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
蔡昌義眉飛色舞,道:“賈姑娘的師尊啊!她不是因爲司馬大俠的血案回避你。”華雲龍心頭一跳,道:“你有證據?”
蔡昌義道:“要什麽證據,有道理還不行嘛?你謝謝你了,蔡公子,你替賤妾仗義執言。”
蔡昌義戆直得很,雙手連搖,道:“不要謝我,我不解之處,比他們更多。”
華雲龍已陷沈思之中,那象征余、蔡二人所講的話,已經發生了作用。
賈嫣心頭大爲舒暢,盈盈一笑,道:“你請問吧!賤妾但有所知,一定不令蔡公子失望。”
蔡昌義目光一亮,道:“真的麽?那我問你,你爲何要將華老弟擄來金陵?”
這句話,他已憋了很久,他一直希望余、華二人能問,豈知他二人偏偏不問,如今卻由他自己問了出來,他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心頭的舒暢,那是本必形容了。
近料。賈嫣神情一怔嗫嚅半晌,卻無一言出口。
蔡昌義大感不忿,目光一棱,大聲叫道:“你這人言而無信,這第一問,你就不答應?”
但見賈嫣臉泛桃紅,結結巴巴的道:“賤妾……賤妾……”
忽聽雲兒吃吃一笑,道:“蔡公子,我師姐對華公子心儀得很,你何必一定叫她回答呢?”
這話一出,賈嫣垂下了頸,蔡昌義目光一楞,傻住了。
頓了一下,只聽華雲龍一聲冷哼,道:“小丫頭花言巧語,你道華某信你的鬼話?”
雲兒急聲道:“誰講鬼話,不信你問我師姐,哼!開口罵人,多神氣嘛!”
華雲龍臉上一紅,但仍扳著臉孔,冷聲道:“我請問,所謂‘人是多多益善’,這話可是你講的?”
雲兒眼睛一瞪,兩手叉腰,凶霸霸的道:“是我講的,怎麽樣?”
賈嫣將頭一擡,急聲道:“雲兒少講一句。”
雲兒鼻子一皺,氣唬唬的道:“他講話多氣人嘛!”
賈嫣幽然一歎,道:“反正師父已經頒下禁令,不準咱們與華家的人來往,再講也是無用,你又何必多生閑氣。”
話聲一頓,目光移注華雲龍,肅容接道:“華公子,非是賤妾不知羞恥,事到如今,賤妾不講,難以去你之疑。你想想,以你的人品,你們華家的聲望,身爲女子,幾人能不悠然向往?賤妾將公子擄來金陵,確是存了一份私心,好在事已過去,也無須再加掩飾了。”
她星眸中升起一片霧水,頓了一頓,泫然欲泣的繼而又道:“至於雲兒所講‘人是多多益善’那句話,賤妾不想隱瞞你,也不想多加解釋,總之,家師有意創建‘姹女教’,創教非易,憑咱們幾個女子,成不了大事,咱們姐妹遇上資秉相符的人,若是意氣相投,便有意延納入教,收歸己用,如此而已。賤妾言盡於此,信與不信,那是但憑公子了。”
這番話,縱有隱諱之處,卻也堪稱坦率的了,何況其中另涉男女之情,華雲龍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更不是鐵石心腸,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惘然無詞以對。
那賈嫣的性子倒也硬朗,明明泫然欲泣,淚珠在那眼眶內滾動;但卻強自抑止,不讓它掉下來,此刻忽又將頭一昂,向蔡昌義道:“蔡公子,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蔡昌義先是一怔,旋即亢聲道:“沒有啦!”
猛一轉頭,不願去瞧賈嫣的模樣。
那賈嫣淒然一笑,道:“既無可問,咱們喝酒。”
端起酒懷,一仰而盡,趁勢拂去眼中的淚珠。
這等舉止,當真撼人心弦,余昭南默默無言,華雲龍更是心神俱震。
就在此刻,幽徑之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賈嫣黛眉一蹙,惑然問道:“是陳二麽?”
只聽樓下一人答道:“是的,是陳二。外面來了兩位客人,堅持要嫣姑娘相陪。”
賈嫣眉頭皺得更緊,道:“你沒講,我在陪客。”
陳二及樓而止’道:“講了,來客蠻不講理,申言姑娘若是不去相陪,他們要搗爛咱們的怡心院。”
蔡昌義心里別扭得緊,一聽此話,頓時怒吼道:“豈有此理,什麽人敢來撒野?告訴他們識趣一點,不然我打斷他的狗腿。”
陳二哀聲道:“蔡公子千萬歇怒,咱們生意人,惹他們不起。”
蔡昌義蓦地站起,似欲奪門而去。
賈嫣急聲道:“蔡公子請坐,待我問問清楚。”
站起身來,走出廳門,倚著廊邊的朱欄,向下問道:“陳二,那是怎樣的兩個人?是熟客還是生客?”
陳二昂首上望,滿臉焦急之色,敞聲應道:“是生客。一個貴胄公子打扮,一個身著藍緞勁裝,臉貌醜陋不堪,兩人同是身佩寶劍,好像是江湖中人。”
賈嫣微微一怔,蹙眉道:“江湖中人?可知他們的姓名?”
陳二道:“姓仇,彼此一稱三哥,一稱五弟。”
蓦聽來客姓氏,華雲龍等不覺驚然動容,紛紛離座而包,大步走了出去。
只見賈嫣身子一震,繼而急聲道:“你快去,穩住他們,說我就來。”
陳二應一聲“是”,轉身如飛奔去。
賈嫣回轉身來,華雲龍等已經到了門口。
只聽華雲龍激動地道:“是仇華?我正要找他。”
賈嫣焦急地道:“不,你要找他不能在這里。”
華雲龍目光一棱,道:“那爲什麽?”
賈嫣優形於色,道:“華公子,賤妾將你擄來金陵,已是大錯,我總想保持這片基業,這也是賤妾治酒相待的真正原因。華公子,‘姹女教’如能及早創立,對你們華家有益無害,你何必定要令賤賣爲難,要使賤妾弄得不堪收拾,愧對家師呢?”
她心中著急,講起話來,已是語無倫次了。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我並無惡意與你爲難,須知仇華也是殺害我司馬叔爺的嫌凶之一。”
賈嫣心情惶急,不願聽他多講,截口接道:“華公子,你若同情賤妾的處境,最好不要在怡心院與他碰面,去此一步,碰面的機會多得很啊!”
余昭南心中不忍,接口說道:“華兄,我聽你講,此仇華並非那仇華,不可能都與司馬大俠的血案有關吧?”
華雲龍道:“有關無關,現在言之過早,他二人同名同姓,屬下的人數與服式又盡相同,這中間豈無道理?機會難得,小弟不能當面錯過。”
賈嫣大急,道:“華公子,你是在扯自己的腿麽?”
華雲龍瞿然一驚,道:“此話怎講?”
賈嫣急急道:“實對你講,賤妾師徒時時都在注意江湖動態,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你們華家不利,你若堅持要與仇華在怡心院碰面,破壞了咱們的基業,於你並無好處。”
華雲龍凜然一震,未及轉念,已聽蔡昌義大聲叫道:“走啦!走啦!小雲兒,將那寶劍行囊拿過來。”
雲兒聞言,急忙取過寶劍行囊。
賈嫣接到手中,又輕柔的遞給了華雲龍,撫慰似的道:“華公子,你請放心,咱們師徒決不作愧對華家的事,這是家師叫我轉告你的,你幫賤妾的忙,也就是幫你自己的忙,求求你,你請走吧!”
輕聲軟語,焦急中別有一番情意,華雲龍不覺脫口道:“那麽你呢?”
賈嫣笑了,輕快的笑了,螓首微楊,凝視著華雲龍道:“我不要緊,我會處理的,謝謝你。”
雲兒適時接口道:“三位公子,請隨雲兒走。”
於是,華雲龍渾渾噩噩的接過行囊寶劍,但覺腦際一片混沌,緊隨雲兒身後,由兩側繞至前院,跨上馬背,施施然轉回了“醫廬”。
“醫廬”漆黑一片,不見一絲燈亮,余昭南一聲驚呼,脫口叫道:“噫!怎麽回事?”
蔡昌義也道:“是啊!二鼓三點,不過戌末時分,怎麽都睡了?”
華雲龍心頭一緊,未及轉念,余昭南已自策馬急馳而前。
三人到達莊前,只見轉角掠出一條人影,輕聲問道:“是昭南兄三位麽?”
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到眼前,原來竟是高頌平。
余昭南越發奇道:“頌平兄,怎麽回事?舍下有了變故?”
高頌平哈哈一笑,道:“沒有,沒有,防患未然而已。”
輕輕一擊掌,院門應聲而開,前廳也燎起了燈火。
高頌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後院,逸楓兄與伯母坐鎮中廳,伯父四下巡視,往來接應,哈哈!守株待兔,僅僅守住了你們三位。”
忽見“江南儒醫”出現在廳門之前,朗聲接道:“頌平言語欠當,你怎知沒有人來?”
高頌平朗聲笑道:“侄兒喝了半夜的西北風,我這是講個笑話。”
“江南儒醫”道:“講笑話不能傷人,傷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結怨的,逸楓的主意不算多余啊!”
高頌平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道:“是,侄兒知錯了。”
華雲龍晴暗地忖道:這位前輩春風化雨,時時不忘規戒晚輩,更難得和煦宜人,令那受教之人心悅誠服,“主陵五公子”追隨左右,那是受益非淺了。
三人早已下馬,“江南儒醫”見到華雲龍手中的寶劍行囊,頗感意外的道:“怎麽?龍哥兒,此行沒有發生沖突麽了”
華雲龍道:“有勞老前輩懸念,此行縱然未曾發生沖突,晚輩卻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醫”惑然道:“哦?究竟怎麽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賈嫣並未趨避,尚且備酒相待。”
蔡昌義對賈嫣的印象不壞,搶著接道:“賈嫣對華老弟不差,她是有問必答,坦誠得很。”
“江南儒醫”愕然道:“這就奇怪了,今夜前來探道之人,莫非與那賈嫣無關麽?”
高頌平雙眉一挑,驚呼道:“怎麽?今夜當真有人來啦?”
“江南儒醫”蹙眉颔首道:“二更時分,有一人影瀉落東南跨院之中,那人影好似警覺自們已有防備,微一瞻顧,隨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義急聲問道:“那是怎樣一個人?伯父怎的不將他截住?”
“江南儒醫”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趕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個女子。”
話聲一頓,語鋒一轉,忽又道:“反正內情不簡單,咱們走,中廳去談,逸楓與你伯母都在中廳。”
身子一轉,領先穿過前廳,直朝後面走去。
華雲龍等面面相觑,不知來者何人,有何企圖,那高頌平不覺吐一吐舌,好似爲自己失言而解嘲,衆人頓了一頓,方始齊齊舉步,隨後行去。
一行人到了中廳,李博生已由後院回來,袁逸楓起身相迎,余夫人臉含微笑,朝華雲龍點一點頭,道:“龍哥兒回來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醫”接話道:“詭異得緊,咱們坐下談。”
老夫人神情一愕,道:“怎麽詭異得緊?”
衆人分別落坐,“江南儒醫”道:“那姓賈的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我在東跨院,又發現一個女子前來探道,等我趕去,她又走了,這中間定有講究。”
老夫人白眉一蹙道:“哦!有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來路,爾後未再現身麽?”
“江南儒醫”道:“那女子好似並無惡意,一頓就走,我原先認爲與那姓賈的女子有關,現在聽龍哥兒他們一講,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
話聲一頓,目注華雲龍,接道:“龍哥兒,還是你先講,你將始末詳詳細細講一遍。”
華雲龍將頭一點,頓了一下,乃道:“晚輩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鸨頭陳二前來迎接,咱們與賈嫣見面以後,一面喝酒,一面打情罵俏……”
這時,早有家人送上香茗,衆人默然靜坐,細聽華雲龍敘說此行的經過。
在座的人,李博生與袁逸楓,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彥,余尚德夫婦更是前輩人物,經驗閱曆,聰明才智,堪稱超人一等,他們靜聽華雲龍的敘述,不時皺眉,不時瞪眼,聽他講完,仍是莫衷一是,與華雲龍一樣,同有迷惘的感覺。
廳屋之中,寂甯了片刻,蔡昌義但覺氣氛沈悶得很,突然亢聲道:“干什麽啊!那賈嫣心地不錯,他縱然有話不肯明講,那也是別有苦衷,咱們靜坐凝思,又能想出什麽結果?”
“江南儒醫”目光一擡,道:“昌義,你就是性子急躁,那賈嫣的心地縱然不錯,卻也過於神秘了,況且今夜前來探道的是個女子,誰能斷定那女子與賈嫣無關,唉!江湖上的事詭谲多詐,不用腦筋去想,那就難兔上當了。”
蔡昌義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腸,叫他多用腦筋,那無疑驅羊上樹,只見他濃眉一軒,大聲叫道:“用什麽腦筋嘛!任他詭谲多詐,我總以不變應萬變,華老弟暈迷多日,又折騰了半日一夜,該睡覺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遲。”
只見余老夫人站起身來,道:“老爺子,昌義講的也有道理,龍哥兒折騰了半日一夜,事情又複撲朔迷離,一時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點休息,明日再講吧!”
老妻開了口,“江南儒醫”不便再講什麽,目光一掃,起立說道:“好吧!早點休息,反正急也不在一時。”
這“醫廬”的房舍極多,東西兩邊跨院是一般食客的住處。老夫婦住在後院,余昭南獨住中院,象袁逸楓、李博生絡知己好友來時,便也在中院歇足。
華雲龍被引到東首一間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寢。
他哪里睡得著,輾轉床第,盡在想“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糊,殺害司馬長青夫婦的凶手留下一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王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縱然已死,獨門信物該不致流入旁人之手,況且他祖母又將“玉鼎夫人”的絕筆書審慎的交給他,縫在他那防身軟甲之中,這不暗示血案與“玉鼎夫人”有關麽?既與“玉鼎夫人”有關,那賈嫣的師父--方紫玉便脫不了干系,但賈嫣爲何恁般坦率,對自己的身世絲毫不加隱瞞,誠如蔡昌義所講,那是自找煩惱了。
天下沒有願意自找煩惱的人,除非他是白癡,另有一說,那便是賈嫣私心仰慕,確已死心塌地的傾向自己,但賈嫣講得很清楚,她師父已頒禁令,不準與華家的人來往,且也表示“事已過去”,豈不顯示賈嫣是個以師命爲重的人?
他用勁翻了一個身,以被蒙頭,不覺自語出聲,道:“還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來與血案無關。”
講是這樣講,念頭仍舊轉個不停。
方紫玉的行徑令人難測,既像與華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對華家關顧備至,這是什麽道理?再說,“姹女教”三字顧名思義,當知是一個仗恃女色,蠱惑男人的邪教,那賈嫣明知他們華家行俠仗義,決不容許這等邪教出現江湖,但賈嫣卻也毫無顧忌的講了出來,是她們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們華家無可奈何呢?
忖念中,他好似大吃一驚,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什麽意思?‘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你們華家不利’……”
這句話是賈嫣講的,此刻他蓦然記起,首先便想到賈嫣的用意是脅迫,脅迫他離開“怡心院”,不要與仇華碰面,不要鬧事,破壞了“姹女教”的基業。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賈嫣也曾講過,她們師徒不作對不起華家的事,這句話固然有點諷刺的意味,卻也推翻了他那“旨在脅迫”的想法,於是,洛陽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話,陡然湧向了腦際。
他記得玄衣少女曾講:“……江湖上正在醞釀大變,那司馬長青首當其沖,不過是替人受過……”又講“令尊大人雄霸武林,聲威之隆,宛如日在中天,但仇敵遺天下……”這些話湧向腦際,他頓覺事有可信,心情越發沈重,越發的難以入眠了。
他本是無憂無慮,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擔扛在肩上,竟也變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縱然豁達,責任觀念卻也極爲濃重。
因之,往事如風起雲湧,那尤氏,那黑貓,那醜陋的薛娘,嬌豔的阮紅玉,阮紅玉的師兄蕭仇,前後所見的仇華,一個個出現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雞鳴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來探道的女子,那女子與賈嫣有關麽?如若無關,又是什麽來曆?目的何在?
思緒萬端,卻理不出一個頭緒,得不出一結論,他無奈,起身端坐,運功行氣,功行周天,始才漸漸入定。
入定以後,靈台清明,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有人走進房來,雙目一睜,但見蔡昌義蹑手蹑足,正在掩閑房門。
他心頭陡然一怔,旋身,豎起右手食指,擔起嘴唇先作一個噤聲手勢,然後悄聲道:
“老弟,跟我走。”
華雲龍越發驚奇,也悄聲道:“有事麽?”
蔡昌義道:“沒事,你先梳洗,要輕,要快,我等你。”
華雲龍暗付,不覺皺起眉頭,響起身穿衣,一面問道:“昭南兄他們起身了麽?”
蔡昌義道:“別管他們,咱們悄悄的溜走。”
華雲龍道:“溜走?爲什麽?”
蔡昌義道:“去玩,我帶你遊覽名勝古迹。”
華雲龍遲疑道:“這個……”
蔡昌義急道:“快嘛!等他們起身,咱們就走不成了。”
話聲微頓,陡又接道:“你不知道,金陵的名勝古迹不可數計,清涼山、獅子山、鍾山、北極閣、雞鳴寺、雨花台,燕子矶……至於莫愁湖與玄武湖,那是不用講啦!”
華雲龍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總得……”
蔡昌義截說道:“總得怎樣?告訴余伯父麽那準走不成,等他們起身,準是思索呀,推敲呀,講那賈嫣的事,頭都大啦!我是與你投緣,悄悄的帶你去玩,免得被他纏住,你去不去?不去不勞駕,我一個人去。”
華雲龍本性就貪玩,再聽蔡昌義如數家珍一般,報出許多好玩的去處,心思早已活動,如今又聽蔡昌義這般說法,更覺不便辜負他的一片盛情,但因寄住余家,余家父子心腸熱絡,自已正事不辦,悄悄溜出玩,總覺欠妥,因之又嗫嗫嚅嚅,決斷不下。
蔡昌義見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樣子,忙又接道:“機會消縱即逝,白天咱們去玩,晚上我陪你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問向那個什麽姓仇的下落,這樣玩歸玩,辦事歸辦事,不很好麽?”
華雲龍想想有理,微一吟哦,道:“那……總得留個字條……”
蔡昌義眉開眼笑,連連揮手,道:“你去梳洗,字條我寫,快!”
走去桌邊,研墨濡筆,一揮而就。
只見紙條上寫著:“弟偕雲龍出遊,傍晚歸。”
花押更簡單,只有一個“義”字。
擱筆回首,但見華雲龍面含微笑,已在身後相待。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怎樣?你還不去洗……”
華雲龍道:“我用干布擦了一把,免得驚動別人。”
蔡昌義先是一怔,繼而想打哈哈,突然警覺不能高喧,於是姆指一翹,道:“行!咱們心志一樣,跟我來。”
身子一轉,悄悄打開房門,掩了出去。
這時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灑掃舉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側院,看清四周無人,縱身越過院牆,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里,眼看已近城腳,華雲龍問道:“昌義兄,咱們進城麽?”
蔡昌義道:“嗯!先進城,清涼山、雞鳴寺、北極閣,都在城內。”
華雲龍道:“咱們先遊何處?”
蔡昌義道:“清涼山,那雞鳴寺就在山上,咱們在雞鳴寺填飽肚子再去雨花台撿鵝卵石。”
華雲龍不知什麽叫“雨花台撿鵝卵石”,又爲何要去“雞鳴寺填肚子”,但見蔡昌義奔行不歇,也就懶得再問,只是亦步亦趨,緊隨而行。他二人穿越而過,須臾到了城西。
所謂“清涼山”,實際只是個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圓不過二十里,但那山腰以上,禅林茂密,每當炎夏,清風徐來,蟬鳴滌人塵思,微風沁人心脾,頗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涼山”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雞鳴寺位於清涼山之巅,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雖是清晨,朝山禮佛的香客已絡繹於途了。
其中的緣故,一因禅林雅靜,空氣新鮮,城居的人,藉那爬山登高的機會,既可進香許願,又可鍛練筋骨,故此人人爭先,相沿成習,再者,雞鳴寺的和尚煮粥待客,雖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則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費,旁人也無法仿制,爲此一頓素粥而來,也是大有人在,蔡昌義所講的“雞鳴寺填飽肚子”,其理之一,也在於此。
他二人到達山下,放緩腳步,夾在香客之中,緩緩朝山巅走去。
這一條路,地區偏僻,上山的人不多,走到半腰,從四面上山的人會合一起,人數可就多了,但也沒有紮眼的人,便有紮眼的人,他們志在遊山,恐怕也不會注意。
一片朗朗誦經之聲臨空傳來,那是和尚的早課猶未做完。
罄鍾木魚,貝葉禅唱,華雲龍聽了,頓感心頭一片甯靜,隔夜的煩惱爲之盡去,他不覺默然加快步子,循那誦經的聲音直奔山顛。
雞鳴寺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側殿,一座後殿,另有一個膳堂,一個接待香客的廳屋,膳堂在廳屋之後,後廳在正殿之右,廚房與肩都在後面。
此刻,二三十個和尚,齊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誦經。
華雲龍好似已經著迷,迳趨正殿,全神貫注的在那里靜聽。
過了片刻,蔡昌義有些好奇。也有點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麽回事?老弟!”
華雲龍微微一怔,霍然驚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魚禅唱,爲何能令他悠然神往,當下尴尬的搖一搖頭,笑道:“沒有什麽……哦!咱們四下瞧瞧。”
也不等蔡昌義回答,身子一轉,緩步走向偏殿。
他這等神不守舍的模樣,瞧得蔡昌義滿頭霧水,好生不解,但卻已令另外一人臉含微笑,點了點頭。
那人是個瘦骨磷峋,滿臉皺紋,眼皮下垂,銀須過腹的和尚。
這和尚毫不起眼,一串佛珠,一襲灰布僧衲,一雙多耳麻鞋,如此而已。
可是,自從華雲龍登上山腰,他就遠盯在華雲龍的身後了。
遊罷寺院,蔡、華二人來到東南角上,眺望城景。
金陵城東南一帶,人煙稠密,房屋栉比鱗次,當真是紅塵千丈,熱鬧非凡,此刻不過淩晨,炊煙缭繞中,業已有人負販穿梭,熙來攘往,但那西北一帶,房屋雖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深院,缙紳的巨宅,街頭巷尾,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
蓦地華雲龍神色一怔,目光電射,朝那鼓樓方向深深凝注。
蔡昌義好生詫異,不解地道:“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華雲龍手舉手一指,道:“你瞧,賈嫣的馬車。”
蔡昌義順他的手指望去,果見一輛馬車奔馳甚急,直向鬧市馳去。
他目光不如華雲龍銳利,瞧不清馬車的樣子,信口道:“金陵城馬車多啦!怎見得那是賈嫣的馬車?”
華雲龍肯定的道:“馬車雖多,款式不一,賈嫣的馬車我認得,決不會錯。”
蔡昌義道:“就是賈嫣的馬車又怎樣?她是妓女身份,宴夜應召,淩晨歸去,那也可能啊!”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不可能,你忘了昨夜有仇華前去鬧事,指名召她相陪,她怎能脫身?”
蔡昌義微微一笑道:“不能脫身又如何?縱有可疑,咱們晚上走一趟,可疑處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們喝粥去。”
抓住華雲龍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來就用強,華雲龍只得耐著性子,跟著他去。
進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亞於酒樓飯館。這膳堂一十二張桌子,幾乎已有人滿之患了。
膳堂中無人待侯,吃粥的人須得自己去盛,因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雜亂。
華雲龍入境問俗,跟在蔡昌義身後盛好薄粥,二人找了兩個空位坐下就吃。
萊是四碟:一碟黴千張,一碟醬素雞,一碟糟乳腐,一碟脆黃九莖芥,這與普通下粥的素菜並無二樣,但卻入口芬方,決非街坊之物可比。
粥至半飽,蔡昌義停口問道:“老弟!這素菜滋味如何?”
華雲龍擡起頭來,笑道:“妙!妙!……”
倏然住口,再無下文,而且笑容一斂,目光發直,像似楞了。
蔡昌義濃眉一蹙,不釋的道:“老弟,你今天……”
忽見華雲龍目光有異,不由話聲一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原來另外一張桌上,坐著一個儒衫佩劍的少年,一旁一個花信年華,面垂黑紗的女子。
在那里玩弄一頭朱睛熠熠的黑貓。
見到那黑貓,蔡昌義不覺也是一怔。
適在此時,那少年放下碗筷,擡起頭來,赫然竟是阮紅玉的同門師兄,蕭仇。
蔡昌義不認得蕭仇,但卻曾聽華雲龍講過那頭黑貓。
只見那蕭仇目光一凝,霍地站起身來,陰陰一笑道:“華老二,咱們久違了。”
話聲出口,那面垂黑紗的女子陡然擡頭,緊接著身子一顫。
她縱然面垂黑紗,縱然未曾攜帶那頭黑貓,華雲龍也能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似“守護”靈堂,自稱司馬長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凶就在眼前。那是難怪華雲龍要發楞了。
只見那尤氏扯一扯蕭仇的衣袖,悄聲說道:“不要生事,咱們走。”
蔡昌義倒也乖覺,陡然沈聲道:“走?哪里走?”
只聽華雲龍緩緩說道:“讓他們走,佛門聖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義濃眉一軒,道:“怎麽?她不是……”
華雲龍將頭一點。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會錯。”
那蕭仇冷聲一哼,道:“華雲龍,本公子在鍾山等你,你敢去麽?”
華雲龍目光一棱,道:“一言爲定,卯時正在下必到。”
話聲一頓,凝注尤氏道:“此約以夫人爲主,在下有話向夫人請教,盼夫人不要爽約。”
尤氏嗫嚅道:“賤妾……賤妾遵命。”
華雲龍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道:“昌義兄,咱們走啦!”
撒開大步,翩翩然出門而去。
蔡昌義木然相隨,到達山腰,終究忍耐不住,乃問道:“老弟,你當真相信那尤氏會赴約?”
華雲龍道:“她雖然是個有利的線索,卻是起碼的腳色,去與不去,都無關緊要。”
蔡昌義訝然道:“那……那又何必約她?”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她若不去,證明她做賊心虛,血案必定與她有關,縱然另無發現,亦可全力追緝她,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蔡昌義道:“她若去了呢?”
華雲龍道:“按當日的情形看來,這尤氏與血案有關,依我的判斷,她若前去,自然會另邀幫手,合力對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義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你……”
華雲龍輕輕在他肩頭上拍了一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們走快一點。”
於是,他二人攜手並肩,匆匆下了清涼山。
這時,禅林深處,轉出那位骨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著華雲龍奔馳的背影,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挽起布衲的衣襟,顫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鍾山位於金陵之東北,繞城而行,不下五十余里。
華、蔡二人好整以暇,由水西門出城,先到雨花台逛了一圈,然後越野奔馳,風掣電閃一般。逞朝鍾山奔去。
到達山麓,已是卯初時刻,仰望高山,但覺紫氣氤氲,山勢雄偉,又名紫金山。
蔡昌義任了一怔,喘口氣道:“偌大一座鍾山,剛才忘了講個確切的地點,如今究竟在哪里等?”
華雲龍想了一想,道:“好在時辰尚早,咱們先登山峰,有人到來,當可一覽無遺。”
這是眼前唯一可行之策,蔡昌義自然無話可講,二人再次邁開步子,奔向山峰。
須臾,山峰已近,忽聽一個嘶啞的婦人厲喝道:“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砍斷你的狗腿。”
華雲龍聳然一凜,的道:是薛娘?她怎麽……
疑念剛起,只聽一個男子聲音輕狂的一聲冷笑,道:“螳臂擋車,哈哈!你這醜婆娘不知好歹,竟敢……”話聲猶未畢,華雲龍陡地一聲沈喝,道:“快!是仇華。”
話聲中,身形沖天而起,撲向峰巅。
他二人到達峰巅,但見那是一塊高低不平的草地,約莫十來丈方圓,東西兩面是密林,東北角有一片斷崖,谷深不知幾許,此刻除斷崖一面無人把守外,其余三面,圍繞著一十六名紫衣勁裝大漢,草地中央,一位二八年華的玄衣少女手執短劍,怒目而視,薛娘擋在她的身前,醜陋的面孔雙目噴火,筋肉抽搐不已,雙手漆黑如墨,顯然已是運足功力,推備出手,但那仇華目光淫邪,卻是視若無睹,仍舊陰恻恻臉含淫笑,一步步向前逼去,另外一位二十幾歲上下的錦衣少年站在一側,看樣子也是那仇華一路。
這陣仗,那是仇華動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義本是個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頓覺怒氣洶湧,蓦地一聲沈喝道:“止步!欺淩婦女,你算是哪門的好漢?”
這聲沈喝,氣發丹田,聲震耳膜,那仇華聳然一驚,不覺腳下一頓,轉過身來。
玄衣少女蓦然見到華雲龍,脫口一聲歡呼,道:“華公子!”
此刻,那仇華已瞧見華雲龍,只見他眉頭一軒,陰恻恻的道:“咱們有緣啊!哈哈!你詭稱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腳,劫走那堂子里的姑娘,也不怕辱沒你們華家的名聲?”
華雲龍聽了這話,暗暗吃驚,忖道:怎麽?賈嫣拆穿我的底細了?她究竟……
讵料他疑念未了,又聽玄衣少女失聲尖叫道:“天啊!你……”
這聲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卻毫無來由,華雲龍尚未來得及轉念,只聽那薛娘冷聲截口道:“小姐,別忘了咱們的目的,任他劫走哪里的姑娘,那都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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