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錦圖40
閑散人,喝酒也是一天,聽戲也是一天。偏還興趣廣博,一陣兒沈迷金石玩器,一陣兒戀上打譜下棋,最荒唐的時候還做了一陣居士,取了個不倫不類的雅號叫“七出”,強令自己的小兒子去廟里爲自己超經祈福。武帝剛登基,他就哭著喊著說藩地事雜,他管得嫌煩,要自請撤藩回京城養老。撤藩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武帝自然不允,他又撒潑打滾地求朝廷指個能干的代管,一番扯皮之后還真讓他回了京。那之后頗有幾個藩王有樣學樣,武帝卻都駁了。
大齊之患從來不在藩鎮,除了邊關諸王其余皆沒有兵權,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他是見自己封地旁邊便是偏向迎帝歸國的甯王,生怕遭了池魚之殃,干脆脖子一縮做了個縮頭烏龜。次年北蠻和大齊談和,帝卻在歸國途中染病駕崩了,人人都知其中有貓膩,然而最有可能跳出來滋事的甯王被旁邊的黑甲軍彈壓地動彈不得。
這之后諸人看郓國公的眼神都變得複雜起來,他卻依然故我,小曲照唱酒照喝,出入盡是些煙花之地,行的都是別人瞧不上的商賈之事,武帝見他志在斂財,斥了幾句也便罷了。
沈穆時與郓國公也算舊交,當日北蠻派了使團送帝歸國,武帝派了使團相迎,他二人便在其中。當時帶頭的是禮部尚書王僑中,他負責去軍中和北蠻使團交接,沈穆時和郓國公留在岐州城打點儀仗,不料帝還未至岐州便嗚呼病亡。消息傳回京城,武帝勃然大怒,當殿下令罷免了王僑中,命他二人扶靈回來。
誰都知道這只是一場戲,只有郓國公哭得幾欲暈厥,回來大病一場,還掉了一身膘,看著倒有了幾分真。
沈穆時倒是無所謂,他與武帝綁在一起,一個佞臣的名聲反正是跑不了了。
因爲有了這點交情,沈穆時也算知道郓國公禀性,和素娥姗姗來遲,他果然也未做怒。
郓國公在的倒是間雅室,沈穆時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長案前和個面目寡淡的中年儒生飲酒。窗沿上還有個束發藍衫的人在擊羯,側著身子看不清臉,可是擊羯的姿勢十分漂亮,頭昂如松、手落如雨,那鼓點緩如輕騎遠逝、疾如驚雷驟發,真如金聲玉振一般。
一時衆人皆默,等他將羯曲擊完。
曲罷,那人從窗台上跳下來,莞爾一笑,眉眼風流,多情又似無情,竟是個十分琳琅俊美的青年。
沈穆時颔首:“好曲子!”
那青年也在看他,昂首贊道:“好人物!”
衆人一起哈哈大笑,此時郓國公才道:“子辰卻是來晚了!”
沈穆時已梳洗過了,換了件牙白色的直裰,隨意輕便,潔淨明朗。他在郓國公對面盤腿落座,大方道:“既來晚了,自罰三杯。”
“知你酒量好,罰酒豈非太便宜你。”郓國公搖頭,又看垂眉跪坐在沈穆時身后的素娥,白胖如彌勒的臉上浮起一縷心照不宣的笑:“原來有美在懷,怪道瞧不上我的胡妾。”
沈穆時不以爲意:“家中小奴,姿色平庸,當不得國公爺一誇。”
衆人言笑晏晏,郓國公介紹完沈穆時,指著那儒生道,“這位名叫陳循,字世用,靈華寺的了塵大師舉薦給我,暫時屈才在我府上做個幕友。”
靈華寺是皇家寺廟,頗有幾名得到高僧,住持了塵大師卻有點凡心未了,不像方外之人倒有點像保媒拉纖的,和宗室勳貴都走得近,靈華寺在他手里香火越發鼎盛。
那儒生一副清高樣,見了尚書大人並不上趕著巴結,只當平常文士相交,見禮后道:“久仰大人文名,可惜《五蘊集》后,不見大人文墨久矣。”
沈穆時知道郓國公自己骨頭軟,就喜歡脊梁硬的,估計這幕僚也是投其所好。他也不點破,只淡淡道:“近年汲汲俗務,不敢再著言見謬。”
郓國公又介紹那青年:“這是我一故友之子,名叫蒲川,如今在國子監。”
那男子露齒一笑,竟有一絲頑皮:“蒲川不學無術,不過是花錢捐來的監生。”
大齊國庫空虛,武帝便重開了捐監之門,讓那些富庶商戶求個出身,若要謀官,還得再考。
叫陳循的儒生眼里露了一點譏诮之意,沈穆時仍是一派雍容閑雅:“英雄不問出處,捐官亦是起步。”渾似沒聽到那“蒲”姓。
素娥沒有他的涵養工夫,屢屢抬頭看那蒲川,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關聯。然而很難。舅舅身形魁梧,又蓄須,看著更像關西大漢,然而這蒲川面如美玉,眸似飛星,談笑間神采飛揚猶似少年。
素娥多看了蒲川兩眼,對方向著她微微一笑,素娥從不知道男人也能笑得這般華美,真是粲若春花也不爲過,偏還沒有半分女氣,說不出的坦蕩自然。
郓國公好似真的是請沈穆時來隨意坐坐的,聊了點山水意趣,聊了點宗室舊聞。漸漸提到朝廷,最后問及重開海禁的事。
次輔左長青三年前便提過此事,被首輔馮廷和斥爲“通倭”,兩人相爭不下,此事就此擱置。
沈穆時悠悠倒了一杯酒:“聖上從未提及,國公爺從何處知曉此事?”
“朝廷向來禁止海民私自出海通商,擅造雙桅以上大船都是死罪。近日有月港海商罔顧禁令,造違制大船下海被抓,市舶司竟以‘造船的和出海通番的不是同一人’而免其死罪,朝廷的意思不是很明顯麽?”
沈穆時仍是不表態:“此事只怕還要從長計議,我竟不知國公爺還關心海禁的事。”
“家大業大拖累重,誰活著也不能餐風飲露。”
這老家夥惺惺作態,他不關心朝堂上誰死誰活,擺明了只想撈自己那一杯羹,不要臉得理直氣壯。
沈穆時倒笑了:“若是有信,定然及早知會國公。”
郓國公得了他的話,明顯松弛下來,連腆著的大肚都顯得活泛了。又得寸進尺道:“其實還有個事,我聽說張賀有個庶女如今在你那兒......”
“國公爺和張賀也有交情?”
誰敢承認和逆黨有交情,郓國公還在醞釀措辭,蒲川已然離席,對著沈穆時一揖到底,肅容道:“實不相瞞,張清光本是小人表妹,家父臨終前還一直惦記,要我設法相救,實在是小人有心無力。今日得遇大人,還請大人成全。”
沈穆時穩坐不動:“蒲萬里已經過世了?”
蒲川悚然一驚,今天約沈穆時前來也是郓國公出面下的帖子,然而對方竟然已經將他打聽清楚了。
他心念電轉,面上不露:“小人是過繼給蒲家的。”
說起來也不複雜,不過是李家一對旁姓孤雛受本家欺壓,大哥行商歸來,發現家主已經將幼妹贈人爲妾。他一氣之下離了本家,因緣際會受了蒲氏賞識,又幾次爲對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