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平南 1-2
1、廣南西路之亂金鑾殿上鴉雀無聲,群臣都默默地低著頭,不敢說話。丹陛之上的宋仁宗,
端坐在龍椅上,滿臉怒容。在他面前的龍案上,攤著一份剛剛從廣南西路傳過來
的塘報。塘報是征南大元帥余靖寫的,報稱儂智高叛軍已經西折,二度攻陷邕州。
宋軍各路人馬接連戰敗,損失慘重,請求朝廷再發援軍。
宋仁宗連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區區的僮族土司,居然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
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席卷了整個廣南西路和廣南東路,兵鋒直逼湖廣。曾一
度圍困了廣南重鎮廣州。朝廷先後派遣孫沔、余靖等大將南下平亂,不料師久無
功,反而白白折了許多人馬。
時值皇佑四年深秋,大臣們卻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這股寒意來自於皇帝的
威懾,也來自於對敵人的恐懼。儂智高是一個怎樣的啊?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
內,連克重鎮,屢敗名將,兵鋒之盛,竟遠邁西夏鐵騎。
出乎群臣預料的是,宋仁宗的怒火並沒有發泄出來,而是嘆了口氣,道:
「若早知如此,當時接受儂智高內附,便也罷了。」原來,儂智高早先為廣源州
豪族,附於越南李朝。後因越南窮征極斂,儂智高之父儂存福忍無可忍,起兵對
抗。不料被越南李太宗出兵征討,擒殺儂存福。儂存福之妻阿儂帶著其子儂智高
幾經周折,脫離虎口,返回廣源州東山再起。原先,儂智高欲歸附大宋而對抗南
越,不料仁宗不納,儂智高走投無路,便起兵反宋。
廣南東西兩道被儂智高一呼百應,群起而應之。幾月之內連克數十州縣,並
一度圍困廣州。宋廷多次派兵南下,卻連折名將。不僅如此,儂智高還僭號稱帝,
在邕州建「大南國」,與大宋分庭抗禮。宋仁宗寢食難安,此時坐在龍椅之上,
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本道是,當了天子,便可萬事無憂,卻偏偏生在亂世,北有遼國虎視眈眈,
西有西夏屢犯邊境。如今西南又起戰禍,難道祖宗立下的基業,都要毀在他一個
人的手上了嗎?
宋仁宗還是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環視群臣,道:「可有良將,能替朕出征廣
西?」
東西文武兩列大臣,皆你瞅我,我瞧你,誰也不敢應聲。
宋仁宗見無人應答,便又問了一遍。但文武大臣卻好似耳聾一般,依舊無人
吱聲。
宋仁宗不由怒上心頭,罵道:「一群廢物!平日里領皇糧,拿俸祿,而今正
是朝廷用人之際,卻無人出頭!」
這時,從文班里走出一人。只見他身高七尺,六十來歲的年紀,劍眉虎目,
不怒自威。此人不是他人,正是百官之首,天官寇準。寇準奏曰:「啟稟萬歲。
微臣保舉一人,定能一舉蕩平西南,永消陛下心頭之患。」
「哦?寇卿所薦何人?」宋仁宗緊蹙的眉頭稍緩,問道。
「而今放眼四海,唯有征西大元帥狄青一人,可擔此重任。」寇準答道。
宋仁宗一聽,連連搖頭,道:「不可!狄青領隴上精騎鎮守西夏。如調他南
征,環慶一線虛矣。西夏國便可趁虛而入,屆時戰禍大矣。」
寇準沒有再答話。萬歲說得不無道理,西夏也是一股強敵,不可小覷。如果
真調狄青南征,恐怕社稷將有傾覆之危。
這時,文班中又走出一人。此人身高八尺,面如鍋底,頭戴官帽,身披絳袍,
留三綹長須,額頭上明月高懸。此人道:「微臣包拯,舉薦一人,可擔征南大任。」
宋仁宗把目光移向包拯,問道:「包愛卿所舉何人?」
包拯道:「天波府楊家可掛征南帥印!」
宋仁宗依舊搖頭道:「不可!不可!自從三年前楊宗保在西夏陣亡之後,楊
家已無名將。如今府里只剩下一群老弱寡婦,宗保之子楊文廣又尚且年幼,跟隨
狄青鎮西。無人可掛帥印!」
包拯道:「回萬歲!不知皇上可曾記得當年大破天門陣的渾天侯穆桂英否?」
宋仁宗點點頭道:「朕當然記得。當年若不是她作戰神勇,連破南天一百單
八陣,如今又豈有朕之江山在?」
包拯道:「陛下所言不差。不如讓渾天侯掛征南帥印,定能旗開得勝,班師
凱旋。」
宋仁宗憂慮道:「只怕渾天侯有了年事,不複當年之神勇也!」
包拯接道:「陛下!渾天侯穆桂英如今四十有二,正值壯年,又豈有上了年
事之說?想三年前,楊宗保戰死沙場,若不是穆侯帶著十二寡婦西征,直逼興慶
府,使得西夏不得不遞了降書順表,又豈有今日之太平天下?由此可見,穆侯之
神勇,不減當年!」
一旁寇準也接話道:「陛下,如有穆桂英掛帥南征,當遠勝狄青數倍!請陛
下降旨,封穆侯為征南大元帥。」
宋仁宗一聽二人所言,甚是在理。原本他思考著,如真的沒有南征的人選,
便只能調狄青由隴上直下西南了。現在有了穆桂英掛帥,便無需冒險征調狄青。
更何況,當年狄青只是楊宗保夫婦的一員部將而已,論能力,論條件,正如寇準
所言,穆桂英比狄青更為合適。他思索了片刻,道:「既如此,便依兩位愛卿所
言,封穆桂英為征南大元帥。只是,何人當為先鋒?」
寇準道:「微臣近日接到範老夫子的來信,信中稱楊文廣之文韜武略,不輸
其父,當為可塑之才。陛下可調楊文廣為征南之先鋒。一來,當使楊文廣之才得
到施展,為國效忠;二來,楊文廣尚且年幼,在其母親麾下,可更得歷練。」
宋仁宗道:「如有楊家母子征南,定能分朕之憂,解朕之愁。如征南之師凱
旋,當記兩位愛卿一大功!」
當即由尚書院草擬了一道詔書,由寇準、包拯二人舉著,直奔天波府宣讀。
此時,穆桂英正憑欄倚靠,望著遠方的天空出神。自從她十七歲嫁入楊府以
來,整整二十五年,基本上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她和丈夫楊宗保的日子,也是
聚少離多。有的時候剛見面,就又要忙著各自出征了。即使兩人在同一軍營之中,
也是忙著商討破敵之計,根本沒有閑情逸致來好好地過一段二人生活。如今,楊
宗保已經埋骨黃沙,永遠也見不到面了。這一切,仿佛都是一場夢。她常常會這
樣想。
而她的人生,確實也猶如夢幻一般,充滿了傳奇色彩。她締造的神話,是無
數男人窮極一生也無法企及的。抗遼,西征,無數異族勇士都在她的腳下簌簌發
抖,魂飛魄散。似乎,她從未嘗試過失敗的滋味。但是命運卻讓她壯年喪夫,這
像是老天強取的回報……
正當穆桂英沈浸在悲傷之中時,天波府里的點將鼓卻響了起來。雖然楊家已
經漸漸遠離了戰事,但是每日早晚兩次的點將還是不能免掉的。鼓聲很急促,打
破了波瀾不驚的楊府。
穆桂英馬上抖擻精神,披掛整齊,帶著丫鬟楊排風一起,趕到前廳接受點將。
待二人到了前廳之後,卻見大廳中間已經擺好了香案。案後立著兩位威風凜
凜的大人。穆桂英認得這兩個人,正是龍圖閣大學士包拯和天官寇準。看這陣勢,
必定降下了皇上的旨意,由兩位大人前來宣讀。
見楊家眾寡婦已經到齊,包拯大喝一聲:「聖旨到!畬老太君、渾天侯穆桂
英接旨!」
穆桂英一聽包大人喊道自己的名字,急忙趨步上前,跪倒在地。而畬太君則
手拄黃金龍頭杖,站立在一旁。由於多年前金沙灘一戰,太君七子出征,結果只
回來楊六郎一人。皇帝為表彰其忠烈,特下旨令其可面君不跪。「臣妾畬賽花、
穆桂英接旨!」
包拯展開聖旨,朗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疆僮寇橫行,儂賊肆
虐,以其區區彈丸之地,欲煮海而焚,縛雞之力,欲窺天機。朕素有好生之德,
常懷悲憫之心,不忍誅戮。然醜類不識朕心,荼毒兩廣,屠朕子民。如朕坐視,
則天下誰懷其德?不加征討,誰懼其威?故特封渾天侯穆桂英為平南大元帥,領
禁軍五萬,即日南下,掃平孽障。前者孫沔、余靖輩,悉受其節制。欽此!」
穆桂英山呼萬歲畢,雙手接過聖旨,從地上起身。
寇準在一旁道:「老夫恭喜穆侯,再掛帥印。」
還沒等穆桂英回話,畬太君接道:「老身敢問天官和包大人,南寇之勢如何?」
包拯搖頭道:「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前者孫元帥、余元帥,久戰而不建奇
功。致使南寇突入廣南東路,圍困廣州。兩廣之地,無不披靡。今聖上憂心,故
令我等前來,請渾天侯重掛帥印,再征沙場。」
穆桂英把聖旨交給楊排風,令她供於香案之上。又請兩位大人到一旁落座,
道:「楊府類世深受皇恩,理當為國效忠,征伐廣南。然行軍打仗之事,非同兒
戲。不知聖上令誰為大軍先鋒?」
寇準笑道:「穆元帥莫急!聖上已另下了一道聖旨,令人趕赴隴上,征調楊
文廣回京。此次南征,先鋒是您的兒子!」
自從楊宗保去世之後,楊文廣就被派往西夏,在狄青麾下任職。這一去,已
是一年多。只因隴上戰事緊張,楊文廣也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回家和母親、奶奶團
聚了。一聽皇帝特遣楊文廣當自己的先鋒,穆桂英心頭一喜,道:「如有文廣做
本帥先鋒,自然旗開得勝。只是不知何時開拔,請兩位大人明示?」
寇準道:「戰事不利,州縣淪喪無數,儂智高的兵鋒已經直逼湖廣之地。聖
上的意思,等楊文廣一到任,三軍便即刻開拔。」
穆桂英又詢問了一些行軍的安排後,寇準、包拯二人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
退。畬太君、穆桂英和楊家的一群寡婦太太,將兩位大人送到門口。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黃昏的暮靄之中時,畬太君轉頭問穆桂英道:「桂英,
此去廣南,不知你有何破敵之策?」
穆桂英道:「廣南雖多異族,然終歸是中國之人。當以戰懾其威,兼之施以
恩信,則不複有再亂之患矣。」
畬太君點點頭,她一直對穆桂英十分信任,無論是軍事能力上,還在作戰謀
略上,都遠超楊府里其它寡婦太太,甚至在四海之內,也罕有人可以望其項背。
然而對於征南一事,她還是有些憂慮:「桂英,廣南之地,地怪人異,不比在西
北兩地作戰。此去征戰,當小心為上。」
「是!」穆桂英應道,「孫媳定當不負聖上和奶奶的厚望,旗開得勝,班師
奏捷。」
畬太君道:「這楊府之內的,雖然都只剩下了一些寡婦太太,但人人武藝高
強,皆為將才。你今掛帥,不分長幼,不論輩份,皆由你點將,助你南征一臂之
力!」
穆桂英環顧四周,只見從大娘以下的一群太太,都躍躍欲試。然而穆桂英見
她們都已上了年紀,不忍再讓她們再受旅途沙場的苦,便道:「奶奶,孫媳此去,
只要焦廷貴、孟定國二員大將即可,令讓排風與我同行,定可直下南疆!」
畬太君明白穆桂英的用心良苦,便點了點頭。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母親,讓女兒隨你一起出征!」
穆桂英回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女兒楊金花,不由把眉一皺,喝道:「胡鬧!
還不快些回房休息去?這里的奶奶太太,哪個不比你本領強,要去也輪不到你!」
不料楊金花頂嘴道:「母親,孩兒如今也學得一身本領,思想著如何為國效
忠。今日母親要掛帥出征,正是孩兒大顯身手之時。再說,孩兒跟著母親,又能
有不測?」
見楊金花頂嘴,穆桂英不由大怒,喝道:「好你個妮子,吃了豹子膽,居然
如此說話。看為娘不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從一旁拿過一根藤條,要打楊金
花。
太君一見,急忙喝止,道:「桂英,難得金花小小年紀,就有忠君報國之心。
你就帶她一道前去,也好助你征南大事!」
穆桂英急道:「可是,金花的年紀……」
畬太君又接道:「金花今年也快滿二十了。當年,你還不是十七歲就當了三
軍統帥?再說了,讓金花出去歷練歷練也是好的。想我楊門女將,個個如男,金
花又豈能例外了?」
四周的太太們也道:「對呀!太君說得在理,桂英你就讓金花跟你一起罷了。」
聽大家都這麼說,穆桂英也不好拂了她們的好意,便道:「既如此,就讓金
花與我隨軍吧!」說完,狠狠地瞪了楊金花一眼。
楊金花大喜,哪里看得到她母親的眼色,興奮地跳了起來,對著四周的長輩
連連躬拜道:「謝謝祖奶奶,謝謝各位奶奶和母親的成全!金花此去,必定奮勇
殺敵,為楊家光耀門楣!」引得楊府上下,對她連連點頭,贊賞不已。
不數日,身在西夏的楊文廣接到聖旨,便向範仲淹和狄青辭別,馬不停蹄地
趕回東京汴梁,先到了府中拜見了太君和母親,再到兵部領了先鋒印。
這一日,五萬大軍雲集校場,殺氣騰騰。穆桂英親自宰殺牲口祭旗,朝天誓
師。令楊文廣率五千精兵先行,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又令焦廷貴為左軍將軍,
孟定國為右軍將軍,汴梁府禁軍總兵孫振為督糧官,楊排風為中軍參贊,楊金花
隨侍左右。待吉時一到,三聲炮響,大軍浩浩蕩蕩,直奔廣南而去。
十里長亭之外,大學士包拯和天官寇準設酒為穆桂英餞行。寇準道:「穆桂
英奉旨南征,必能馬到成功。我等在京城靜候佳音,盼早日班師。」
穆桂英端過酒杯,一飲而盡,謝道:「承蒙二位大人吉言,桂英縱使粉骨碎
身,也必將賊首儂智高檻至京城!」
2、桂州之戰
大軍行進不到一月,時已是初冬,但是廣西依然氣候宜人,全然不如中原的
冰天雪地。一路上,一派好山好水,雖不如中原之地的繁華,卻也充滿了異域風
情,令人流連。
根據探子回報,儂智高重據邕州之後,倚靠昆侖關天險,出兵向北擴張勢力,
嚴關以南,已皆淪為南國所有。待穆桂英到達全州以後,本意令孫沔、余靖所部
前來會師,聽候調遣。但軍機緊迫,她等不到各路宋軍前來,便當機立斷,下令
讓楊文廣先鋒所部立即南下,越過嚴關,直趨桂州。
先鋒楊文廣得令,率所部人馬進入廣南西路境內,不日攻破嚴關,兵鋒直抵
桂州城下。
鎮守桂州的大南國將領,正是南蠻王儂智高的胞弟儂智光。儂智光在南國素
以勇力著稱,有萬夫不當之勇,人稱「無敵大元帥」。桂州城內,有八千僮軍駐
守。
楊文廣到了桂州城下,安營紮寨,令人向母親穆桂英回報,道:「先鋒大軍
已至桂州,守城有八千弱軍,孩兒意欲一舉破城,特向母帥請令!」
不料沒過幾日,穆桂英的藍旗官就帶著帥令前來,道:「元帥有令,先鋒楊
文廣就地安營,不得輕舉妄動,以探儂軍虛實!」
接到帥令之後,楊文廣悶悶不樂,暗忖道:「我既為先鋒,理當為大軍掃清
道路。區區桂州小城,兵不滿萬,有何懼哉?母帥真是太過小心翼翼了。待我先
取桂州,再下柳州,到時回報中軍,看她還敢輕視我麼?」下定決心,不理帥令,
傳令讓士兵休整一夜,次日向城頭討戰。
翌日清晨,楊文廣披掛整齊,點滿三千精兵,來到城下搦戰。
只見城門開處,殺出一隊人馬,清一色黑色僮服,身披黑色藤甲,手握撚槍
藤牌,一字長蛇陣排開隊形。為首一人,也是一身黑甲,下跨烏騅馬,身罩烏金
寶甲,頭頂黑龍吞日盔,手持玄鐵長槍。身高八尺,三十歲不到的年紀,面如鍋
底,如地獄的鬼王出世,又如九天魔王下凡。整個人殺氣騰騰,令人不寒而栗。
楊文廣見敵軍出戰,便喝道:「來者何人?」
敵將上下打量著楊文廣,只見他二十多歲的年紀,下跨追風千里駒,身披白
袍銀甲,頭頂亮銀盔,手持梨花爛銀槍。年紀雖小,卻氣度不凡,凜凜然立於三
軍之前,竟似鶴立雞群,高人一籌,分外奪目。從厚重的鎧甲下,露出一張白嫩
嫩的臉,方額懸鼻,唇似塗脂。這相貌,即使是男人見了,也喜愛有加。
敵將應道:「吾乃大南國陛下儂王之弟,無敵元帥儂智光是也!宋將快快報
上名來,我的槍下,不死無名之輩!」
楊文廣聞言大怒,道:「好你個賊將,口氣好生狂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爺這就讓你嘗嘗楊家槍法的利害,看槍!」說罷,已經趨馬向前,把手中的長
槍,朝著儂智光的胸口刺了過去。
儂智光也不含糊,用長槍在身前一格,把楊文廣的槍尖打了開去。他反手向
楊文廣遞出一槍,一抖手腕,瞬間翻出十餘朵槍花,直打楊文廣身上的幾處要害。
楊文廣趁勢回槍,封住身前,將儂智光的槍花一一化解。一黑一白兩個人,
戰到一處,如黑白兩道旋風,交錯盤旋,令人眼花繚亂。兩人約戰了五六十回合,
依舊難分勝負。
儂智光暗忖:「看這小將,長得眉清目秀,卻有這般身手!人道是楊家將無
敵於天下,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想我號稱南國第一戰將,卻連區區一名宋軍先
鋒都戰不下,又有何面目回去見皇兄!」
楊文廣的心里也在不停嘀咕:「想不到這南蠻之地,卻有如此能人!我本意
欲首戰得勝,報功請賞,振奮軍威。若我敗了回去,定被母帥問責!」
二人越戰越勇,又鬥了二十多合,依舊不分高下。兩旁陣上,戰鼓震天介響,
為主將搖旗助威。沙場之上,煙塵翻滾,已分不清哪個是儂智光,哪個是楊文廣,
就見黑白兩道虛影,不停地互相穿插旋轉。
突然,宋軍後方一陣混亂。楊文廣回頭一看,不知從哪里殺出一隊人馬,從
後隊直插上來,把宋軍的戰陣一下子沖得七零八落。楊文廣大驚,虛晃一槍,脫
離了糾纏。
儂智光哈哈大笑,道:「楊文廣,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處!我南國精
騎,早已在城外候你多日!」原來,儂智光早已得到探報,聞知宋軍先鋒已逼近
桂州,便派出一對人馬,埋伏在城外。待兩軍交戰正酣時,突然殺出,打宋軍一
個措手不及。
「不好!中計了!」楊文廣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該不聽母帥之言,擅自用兵。
但楊文廣不愧為名將之後,當機立斷,令人馬分成前後兩隊,前隊抵抗儂智光所
部,後隊抵抗伏兵。
「狗賊,竟敢用奸計暗算小爺!今日暫且饒你一命,待日後再取你首級不遲!」
楊文廣說罷,圈馬回奔,跑回本陣,指揮將士作戰。
令楊文廣大感意外的是,南軍的伏兵首領,竟是一員女將。只見她約二十來
歲的年紀,頂鳳翅盔,身披八寶鎖子甲,內襯櫻紅色戰袍,腰圍虎皮征裙,腳踩
鳳頭靴。長得面若桃花,腮如緋雲,兩道柳葉眉彎彎如月,鼻若瓊瑤,目似流星,
朱唇如點絳,膚色賽凝脂。楊文廣不由一楞,想不到南蠻之地,竟也有如此美貌
的女子。
兩人剛打了一照面,那女將道:「楊文廣,留下命來,放你離去!」
楊文廣聞言大怒:「你個女娃子,如此猖狂!還不快快退下!小爺手上的兵
器可不長眼,傷了你的性命,就休要怪我!」
那女將大笑,道:「楊文廣,如今你已是強弩之末,還敢口出狂言,真不知
好歹!」
兩人話不投機,便戰了起來。大出楊文廣所料,那南蠻女將,竟也是身手不
凡,只見她手里的一對雙股劍,舞得出神入化,渾身上下竟如被一道金光籠罩,
密不透風。楊文廣當時心下慌亂,一時半會,卻也戰不下她。
兩旁的士卒,一下子也陷入了一場混戰。大宋的禁軍,雖然久經戰陣,卻從
未與南蠻的士兵交過手。刀砍在藤甲之上,竟像是砍入海綿一般,縱使再大的勁
道,也被化為了無形。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有效的破敵之策。而儂軍自起兵以來,
亦未見過如此勇猛善戰的宋軍,一下子也懵了過去。
另一邊,儂智光也下令大軍沖殺過來,宋軍陷入了兩面作戰的險境。不多時,
宋軍的幾處陣地已開始崩潰。
楊文廣心知不敵,只好將防守陣型改變成突圍縱隊,一路廝殺,才終於沖出
了儂軍的重圍。當他殺到包圍圈之外,回頭一看,三千精兵,僅剩下不滿千人。
他還來不及悲傷,就聽到身後喊殺聲震天動地,知道儂軍緊追不舍。他回營的後
路已被截斷,往前望去,見前頭有一座不知名的山頭,便帶著殘部,從上山去固
守,一面令手下得力幹將,趁著敵軍尚未圍山,奔赴全州求援。
儂智光和女將所部人馬合兵一處,一直追趕到山下。時天色將晚,怕宋軍山
上有詐,不敢上山,便把整座山頭團團圍了起來。
儂智光下令在山道路口設鹿角,挖陷坑,防止宋軍突圍下山。女將謂儂智光
道:「三哥,將楊文廣困在山上,並非長久之計。此處宋軍先鋒雖然戰敗,但穆
桂英所率之中軍,必將接踵而至。桂州城內人馬不滿一萬,不足以抵抗,不如遣
人向邕州求取救兵,方為長久之計。」
儂智光點頭道:「吾妹深謀遠慮,不愧為大將之才。如何行事,全憑你吩咐!」
原來,這名女將名叫儂智英,是儂智高和儂智光的妹妹。她自小跟隨母親阿
儂,武藝純熟,深諳兵法,深得儂智高的信任。自從儂智高的父親儂存福和長兄
被越南擒殺之後,儂智高便成了一家之主。阿儂便讓儂智英輔佐兄長起事。時儂
軍下桂州,儂智高令三弟儂智光守城,又怕他身邊無謀士,便讓妹妹儂智英助其
禦敵。伏擊楊文廣之謀,正是出自儂智英之手。
儂智英又道:「如今楊文廣被困山上,不能回營。我們可派兵連夜襲取他的
營地,兩千首級,唾手可得。」
儂智光連連稱妙,又從桂州城內守軍中抽調兩千五百名人馬,偷襲宋軍先鋒
營。
全州城內,戰報如雪片般紛紛而至。穆桂英接到戰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道:「楊文廣豎子,不聽本帥號令,擅自用兵。導致首戰失利,損傷數千,有損
軍威。本帥必將按軍法處置,以謝三軍!」
楊金花見母親發怒,不敢言語,畏立一旁。楊排風進言道:「元帥息怒!楊
文廣雖然違抗軍令,致使喪失前師。然其終究是三軍先鋒,如若被儂軍擒獲,必
將使軍心渙散。唯今之計,當先設法救出文廣要緊。」
穆桂英聞言,傳令道:「傳本帥將令,令三軍今夜校場集結,三更出城,全
線向桂州推進!」
楊排風道:「元帥,不可!」
穆桂英疑惑道:「為何?」
楊排風道:「後軍糧草未濟,恐怕難以維系大軍推進。督糧官酗酒瀆職,征
調的糧草,都耽擱在路上,排風一直催問,孫總兵卻不理不睬,依舊我行我素。」
穆桂英微一皺眉,道:「傳督糧官孫振來見本帥!」
不一會兒,孫振醉醺醺地來到帥堂,見了穆桂英趕緊下拜。
穆桂英責問道:「孫總兵,大軍到全州已有數日,為何遲遲不見糧草到來,
是何原因?」
孫振出身官宦,並不明白行軍打仗,只道督糧只是一名閑差。因此自從大軍
開拔,整日在後營中飲酒作樂,以致於從京城和各地征調過來的糧草,全部延誤
在了半路。現在被穆桂英如此一問,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話來。
穆桂英見他一副醉態,便已明白了幾分,怒道:「孫振,你飲酒誤事,督糧
不力,延誤軍機,可有話說?」
被穆桂英這樣一問,孫振嚇得連忙跪倒在地,磕頭不止,道:「求元帥饒命。
下官知錯,請元帥網開一面!」
穆桂英道:「耽誤行軍,按律當斬!不過本帥念你初犯,暫不追究。不過死
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孫振押下去,重責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孫振一聽穆桂英要打自己,嚇得酒都醒了一半,叫道:「元帥,手下留情!」
然而,幾名刀斧手不由分說,就把孫振提了下去,押到校場,扒下褲子,狠
狠地打了三十記板子。
責罰完孫振,穆桂英對楊排風道:「現軍中糧草短缺,三軍難以推進。由本
帥自帶五千精騎突入廣南西路,設法去解救文廣。你暫代元帥之職,行元帥之令!」
楊排風道:「元帥,萬萬不可!你乃是三軍之主,如此行事,太過冒失。不
如由排風帶兵前去吧!」
穆桂英道:「南軍詭詐兇狠,你去恐難應付,何況文廣乃本帥之子,自當由
本帥親自前去營救。」
楊排風還欲再勸,穆桂英卻一擺手,道:「本帥心意已決,不要再勸!」穆
桂英決定親自前去,其實自有她的道理。她一直以來,都在和遼國、西夏等北方
國家作戰,卻從未和南方軍隊交過手。她身為三軍統帥,便想要去試探一番敵軍
的虛實,以便日後作戰指揮。
一旁楊金花道:「母帥,哥哥被困,女兒心里焦急萬分,不如讓女兒隨你一
同前往!」
穆桂英道:「不可!你初經戰陣,焉識打仗的道理?你還是先隨排風駐紮在
全州,待軍糧一到,隨大軍推進廣南。在此期間,一切號令,都要聽從排風的,
知道了嗎?」
楊金花不敢忤逆母親,默默地垂下頭不言語。
當天黃昏時分,穆桂英披掛整齊,只見她雖然年過四旬,卻依舊英姿勃發,
氣宇軒昂。兩道劍眉殺氣騰騰,明珠眼黝黑深邃,鼻若懸壺,口似點絳,凝脂賽
雪。頭上頂紫金盔,腦後垂兩束雉雞翎,身披七星鎖子甲,內襯繡雲邊錦緞戰袍,
淺綠色中衣。下披牡丹征裙,花開富貴。足蹬縷金絲牛皮戰靴,筒高及膝。身後
罩一頂紅色大氅,迎風飛舞。她點齊五千人馬,出了全州,向桂州馳援。
雖然嘴上說著要把楊文廣軍法處置,但是聽到文廣被困,心里比誰都焦急。
畢竟楊文廣是她的親生骨肉,還是楊家的唯一香火。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文廣被
敵軍困死,這也是她要親自帶兵解救的原因。
穆桂英一路上快馬加鞭,風餐露宿,僅兩三日,就已臨近桂州。根據探子來
報,前方不到百里,便可窺探桂州城墻了。穆桂英怕敵軍有詐,令士兵們放慢了
腳步。
一日,到了一個村莊上。村莊就在大路的一側,屋瓦齊全,座落井然。穆桂
英令士兵就地歇息片刻,自己帶了幾名親兵,進村去探聽消息。
不料到了村里,卻發現四下寂然,全無人聲,甚至連犬吠聲都沒有。穆桂英
好生奇怪,令親兵四處打探,仍未見人影,仿佛全村的人都在一夜之間蒸發了。
「此地甚是怪異,既找不到村民,我等還是先撤出村莊再作打算。」穆桂英
道。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聽到不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哭聲。
「元帥,哭聲是從村後的林子里傳來的。」一名親兵道。
「去看看!」穆桂英把手搭在身旁的佩劍上,快步向村後走去。
村後是一片竹林,竹葉依然是嫩綠色的。大出穆桂英意料,竹林里沒有潮濕
的泥土味和新鮮的青草味,迎面撲來的竟是一陣濃烈的血腥味。
「啊!」打頭的親兵驚叫起來。穆桂英急忙趨步向前,只見一個天然的大坑
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數十具屍體。這些屍體,竟然清一色都是男性。他們的身
上汩汩流出鮮血,像是剛被殺死不久。
見此慘像,穆桂英也不禁動容。她留下幾名士兵,就地掩埋這些屍體。自己
帶著剩下的人,繼續尋找哭聲的來源。
當她們進到竹林深處,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甚至連穆桂英這樣久經戰
陣的名將,也不由打了個寒顫。只見滿地的赤裸女屍,身上沾滿了泥汙和鮮血,
有些身首異處,有些姿態怪異。
哭聲是一名衣衫淩亂的少女發出來的。她蓬頭垢面,下身幾乎全裸,伏在一
具看上去年紀稍長的女屍上不停痛苦。
穆桂英的親兵都是豆蔻少女,見到這樣淫邪的場面,臉色都白了,不禁都別
過頭去,不忍直視。穆桂英親手解下自己的大氅,給那名少女披上。
不料那少女竟十分害怕,見到穆桂英直往後退。
穆桂英安慰道:「不要怕!我是宋軍元帥穆桂英,這里發生了什麼?」
那少女更加痛哭不止,啜泣道:「你們,你們是宋軍?」
穆桂英點點頭。
少女這才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道:「今日一大早,僮兵來了村里,把全村
的男丁都殺光了……又把村里的女眷趕到後山,大肆發泄獸欲。誰要是稍加反抗,
就立馬亂刀砍死……我和姊姊都遭了他們玷汙,姊姊被數名僮兵蹂躪致死……他
們,他們說,這是儂三王對他們戰勝楊文廣的犒賞。我,我當時昏了過去,他們
以為我死了,才沒有殺我……嗚嗚……他們都是一群畜生,魔鬼……」
穆桂英問道:「儂三王是誰?」
「就是南王儂智高的弟弟儂智光。」少女哭泣道,「他在儂家排第三,因此
我們這帶的人,都稱他為三王。人稱他患有精神疾,行事陰狠暴虐,常常無故殺
人,屠戮附近村民,奸淫婦女。桂州一代的鄉民,無不深受其苦……」
穆桂英默然道:「此等王族,不受天命,亡之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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