞧,只從他雙手,雙肩,以及雙腳移動重心的小動作,就知道
他擅使小巧細膩的判官筆,也知道他內功是湘西衡山一脈,這一派內功若是修到
相當造詣,對於「輕功」最有幫助,昔年衡山猿長老的「觔鬥雲」輕功獨步天下
便堪作代表了。
另外我還看得出有關他的不少事情,比方說他的衣服都是最好的質料,剪裁
合體,同時腰帶的結打得一絲不茍,這些都暴露出他性格為人的優點和弱點。
我微笑低聲道:「我的樣子還過得去麽?」
齊人輕嘆道:「何止過得去,我真不大敢褻瀆你,但我另一個想法又使我不
願放過這個機會。」
我靜靜註視他,心里卻也禁不住泛起受用之感。
齊人神色聲音微含激動:「像我這種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但說不定明天
就變成屍體。所以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慢慢了解你,慢慢培養感情。」
齊人用低沈柔和聲音又道:「因此我但求一吻,便覺此生已無遺憾!」
我瞧著他俊秀而又誠懇的面龐,忽然湧起無限同情,還有深切的悲哀。
我讓他摟抱我,讓他嘴唇落在我的唇上。
既然在命運之網中,我們都屬於同一類人,那麽我們相逢何必曾相識呢?
他抱得好緊,堅實的胸膛擠壓得我豐挺乳房微疼而又刺激。我十七歲時已完
全發育,現在二十一歲,正如熟透的葡萄,香甜如蜜。
我的絲質夜行衣緊貼身體,勾勒出起伏的曲線,比起裸體其實相差無幾,只
不過在身體上有一層薄薄的黑絲而已。
他的手由後背滑落我的臀部。我沒有反對。他的手矯健而又熟練的捏揉我豐
腴翹挺的臀肉,好像兩個彈力十足的肉球在他手中翻滾,我被揉的全身發熱,而
最熱的是腹部與兩腿之間。
我覺的那里好像有點濕潤起來。
我夾在肋下的「夜鳴刀」被他拿開丟在地上。這一點我不反對,一男一女擁
抱時如果有把刀頂住,當然很不是滋味。不過我仍然稍稍移動一點,使得夜鳴刀
貼觸腳邊。但是這樣,卻讓我的雙腿略為分開。這使的他的手指迅速越過了臀溝,
直滑入雙腿之間的縫隙,輕輕撫摸兩片微凸的肉唇。
他的舉動已經超越了他的承諾。
我的身軀開始顫抖,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如果此時不是在城墻頂上而且有要
事在身,我定會當場讓他得逞。但在這個俊秀強健男人懷中,我只沈醉了一陣,
便已從纏綿迷亂中恢複神智,鎮定一下激動的心潮。雖然我們的雙唇依然緊緊相
貼,但我心中嘆一口氣,世上美妙時光何其短促?
城墻頂寬闊的馬道雖然插有火炬,但相距甚遠,故此馬道上其實相當黑暗。
有一條矯捷人影悄然迅快移動,在無數陰影中,實是很難覺察。我用另一只
眼睛向反方向查看,果然另有一道人影掩近,也是擅長潛蹤隱跡的人物。
他們已堵住兩頭,看來今晚一定不能善罷幹休。我有點戀戀不舍移開嘴唇,
彼此面頰相貼。
我在他耳邊輕輕道:「你猜得不錯,真有人雇請一流殺手對付你。」
齊人吸一口氣,身子稍稍離開我一點。不然的話他大概很難用理智思考事情。
他說:「這些該死的東西,為何要現在出現,他們可以等到我們分開後才出
現呀!」
我說:「齊人,你最好冷靜些!」
齊人道:「怎麽個冷靜法?」
我道:「能夠比平時最冷靜之時更冷靜才行,因為這兩個殺手都是第一流的,
你知道嗎?」
我的寶刀在顫動示警,這是我的最大秘密。那「夜鳴刀」每逢有危險來臨,
都會預早顫跳出鞘,甚至鳴嘯示警。
我們忽然分開,每人面對一個方向。我們都用腳尖邊緣挑起兵器,動作很是
整齊。
那人從陰暗中走出,尖長面孔上那對小眼睛,射出銳利冷酷光芒,此外還有
驚疑和謹慎的神情。
「動手吧!」我微笑說:「我絕不會回答你的問題,所以廢話不必說了!」
那人皺眉道:「你已知道我想問什麽?」
我微微點頭,但沒有說話。
那人又道:「好吧,就算你知道,但你難道連我是誰也不想知道?」
我搖搖頭。「不想知道,」我說:「你有名氣也好,沒沒無聞也好,左右不
過是個殺手而已。等到你或者我變成屍體,名字有什麽意義?」
「我姓尤名大白,」他仍然報出名來,又道:「唔,你的朋友似乎真有兩下
子,已經把我的夥伴迫退三丈有多了。」
我連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早已從步聲聽出了,那里還用得著轉眼瞧看!其實
我還聽得出齊人的敵手後退時步伐齊整,既沈雄又穩健。可見得他乃是有意退開,
使我和齊人分開得遠些。
他們的心意,以及功力造詣,我幾乎可以像看圖畫一樣看得清清楚楚。我現
在只希望齊人能夠沈得住氣,能夠抵擋得住敵人開頭最鋒銳的三次攻擊。
而我當然也要想法子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我聲音提高一點,道:「尤大白,你和你的夥伴到底想殺死誰,是齊人?
我?或者我們兩個?」
尤大白道:「你本來不在我們預算之內……」
我笑笑道:「那麽你們大可不必把我拖下水,你們何必替自己多找麻煩?」
尤大白道:「你的輕功我們已見識過三個晚上,我們都很佩服。我們猜想你
和齊人還沒有很深關系,所以如果你肯退出,我和潘威兄自是求之不得。」
敵不動,我亦不動,只聳起耳朵聆聽。「嗆嗆嗆」一連三聲過處,我聽到齊
人喘氣的聲音。
我問道:「齊人,你還沒有被人家收拾掉吧?」
齊人答道:「還好,我總算逃過他三板斧。但我左肩還是掛了彩。」
話聲倏歇,但兵刃飛舞以及交擊之聲卻聽得很清楚。我知道齊人已施展衡山
秘傳的「鬧天宮七十二式」,暫時抵擋住潘威的短斧。
我手指已充份準備好,任何一剎那都可以抓住刀把拔出寶刀。正因如此,敵
不動,我仍然不動。
尤大白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我聳聳肩,道:「我是艾可,我從不改姓換名。但這一點你只好等來世才能
夠證實了。我意思是你這一輩子絕對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你師父大概是鳳陽老九
吧,他有沒有告訴過你,千萬別碰練過‘千刀一斬’的人呢?」
尤大白吃吃道:「你難道已練成‘千刀一斬’,你才幾歲?你當真竟能練成
禦刀術的千刀一斬?」
我第三次聳肩,道:「空口講白話沒有用處,我最後問你一次,你願意被我
一刀斬開兩片,抑是願意斷手斷腳等候仇人上門殺你?」
尤大白聲音幹澀,道:「兩種都不是我願意的,但如果非選擇不可……」
我截斷他的話,道:「你想選擇,首先告訴我雇主是誰?你反正不能接生意
了,就算失了信用也不要緊。」
尤大白忽然冷笑,道:「你究竟使得出使不出千刀一斬還是大大疑問。你未
能證明之前,我為何要怕你?」
他一共說了三句話,我那一口真氣已經全身流轉了一大周天。我精力彌漫得
幾乎迸裂白玉般的肌膚,所以隨之而來就是行動!
我五指溫溫柔柔的摸到刀把,拔出寶刀!
事實上,一切動作都快逾電光石火,所謂「溫柔」,只不過是我自己的感覺
而已。
「夜鳴刀」發出清越龍吟,響澈千山。寬厚刀身化為一道銀色匹練從天而降。
我的心魂血肉全都化在這道銀色暴流內——「千刀一斬」。
尤大白的毒龍爪剎那間施展出三種不同門派手法,一共使了七招之多。一時
滿天盡是火樹銀花,眩人眼目。
但夜鳴刀倚天長虹般一斬之威,斬散了彌天漫地的金光。
磐然一聲大響,刀光爪影驀地完全消失。我看見尤大白右手右腳都跟著身體
分了家。但這個家夥確實算得上是一條好漢,因為他只剩下一只腳,還能夠站得
穩如泰山。
他喃喃道:「當真是鐵膽神刀徐龍飛‘千刀一斬’……」
我微笑道:「不是徐龍飛的,是中原絕學,是軒轅黃帝五千年前傳下來的秘
傳神功刀法。」
我沒有問他信不信,也沒有追問他的雇主是誰?我漠然再瞧他一眼,轉身向
數丈外正在激鬥的兩個人行去。
齊人的一對判官筆招數細膩綿密,功力也算深厚。可是高大健碩的潘威,手
中短斧風起雲湧雷電交加,勇不可當。每一斧淩厲兇猛搶攻,斧斧不離敵人要害。
潘威這種純以攻擊為主的打法,武林中並不少見。但斧斧不離要害,亦即是
說只要一斧砍中的話,必定取敵性命,則是殺手作風了。
一股真力尖銳如劍從我左手食指指尖射出。
齊人本已躲不過潘威這一斧,但潘威斧勢忽然一滯,齊人便有機會斜斜躍開
數尺,順便一筆插中他左脅,筆尖雖只插入兩寸許,對潘威來說卻不是小事了。
潘威提斧當胸,挺立回頭望我。
我微笑道:「我擊敗了尤大白,你居然還不知機,不會趕緊夾尾巴逃跑,所
以我不能原諒你。」
潘威現在也應該撒腿逃跑才是,但他沒有跑,還很兇地瞪眼睛,我當然知道
他其實是跑不動了,倒不是不怕我,所以這回我並不怪他。
潘威道:「你用的是什麽刀,你倒底是誰?徐龍飛的‘神刀’怎會在你身上
出現?」
「我是艾可,剛才我也告訴過尤大白,我使的軒轅神刀不是徐龍飛所創,所
以他和我都學會這門絕藝並非希奇之事。」
潘威道:「那麽你的指力呢,你指力如劍,明明刺傷我腰間要害,但我同時
右手‘曲澤穴’一麻,斧勢為之挫滯,這是他媽的那一種邪門指力?」
我沒有告訴潘威,也不作解釋,一來沒有必要,二來我也不想齊人知道我為
救他一命而不惜損耗大量真元,我不希望他感到欠我太多。
我緩緩移動身子走開,齊人在後面跟了過來,他默默想了好一會才道:「你
像無法猜得透的仙子,而我則是凡人,我不得不向你告別,但我仍然要告訴你,
我此生已無遺憾!」
他低沈迷人聲音中蘊含無限懇切真誠,我了解他的感受,亦不懷疑他的真誠,
然而這到底是悲劇的某種形式,因此我微感心酸,並且掠過寂寞之感……
*** *** *** ***
我對寂寞之感真是熟悉不過,遠自我十二歲之時,就已深深嘗到,所謂寂寞
並非單純指孤獨沒有友伴之意,而是心靈上的空虛迷惘,即使有幾百人一千人圍
繞你身邊,但若是心里空虛迷惘,那你就是寂寞了。
十二歲時我其實已算得上亭亭玉立,同年紀的孩童都比我矮很多。這還沒有
太大關系,我找些年紀大的遊侶玩伴,問題卻出在我文事武功這兩件事上,文事
方面我已讀了很多書,經史子集全涉獵過,武功方面,我艾家家傳的內外輕功精
通還不算,三百年來所搜羅的抄錄或是看過之後所記載的各門各派武功,都完全
裝在我腦子里,而我才花了三年功夫,就已覺得每天日子好長好長,總是無事可
為,那些男孩子看來個個都那麽孩子氣,我實在不愛跟他們玩。
從小,我就喜歡那種真正有魄力的男人。
艾莊在太湖邊占了很多地方,風景既好又有魚米之利,夏天時連阡連陌的桑
樹,使人禁不住老要想起光亮柔滑的絲緞。
到處都有大小河流正伸入太湖,有些小河兩岸長滿了桃李楊柳以及桑槐銀杏
之類的樹木,我最喜歡躺在樹蔭下,聽著流水潺潺細語,而我腦袋里則胡思亂想。
有時我會想到一個個漂亮男孩子找我去玩,但我卻驕傲地一個個拒絕了,我
想象他們臉上憂傷的神情,而我卻像女王般微微而笑。
「你的笑容很特別,」那是一個蒼勁威嚴的聲音,「如果你能永遠保持這種
笑容,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坐起身,看見有個老人也在樹蔭下,他坐在一張精鋼光芒閃閃的輪椅上,
但他的氣度他的神情,卻好像坐在汗血寶馬上,指揮著百萬大軍一樣。
我笑了,除了帝王之外,天下只有一個人有這種懾人醉人的尊貴風度。
那就是我的師父,「鐵膽神刀」徐龍飛。但是我不叫他師父,叫他徐爺爺。
但是徐爺爺沒有一直待在我身邊,不久之後他就走了。
他臨走那一天,有一輛特大的漂亮馬車,把他連人帶輪椅裝載起來,他讓
我到車上親他刮得光光的臉龐,我瞧出他眼中有依依的意思,但他是當代英雄,
所以他不肯流露出來。
他說:「小艾可,要讀熟所有我給你的書,也記著勤練刀法,可能有一天,
徐爺爺須要你幫忙。」
像他這樣一個舉世無敵的英雄人物,還會要人幫什麽忙?我那時才十二歲,
所以既迷惑而又不敢置信……
*** *** *** ***
蓋世英雄也有煩惱和困難,甚且可能比平凡的人更多。他挾著「夜鳴刀」,
在綿綿細雨的街上茫然躑躅,綿綿春雨雖然只像漫天粉末,但久而久之,他一
身都濕透了。他本應老早就折入一條弄堂,推開其中一家的門戶,那屋子里有
兩個人會熱烈歡迎他。這兩個人是一對年輕夫婦,是他的朋友,但當他想到張
哲侯忠厚誠摯的眼光,以及他妻子柳媚那充滿激情的笑靨,他的手腳便都不怎
麽聽話,沒有走到那個門口,沒有推開大門。
他沒料到這是永訣。
三年前,他本來住在蘇州,住在張哲侯家中,他到蘇州來是因為獲得永源
鏢局雇用當一名副鏢師,他需要歷練,波譎雲詭的江湖並不是讀書和談論便能
深入了解的。
張哲侯小時家居南京,跟他是鄰居,十年不見之後,仍然是朋友。
他薪資微薄,租房子租不起,於是住在張哲侯家里。
張哲侯的妻子柳媚很漂亮,她成熟的風韻很迷人,他老早就發現這一點,
腦海中便固定出現她的笑靨,她的身材,以及偶然無意看見她的胸脯和大腿。
終於有一天,他開始失眠。他忍不住翻身下床,悄然出門,走到張哲侯和
柳媚的屋外。窗紙上有個小孔,是他上次偷偷留下的。
他對自己的輕功極有信心,肯定不會被沒有武功的張哲侯夫妻發覺,更何
況,他們現在什麽都聽不見。
他們正在激情。
柳媚正趴在床上,兩團豐厚的乳肉撐住她的身體,徐龍飛只能看到她媚眼
如絲,沈醉癡迷的臉。
這一刻,她太美了,美到無法抵擋。
張哲侯在妻子身上奮力聳動,渾身大汗。但是和以往一樣,沒過多久,他
就一陣顫抖,然後躺在床上癱軟不動。
柳媚顯然還沈醉在愉悅之中,沒有滿足。她爬起身,一對乳球在空中甩動。
她翻身爬到了丈夫身上,雙手快速搓動他綿軟的肉棒。過了好一會兒,肉棒稍
稍硬起,她立即分開雙腿,慢慢往丈夫胯間坐下,將肉棒一點點吞入汁水淋漓
的花徑。
張哲侯發出舒適的哼鳴,但他真的已經無力再動。
但沒有關系,動的是柳媚。
她像一個神采飛揚的騎士,快樂的在丈夫身上快速挺動起來。張哲侯舒服
的直翻白眼。夫妻倆都發出銷魂的「啊……啊……啊……」的浪吟。
柳媚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落在徐龍飛眼中,他強忍住大口喘氣的沖動,褲襠
里的手一陣狂擼,然後就是一頓猛射,全都射在了褲子里。
之後,他回到屋里,默默換掉了臟褲子,躺回床上,又用手解決了一次,
然後才睡去。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過去,有時他也奇怪,自己何以沒有侵犯她占有她?
一年余融洽無事渡過,他後來有一個辦法,當他連自慰之後也不能抑制想
侵犯柳媚的欲念之時,就匆匆忙忙沖到醉紅樓。
到妓院的人多,但是深更半夜跑到妓院來的人卻少見。
他根本不挑,隨便叫一個姑娘,連相貌都沒看清就插進去,粗暴的幹起來。
反正在他心里幹的人不是這個妓女,他仍然把赤裸身軀下面的女人當作柳
媚。
張哲侯境況不怎麽好,幾乎每個月都要販運一些絲綢到南京合肥等城市,
大約六七天就可以回來。
當他看到張哲侯辛勞的樣子,心里很不好過,暗自決定將來賺到錢,一定盡
力幫助他們。
鏢局生意馬馬虎虎而已,他一開始就已細心推究生意何以不怎麽好的原因。
別的鏢局的情況他也拿來參考。
經過最近年余以來的歷練,他對自己的判斷建立了信心。
兩大車的絲綢委托永源鏢局押運到蕪湖,路程不遠貨物不多,局里調派他押
運。機會來了,他對自己說。
這一趟行程只不過是極普通又乏味的例行公事。
但他心里所燃燒著秘密的興奮,他自己知道,除了對鏢行生意的試驗之外,
還另外有某種理想的吸引力。沈悶虛偽的現狀必須打破,不管結果是好或者是壞,
也仍值得。
他感到脅下「夜鳴刀」大有躍鳴之意,只有它預感這一趟行程不會平凡乏味。
*** *** *** ***
人人都懶洋洋繼續行程,個把時辰後路面忽然變得很寬闊,那是兩邊都有大
片平曠草地之故。但視野卻反而縮得短窄,因為四周圍都是樹林。
前面樹林走出六個人,動作矯健輕捷。個個帶著兵器,其中一個挾著弓箭。
他們的勁裝疾服不是黑色就是藍色,望過去很單調,但鏢師江超可不肯這樣
想,尤其是刀槍劍戟精光閃閃,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江超最先接近,看見那些漢子們兇悍神情中還有勃勃怒氣。
在江湖上鬥毆兇殺之事多得有如家常便飯,可是背後更多的是以談判方式完
成協議。保鏢這一行主要是靠人情面子加上銀兩,使鏢旗可以通行各地。鏢師們
的武功大多數只要應付那些零星毛賊,或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初入黑道沒有勢力
的人。
那些大漢們一望而知是南陽寨的人馬,勢力強大。通過數十里則是永勝堂的
勢力範圍,也是人馬眾多的黑道強梁。任何鏢局走這條路線,非得按規矩送禮不
可。這兩股黑道勢力經過多年爭殺,卒之同意在大溪壩鎮上設立據點,收取一路
平安的費用。
江超側眼望著趕上來的徐龍飛,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們改了規矩,
所以咱們送的銀子不夠?」
他搖搖頭,道:「不是改了規矩。」
江超說:「你得給我一點借口理由,我才好交涉。」
不過他仍然搖搖頭,卻總算把內情說出:「我沒送銀子。」
「你……」
「一文錢都不給,還打傷他們等著收錢的三個家夥。」
「你瘋了?你手癢想打架,對象多得很,何必去惹他們?」
「我只想改改規矩。」
他一拍馬沖前一丈,江超趕快跟上,卻接到他甩過來的韁繩,只好也跳下馬,
拉住兩匹坐騎。
他已經走到六個大漢前面,一眼就瞧出一個兩鬢微斑鼻大顎闊的人是領袖,
便向他點頭抱拳:「我是永源鏢局的徐龍飛,你呢?」
那人眼中兇光閃動,粗聲道:「老子是南陽寨韓厚。」
他晃動一下手中長刀,又道:「老子這把刀曾經劈開很多腦袋,都跟豬腦袋
一樣,你猜你的又是什麽腦袋?」
有兩個漢子發出捧場式的獰笑,另一個身高面白橫持長劍的漢子接口道:
「我打賭一千兩,這小子一定是豬腦袋。」
徐龍飛道:「我不喜歡你們的態度,也不喜歡你們的規矩……」
江超在後面五六步遠之處大聲道:「南陽寨的高朋貴友們千萬別誤會,徐副
鏢師真正意思是……」
韓厚一聲怒喝截斷江超話聲,道:「閉嘴,現在是這小子作主,對不對?」
江超道:「是……是,但您萬萬不可誤會,他絕不是想得罪貴寨,他只是……」
這回是他攔住下面解釋的話。他聲音響亮,字字清晰道:「你錯了,我故意
得罪他們,因為我要改改他們的臭規矩。」
劫匪全都橫在了地上。
他收刀,退開幾步,冷冷道:「你們本領不夠,沒有資格向我要錢!」
他決定不再開口,因為跟這些黑道上第九流鼠輩何必多費唇舌。
這個判斷他是錯了,因為這些人在黑道上其實已是第三四流好手,絕對不是
第九流的。不過,這個錯誤對他並無不良影響就是了。
馬車上路了個把時辰之久,江超忍不住打破沈默,道:「徐師父,現在已是
永勝堂地界。南陽寨居然沒有人追上來,大概把我們交給永勝堂對付,等我們疲
倦負傷,他們才卷土重來。」
他仍不作聲,江超聲音中忽然又有了怯意,說道:「徐師父,雙拳難敵四手,
好漢架不住人多,你還年輕,快走吧,那里都可以找到飯吃,別再幹保鏢這一行,
也別再走這條大路了。」
徐龍飛平平淡淡道:「你難道看不出那些人都打不過我,我何須逃跑,其實
要逃跑的是他們才對。」
江超道:「徐師父……」
他道:「別說了,你的意思我知道。」
江超搖頭嘆氣,說道:「走江湖不能光靠武功高強,尤其保鏢這一行,人緣
最要緊。你不明白這些人詭計花樣多得要命。而且他們的報複心理也非常重,你
就算躲在鏢局寸步不出大門,他們還是不肯罷休會找上門來的。」
他有點不高興,道:「照這麽說武功練好也沒有用處?」
江超道:「不,武功高強只是手上功夫,但心夠不夠硬一樣重要,如果你心
硬得看見一個殺一個,等你殺了百幾十個人,或者殺幾百個人,那時誰也不敢找
你,恐怕連暗算你都不敢。」
他微笑一下,心中的不高興消失了。
當然任何人最害怕的還是殺人如麻,狠如魔鬼的人,連最敢拚命及潑婦在內,
也一定害怕的。
他的自信仍然沒有消減一分一毫,於是他說道:「謝謝你。」
有強風時,大路上的塵沙會漫天蓋地湧入茶亭內,飲茶的人只好瞇起眼睛,
用手蓋住茶杯。
現在只有和風,茶亭內外大約有二十人。大部分人喝著已換了許多次茶葉的
茶,以及露出不大耐煩神情。
忽然有人叫一聲「來啦」。所有的人都立刻精神抖擻,向大路遠處望去。
大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但快到轉彎那兒路邊一棵樹上,濃密樹枝中伸出一
支紅色旗幟,搖搖晃晃好一陣,便縮回枝葉內。
茶亭中心有兩個人坐得一派大馬金刀樣子,他們都是永勝堂首腦級人物,左
邊是「挑魂錐」羅獨,右邊是高大的「鐵霸王」熊開。兩人年紀都是四十左右,
全身都有驃悍之氣散發出來。
羅獨抄起成名兵器,四尺長黑色鋼錐,冷冷道:「老熊,永源鏢局徐龍飛那
小子,雖是名不見經傳,卻把南陽寨一組人馬打垮。南陽寨的韓厚那把刀還不錯,
底下也有幾個硬手……」
鐵霸王熊開聲音響亮道:「我都知道啦,你幹嗎再提?」
羅獨面色陰沈,道:「南陽寨忍氣不搶著報仇,把燙手山芋丟給我們,就是
希望本堂損兵折將,然後他們大當家二當家全力出擊。」
熊開道:「他們怎知道本堂一定會損兵折將?這回我們如果殺死徐龍飛,他
們豈不是找不回面子?」
羅獨道:「正是,正是,我們正要這樣做。南陽寨必定想不到我們兩個都親
自出馬……」
他稍稍停頓一下,心想其實應該連龍頭老大姜沖都一齊出馬才穩當。可惜姜
老大最快還要一個時辰才趕得回來。
羅獨道:「先派六名弟兄持弓箭埋伏兩側,方老二和小朱用鉤鐮槍,你我各
帶一名副手,我看就是老何跟老範好了。開始時以強弓硬箭密集攻擊。如果那小
子騎馬,兩把鉤鐮槍等攻坐騎,如果步戰,他們從旁擾亂,讓我們有機可乘,你
我一定要合力出手,你切切不可來單打獨鬥那一套,聯合圍攻……」
他最主要就是要熊開應允連手,那自然是由於敵人只是一個毫不知名的青年
之故。如果是知名紮手人物,那就不必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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