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ErBeiDe 發表於 2025-2-12 07:26:09

親愛的,我錯了!

本篇最後由 ptc077 於 2017-6-30 17:33 編輯
  第一章
  二十七歲的范永晔身著咖啡色西裝外套,未扣上的外套底下配上白色棉質T
恤,微風一吹拂而過,T恤竟然直通通地垂晃著,明眼人可以一看就很清楚地聯
想到衣服底下必是一副清瘦的身軀。
  他提著公事包,快步邁入巷子里一棟絲毫不起眼的公司里。走進公司大門旁
的吧台後,一個轉彎,進入個人專屬的工作室,他將超薄手機和筆記型電腦放在
一張超大辦公桌上後,隨即端正坐在高腳椅上。
  「永晔,好消息、好消息,你的工業設計作品在全球工業設計大賽中,奪得
德國reddot、iF、以及美國IDEA三座金獎!」他的合夥人孔繁毅快
速推門而入,手舞足蹈地與他分享這件好消息。
  「哦?」范永晔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他英俊無比的臉龐上,有著冷肅的沈穩
神情,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銳不可擋,但渾身上下充滿憂郁氣息。不過他的沈默
卻絲毫無法影響到眼前咧嘴大笑的男人。
  「你知道這是多麽大的光榮嗎?只要消息一傳出去,我們的訂單就接不完了。」
孔繁毅高興得眉開眼笑,想要高舉雙手大聲歡呼,畢竟這種殊榮實屬難得。
  范永晔看著合夥人雀躍的笑容,也感到高興,很配合的揚起嘴角。這些獎項
都是國際大獎,也必定能受到國際設計師的肯定與矚目,是他在工業設計領域上
一舉成名的時候了。
  「你怎麽沒有我想像中的高興?」孔繁毅原本因爲這件大消息而咧開嘴笑著,
好一會兒才發現范永晔沒什麽開心的表現,依舊只是展現出淡淡的笑容,笑容中
還藏有一絲絲模模糊糊的憂愁。
  「我很高興。」范永晔雲淡風輕地轉移話題。「消息傳出去後,現在業界的
回響如何?」
  「好得不得了,你得獎的産品『防潮箱』獲得很多設計師的詢問,他們都非
常贊歎制作工藝的技術和使用材質如此切合,不僅有美感,而且符合使用需求。」
孔繁毅高興得想跳舞,一會兒就忘記合夥人並未如預期的展現興奮的反應。
  「其他設計師的反應呢?」
  「他們也很高興,也終於能夠了解你對産品材質與功能的吹毛求疵,現在大
家的工作活力足足增長了十倍。」孔繁毅笑著說。
  范永晔和孔繁毅在三年前合作開設「曦」工業設計工作室,毫無奧援的兩人
憑著執著的熱情與理想,翻電話簿逐一打電話給廠商自我推薦,不管刮風或下雨,
兩人騎著摩托車在大街小巷穿梭,只爲了獲得設計案。
  三年後,兩人的工業設計成果終於受到廠商的青睐與肯定,訂單一筆接一筆
的送上門來,他們也終於不用日曬雨淋四處去接設計案了。而隨著訂單的成長,
工作室也找來了幾位志同道合的設計師分擔工作責任,但這群設計師卻因爲范永
晔對産品的講究與龜毛態度,一度鬧內讧,想要集體辭職。
  直到范永晔領導推出的産品今年在全球工業設計大展中連續獲獎,這群設計
師才終於認同范永晔,也答應繼續爲公司賣命,內讧事件終於告一段落。
  「這樣呀!」范永晔拿起電腦畫筆,隨意在螢幕上畫出一個草圖,心不在焉
地問著合夥人,「我還沒進公司前,有人找我嗎?」
  「你的母親打電話來找你,要我問你明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參加父親的七十歲
生日聚餐。」孔繁毅據實以告。
  范永晔一頓,停下畫畫的動作,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幾點打來的?」
  「大約九點半吧!」孔繁毅想了想又續道:「你母親希望這次你一定要回家
參加父親的生日聚餐,畢竟你已經有六年沒回去了。」
  「我知道了。」范永晔嘴角一撇,沒說什麽話,繼續拿起畫筆在電腦上工作,
不一會兒,一個類似滑鼠的草圖就完成了。
  「永晔……」孔繁毅遲疑地開口。「你不回家一趟嗎?雖然我沒有告訴伯母
我們一起工作,但是她一直想知道怎麽直接聯絡你,你不能總是拿我當擋箭牌吧!」
  范永晔沒說話,但握著畫筆的手卻有絲顫動。
  「我聽到范媽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我看你還是回去看看好了,萬
一家里有什麽事……」孔繁毅小心翼翼地開口,深怕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痛楚。
  范永晔握住滑鼠的手一動也不動。
  「你懲罰自己六年了,應該要試著放開內心的枷鎖了……你這樣下去對事情
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會好好想一想。」范永晔垂眼,語氣淡然,也代表話題可以就此結束了。
他手上的滑鼠繼續移動,繼續在電腦螢幕上繪畫草圖。
  孔繁毅看著合夥人,內心忍不住歎氣。
  他是范永晔的國中同學,從小兩人一起長大,除了有一段時間因爲念不同的
大學而分開之外,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他不太清楚范永晔大學時期發生什麽事,
但他很清楚這幾年他的抑郁和痛苦。
  范永晔從大學時期就離家獨自在外打拚,連家都沒回,還警告他不得向父母
透露他的聯絡方式。但不巧的是,某天他在路上閑逛時剛好碰到范母,他被盤查
得黔驢技窮,勉爲其難地留下自己的電話,並向范母保證范永晔的平安。
  之後,范母三不五時就會打電話透過他來問兒子的消息,他只得當中間人幫
這家人聯絡感情;偏偏范永晔心結未解,就是不願意讓父母知道他的消息,頂多
寄張明信片回家報平安,害他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怎麽辦呢?如何才能解開范永晔的心結呢?
               ★☆★☆★
  「你最好趁我現在心情還可以時,將事情給我解釋清楚!」一名面容秀雅的
女子突然闖進辦公室里。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沒有抬起頭來看她,反而自顧自地閱讀手上的卷宗,
神情也是維持一貫的平靜無波。
  「你說話呀!到底怎麽回事?」女子的聲音帶有濃烈的怒氣。「不解釋清楚
我會很生氣!」
  「啧啧啧,一個女孩子家脾氣這麽糟糕,沒有男人敢領教的。」男人慢吞吞
地阖上卷宗,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她。
  「關你什麽事!」她氣呼呼地反駁,一點都不將男人的話放在心上。從眼角
余光瞥見男人聽見這一句話時的臉色,她心中反而升起得意的快感。「而且沒有
男人敢領教最好,我求之不得。」
  「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卻步嗎?」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下子就控制住脾氣。
  「你太過分了,不要以爲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就可以這樣控制我!」她突
然猛烈大喊,聲音尖銳而瘖瘂,「告訴你,我不吃這一套!」
  大白天的,「連豐企業」總經理辦公室就傳來這麽囂張的叫喊聲,照理說員
工應該趕快報警或請保全來解決,但員工們對這叫聲恍若未聞,依舊埋頭苦干地
努力辦公。
  因爲大家都知道,正在吵架的那一對男女是總經理江永岷和他妹妹江詠曦。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每個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糾紛,員工們才不會蠢得去
自找苦吃哩。
  「你這麽大聲做什麽?難道你這幾年都沒有學會一些規矩嗎?做事情只會大
呼小叫是不會有長進的。」江永岷語調依舊平和,淩厲的雙眸卻閃耀著不以爲然。
  「我不這麽大聲,你根本不理我!你以爲我會像你的下屬一樣,對你唯唯諾
諾嗎?」她冷哼。「我可不是軟骨頭。」
  「原諒我如此驽鈍。你乾脆直接告訴我,我做了什麽事讓你脾氣這麽大?還
有,你不是還在上課嗎?爲什麽會突然跑回來?據我所知,你下個月就要發表論
文了,怎麽還有時間搞這種飛機?」江永岷淩厲的雙眼冷淡地瞄她一眼,對她的
行事作風實在無法苟同。
  「你放心,我不會那麽白癡。我早就完成論文了,就等指導教授給予建議,
再做小幅修改。何況我再不回來找你算帳,你把我賣了我可能都還不知道!」江
詠曦放下手上的大衣和手提包,一臉諷刺地對哥哥說道。
  江詠曦雖然是江永岷唯一的妹妹,但卻是同父異母,江詠曦的母親是江永岷
父親的外遇對象。原本江詠曦是和母親相依爲命,也不知道自己有爸爸,在母親
過世之後,十七歲的她才被江永岷接回江家,那時候,江家也只剩江永岷一個人,
他的雙親早就先後過世了。
  江家本來就有點錢,六年前,原本只能算是中小型企業的「連豐企業」在當
時二十八歲的江永岷接手後,盈余從百萬躍升至十多億,實力不容小觑。
  當初十七歲的江詠曦被帶回江家不久,馬上就被江永岷著手安排出國念書。
  所以他們之間沒有兄妹情深的情誼,有的只是割不斷的血緣關系。如此過了
六年,在江詠曦快拿到碩士學位時,她卻突然跑了回來。
  江永岷一臉莫測高深地打量著妹妹,看到她臉色紅潤充滿朝氣,才緩緩歎了
口氣說道:「算帳?我有做了什麽惹你生氣的事嗎?」
  「聽說你不答應我留在澳洲工作。」江詠曦一甩頭,長發一掃一蕩,幾咎發
絲停留在她臉頰上,「我告訴你,雖然你是我大哥,也不能干涉我的決定!」
  江永岷沒有答腔,只是凝視著她。他就知道秘書會將這件事情搞砸,他只是
要秘書通知江詠曦畢業後立刻打包回家,沒想到還會衍生這些莫名的事端。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江詠曦氣呼呼地瞪視他。「我已經成年了,可以
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青春不該蹉跎,她要幸福地過自己的人生!
  「我不是不讓你留在澳洲工作,而是希望你回來。畢竟你在那兒也待了六年,
夠久了。」他皺起了眉頭,不再沈默。
  江詠曦在被他接回家前,曾經曆過慘痛的情感挫傷,緊接著又遭逢母喪,所
以有一段時間,她深陷在痛苦的深淵中,每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那時他剛接手
家族企業,忙得不得了,逼不得已,他才將她送出國念書,讓她展開新的生活。
  現在,六年的時間夠了,他們兄妹也應該團聚了。
  「我不想回來,我想留在澳洲。」她才不要留在這曾經讓她傷心的地方。
  「我不答應。」
  「你算哪根蔥?怎麽可以左右我的決定!」她任性駁斥。
  江永岷被挑起了怒火,「你是我妹妹,我出錢讓你出國念書不是要你學會與
我頂嘴!」
  「那些錢在我工作之後,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她就是不肯讓步。
  六年前,她被送出國時,就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回來了,離開這塊傷心地之後,
她要重新開啓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要接觸台灣所有的人事物,沒想到這個想法竟
然被大哥否決。
  江詠曦其實很清楚,大哥對她算很好了,金錢無限提供,只要是她想要的東
西,都會無條件供給。雖然工作繁忙,也不忘安排時間到澳洲去看她。但是,大
哥不會知道她的盲點與弱點,她實在不想留在台灣生活。
  「是嗎?你以爲錢這麽好賺?」他冷冷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脾氣怎麽會越
來越火爆,竟然也會和他頂嘴。「你以爲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出席時尚派對叫做有
錢人嗎?真正的有錢人每天都要工作十多個小時。」
  「我沒這麽膚淺,我也了解工作的重要性。不過我快拿到碩士學位了,也已
經有公司邀請我到他們公司上班。」她得意地說。
  「你真的不想回台灣?」
  「回來干嘛?反正我現在只有一個人,台灣又沒有親友,住在我熟悉的澳洲
不是很好嗎?」
  「我是你唯一的大哥,你竟然敢說自己是一個人?」江永岷臉色都變了,沒
想到江詠曦這麽不把他這個異母大哥放在心上。
  江詠曦一愣,心虛地開口,「大哥,對不起,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希望能夠更獨立,不用一直待在你的保護羽翼之下。」看到大哥變臉,江
詠曦也知道自己講錯話了,因此語氣不由得放軟,但她的心底卻知道,不管任何
人或任何事都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你認爲我是你的絆腳石?」他抿緊雙唇,臉色鐵青。
  江詠曦見狀,心跳更是漏了半拍。「我只是想要獨立而已……」
  「你不用因爲六年前的事情而耿耿於懷,畢竟你那時候只有十七歲,很多事
情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可以扛起來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讓自己更獨立,就是要
證明自己能夠不再受人擺布,所有事情也能夠自己決定,但是你難道不願回來和
大哥一起住嗎?」
  江詠曦一僵,瞬間蒼白了臉。對她而言,那件事一直是她想遺忘的過去,她
一點也不想再提起。
  「大哥,你不用爲了我而想把我接回來一起住,也不用替爸爸補償我,更不
用想盡辦法補償我失去的一切,過去的一切都算了。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你有
自己的生活要過,不用把我考慮進去。」
  「我只有你這個妹妹,要求自己的妹妹回來和我一起住有什麽不對嗎?」江
永岷眉頭一皺,很不喜歡聽到她這麽說。她話里的涵義很明顯,根本就是打算和
他劃清界限。
  「大哥,你以爲自己幾歲了呀?」她也皺起眉頭。「你應該去找個老婆,組
織自己的家庭,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她不要大哥忘卻自己的終身大事,反而只關心她這個妹妹,這樣似乎本末倒
置了。
  「我當然知道。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淡淡地說。「時機到了,我會
帶個老婆回家的。我反而比較擔心你。」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她一臉不解。「只要你不要插手管我的事,我相信
自己一定能夠將大小瑣事處理得非常合宜。」
  「是誰上次自己一個人到紐西蘭玩還迷路的?又是誰哭著打電話回來求援?」
他涼涼地提醒她的「可怕」事迹。
  她臉色微赧。「我只是很容易迷路,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是嗎?」他很不以爲然。
  江詠曦一天到晚嚷嚷要獨立,結果連去澳洲附近的紐西蘭旅遊也會因爲迷路
而哭著打電話回來,憑她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行爲,要說服人她是可以獨立生活
的,相信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
  「當然是啰!我好歹書念得不錯,碩士學位也唾手可得,在社會上曆練一番
之後,相信也能闖蕩出一片天。」她得意洋洋地說,一點都不將大哥戲谵的眼神
放在眼里。
  「我真的懷疑,出國念書六年,你到底學會了什麽?難道只學會了狡辯嗎?
那我還真是浪費錢了。」他故意歎口氣。
  「胡說!」她聽了很火大。「都是因爲你惹我生氣,我才會和你辯論。聽清
楚了,我是辯論不是狡辯,這樣差很多哩!」她正色說道。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花費這麽多時間和她唠叨實在太沒效率了。她只要乖乖
聽從他的安排,相信她一定可以在他的監督和照應下,過著幸福穩定的生活。
  「反正你只要照著我的方式做就是了。」他淡淡地下達命令,覺得自己的安
排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我才不要。」她覺得這一切很荒謬,「你不要試圖主宰我的人生,我可以
自己規畫和掌握,而且一定過得比你安排的人生還要幸福。」
  「我沒有控制你的人生,我只是建議。」當然囉,如果她不接受建議,就直
接把她綁回來,到時還怕她脫離他的掌握嗎?
  「是喔!」她睨他一眼。「沒有控制,只有強迫性的建議。」
  「小曦,你就先回來和大哥一起住,順便到公司上班,幫我處理一些簡單的
行政事務,如果你真的不習慣,大哥再把你送出國好嗎?」江永岷放柔聲音,開
始動之以情。
  「我……」她一愣,沒想到大哥會這麽說。
  「我們兄妹倆這麽生疏,一點都不像是親兄妹,你就讓大哥親自照顧你一陣
子好嗎?」他繼續勸說。「你我各自成家之後,這種機會應該不會再有了。」
  江詠曦遲疑著。大哥的語調非常輕柔,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繼續和他唱
反調似乎也不對。而且其實他根本不用照顧她,如果不是他,她這幾年也不可能
過得那麽優渥,她也應該報答大哥這幾年對她的照顧。
  忖思片刻,她呼了口氣。「好吧!但是如果我真的想要出國,你不能攔我唷!」
  「那當然。」江永岷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既然這樣,你就盡快打包行李
回家來吧!」
  「好。」她應允。
  雖然答應了大哥留在台灣,但她的內心深處卻非常不安,害怕內心的記憶再
度被開啓,再度撕裂她的心。
  一個人的一顆心被撕裂一次就夠了,因爲那傷痕永遠不會撫平……
               ★☆★☆★
  不要!停下來!不要!我才十七歲呀!
  對不起,我傷害了自己;對不起,我的身體。
  對不起,不管是幸福還是未來,都無法給你。
  好痛、好痛,不僅是肚子痛,心也好痛……
  真的,很對不起……
  砰地一聲巨響,被驚醒的江詠曦睜開雙眼,迅速從床上坐起身,茫然一望,
才發現窗戶被風吹開,撞擊到窗框,發出聲響。
  唉!怎麽會作這種夢呢?明明幾乎已經忘記了……
  她雙掌掩住在睡夢中淚濕的雙頰,右手下意識地摸著肚子,仿佛想要尋找什
麽,那兒曾經有過什麽,但是,現在空空的……
  一定是地理環境的關系!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待在台灣,明明觸景傷情是真有
其事,偏偏還要故作堅強。
  江詠曦望著燈火通明的臥室,微微歎口氣。十七歲之後,她就習慣睡覺要開
燈,因爲處在黑暗的環境會讓她心慌意亂。尤其母親過世之後,她的症狀更嚴重,
只要一待在黑暗的地方就會恐慌。
  她瞄了瞄床頭的時鍾,現在才淩晨三點鍾,一片寂靜無聲。在大家都在睡夢
中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清醒著,而且是痛苦地清醒著,這會讓她覺得更孤獨,
乾脆起來上網找個夜貓子網友聊天吧!
  緩緩起身穿上厚棉外套,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明,她打開臥房門,走進
明亮的走道,臥房對面的書房門稍稍開啓,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里頭一樣光亮。
  看來只有和陌生人閑扯淡可以讓她暫時忘卻痛楚……
               ★☆★☆★
  「永晔,你終於回來了!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孔繁毅,希望他轉達消息呢!」
范永晔的母親高興得阖不攏嘴。她千盼萬盼這個兒子能回家探視父母,沒想到他
如此狠心,六年來只是寄明信片回家報平安,連一通電話都不打。
  「媽,你好嗎?」范永晔淡淡地問候母親,但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我很好,我很好。」范母眼角含淚,欣慰兒子終於回家了。「你爸爸身體
也很好,只是頭發白了很多。」
  「他還在生我的氣嗎?」
  范永晔的語氣淡得不能再淡,仿佛只是陌生人的對話。范母聽出兒于刻意的
切割,纖細的身子倏然一僵,淡淡的哀傷浮現在眼角,一陣沈默的對視阻隔了彼
此,但她硬是壓抑悲傷的情緒,強打起精神,展顔面對兒子。
  「你爸爸他……表面上是這樣,但我知道他其實很想念你。幸好今天你回來
幫他祝壽,他等會兒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依舊淡漠的范永晔踩著沈重的腳步走進客廳,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爸,生日快樂。」這是他們父子六年來第一次見面,卻生疏得讓人心寒。
  范立凱迅速放下報紙,抬起頭看著好久不見的兒子,雙眼瞪大,沒有欣喜反
而一臉怒氣。
  「你這個不肖子,竟然無聲無息地離家出走!要不是你會寄明信片回來報平
安,我們都以爲你消失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台中。」范永晔淡淡地解釋,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你去台中做什麽?」
  「念大學,然後工作。」簡潔的回答,仿佛多說一句話是種浪費。
  「你不知道我們會擔心嗎?」范父臉一沈,神情執拗。
  「我知道。所以我有寄明信片。」范永晔的回答依舊平聲靜氣,毫無起伏。
  「明信片上沒住址,要不是你媽去年在路上碰到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孔
繁毅,恐怕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真是白養了你這兒子!」范父全
身微顫,氣得臉都白了。
  「爸,平心靜氣,火氣不要太大。」他淡淡地說。「你年紀不小了。」
  「你也知道我年紀不小了?那你竟然還讓父母親這麽擔心!」范凱立越說越
氣。
  「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自己。」他的語氣不是很在乎,還有點淡淡的不
以爲然和疏離,但范凱立沒注意到,一旁的范母倒是注意到了,一臉憂心忡忡。
  「你這是什麽話?」范凱立的語氣又激動起來。「你別忘了,我只有你這麽
一個兒子!」
  「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是只有我。」范永晔淡淡地反駁。
  「我早就不把他當我的兒子了。」
  「是嗎?」范永晔譏嘲地說。雖然他從未見過唯一的哥哥范育民,但對父親
如此絕情感到心灰意冷。
  范永晔出生於宗教世家,他的父親范凱立是基督教會牧師。范凱立在娶范永
晔的母親陳家華前,曾經有過一段婚姻,育有一子范育民,後來雙方離異,兒子
歸給女方,爾後范凱立又娶了陳家華,生了一個兒子范永晔。
  小時候,住在知識不流通鄉下的范永晔經常遭同學取笑,同學們搞不清楚牧
師和神父的差別,譏諷他的父親「牧師還能結婚生子?而且還娶兩次!」從小安
靜乖巧的范永晔就在這種被取笑的童年陰影中長大,造就他在青春期的叛逆、張
狂與自私,也鑄成了一項人生中的大錯。
  范母眼見丈夫與兒子開始針鋒相對,急忙當和事佬,轉移話題。「永晔,你
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媽,我不餓。」他只是經過這兒,順便回來看看而已,進家門根本不在他
的行事曆里。
  「那吃些水果吧!」范母連忙幫兒子張羅。
  「好。」對母親,范永晔一向不會怒氣相向,但想到當年她沒有站在他這邊
支持他,內心中仍有許多怨怼。
  「你在台中做什麽工作?爲什麽不回家來?」范凱立又急著想知道兒子的行
蹤。
  「我想要訓練自己獨立。」范永晔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漠和譏嘲,「畢竟我已
經成年了,不需要一直靠著父母。」
  「但也不能失去聯絡啊!你到底在搞什麽鬼?我從小是這樣教你的嗎?」范
凱立火氣一來,又開始怒目相向。
  「爸,你別管,反正我做事會有分寸。」
  「什麽?你敢這樣對我說話?」范凱立咆哮道。
  懶得聽父親怒火四射的抱怨與咆哮,范永晔拿下眼鏡,揉揉發酸的鼻梁和酸
澀的眼睛,覺得異常疲倦。
  昨天知道母親打電話來後,他就一直心神不甯,連他最愛的工業設計工作也
無法繼續,晚上更是失眠一整夜,腦海中想的全都是她,想到自己當時的自私和
愚蠢,就算是千刀萬剮,也無法抹去他內心的歉疚。
  「你怎麽不說話?當我的話是放屁嗎?」父親依舊在他耳邊咆哮。
  他戴上眼鏡,「爸,既然你那麽討厭見到我,我就先離開了。」
  不待父母親反應過來,他倏然轉身離去,不管背後的吼叫聲與啜泣聲。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他們父子之間本來就有點生疏,父親忙於宗教工作,母
親則專心照顧父親的需求,至於他,在發現自己常被附近鄰居的小孩取笑之後,
他變得自閉與內向,常常逃學躲到樹上,直到放學之後才回家。很可笑的是,父
親都不知道這一切。
  趁夜驅車趕回台中的住處,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他疲倦地癱軟在床上,試
圖休息片刻以應付明天的工作,但過了半晌,依舊無法成眠。
  他睜開眼睛,起身打開床邊桌子的抽屜,拿起他的收藏寶盒。
  盒子里滿是他從小到大的圖畫。小時候遭受同侪的取笑時,他總會躲在樹上
畫畫,畫出屬於自己的世界。那時繪畫對他而言主宰著他生命的一切,閉塞與被
嘲諷的世界可以在繪畫的魔幻世界里,找到情緒的出口。
  也因爲對繪畫的技巧與熱愛,他才能一步一步成爲工業設計師,讓自己的情
緒透過設計成爲一件件與衆不同的産品。
  歎了口氣,他翻出寶盒里所有的東西,一一將之擺在床上,當收藏寶盒里只
剩下一件東西時,他不禁神情一僵,萬種情緒湧入心頭。
  這是一張用雲彩紙和瓦楞紙做成的卡片,上頭有兩寸的個人照片,被人小心
翼翼地貼在漂亮的彩色紙上,照片上的女孩大約只有十幾歲,年輕稚氣的臉龐開
懷地笑著,仿佛不識人間愁滋味。
  而在女孩旁邊有另一張個人照片,那是年輕時的他,也被畫滿了好多紅色心
心,兩人的照片則一起被一顆大紅心包圍,象徵著濃郁的戀愛滋味。照片旁邊用
了幾個顔色的色筆寫下幾個字——江詠曦的最愛是范永晔。
  「小曦,你去哪兒了?」他喃喃低語。
  顫抖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撫過照片,喉頭倏然湧出一股強烈的酸澀感,壓抑著
內心的翻湧。
  「我把我的個人照片送給你唷,你一定要好好保存。」還記得她在他耳邊殷
切叮咛。
  他還記得她拿這張卡片給他時又嬌羞又興奮,一張臉卻笑得好開心。爲了回
報她的心意,他特別畫了兩個人相親相愛的素描畫,並交予她收藏。
  「爲什麽你就這樣不見了?」他悲傷地喃喃自語,猛然將照片拿在手心,緊
緊地握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喉頭發出低啞的哽咽聲。
  照片里的人兒巧笑倩兮地看著他。
  范永晔眼眶含淚,不舍地摸著照片上的人兒,五味雜陳地看著照片旁的字迹,
對照今日的分別是如此諷刺的景象。
  無法給她安全感、無法給予承諾、無法給予她要的負責,逼得她不得不離開
一切,所有過錯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我不是故意這麽說的,我後悔了。原諒我,好不好?」他的目光一片迷離,
記憶回到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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