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錦圖41
方搭救,索性將小兒子過繼給了對方。蒲川口才甚好,將這過程說得一波三折,看上去也是情真意切。
沈穆時仍是一派溫文:“人確實在我這兒,不過我已是收用過了,若是還你,又當如何?”
蒲川毫不猶豫:“接表妹歸家乃是家父遺願,若大人肯成全,某自當竭盡所能照顧好她。倘若朝廷真要開海禁,蒲氏不才,也有二十八張海圖,願意獻給大人。”
原來認親是假,投誠是真。
素娥跪在沈穆時身后,手心一片冰涼。就見他頭也不回,用那一慣溫醇好聽的聲音淡淡道:“一介婦人,如何與二十八張海圖相比,怎麽聽,這買賣也是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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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說往事公子背舊盟
自古以來,文人贈妾都是件雅事。
什麽“紅粉換良駒”,“佳人酬客卿”......人人都當是佳話,誰關心被換的女子怎麽想?左右身契在人家手里,爲奴爲婢,也就比一個物件兒多了一口氣。
道理都懂,輪到自己,才知道一刀捅下來有多痛。
素娥渾身的血都凍成了冰碴,只盼著沈穆時能再說句什麽話,把這事兒圓回來。然而他什麽話也沒有,只悠悠然斟了一杯酒,廣袖翩然遞到她眼前。
“一杯新酒見故人。去,給蒲公子見個禮。”
素娥的淚都湧到了眼眶,不知怎麽又咽了回去。她渾渾噩噩地接過酒杯,渾渾噩噩地走到對面。
她看著眼前的蒲川,蒲川也在看她。
原來她就是表妹,似意外,也不意外。
姑母離家時他年紀尚小,到現在已經記不大清長相了。或許也是這模樣吧,纖袅荏弱,像早春枝頭初綻的杏花,看著明麗,一場冷雨下來也就消殘了。
沒能在丈夫離家時護住小姑子,母親被父親怨了一世。那種怨不消明說,就隱在愈見沈郁的眼神里,隱在相對無言的窘境里,隱在晚膳時一聲突兀的歎息里。
李氏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李隼那時已經與本家鬧翻了,他嫌賣妹求榮換來的好日子髒,不屑這麽過下去,甯可一無所有地去海上掙命。李氏彌留之際等不到丈夫,輾轉了好幾天不肯咽氣,直熬到油盡燈枯還緊握著兒子的手:“當初是我一念之差......終是,還不清了......”
蒲川當時也不過八九歲,被母親痛悔的眼神灼傷了,一邊哭一邊喊:“他一個男人護不住妹妹,怪你有什麽用!娘你欠了誰的?你誰也不欠!”
李氏喉頭“咯咯”了兩聲,想說什麽被痰堵著沒說出來,眼里那點光華終于一點點的熄了下去。
李隼出海兩年,等他回來,李氏墳頭草都青了。少年蒲川走投無路去碼頭扛活,憑著一身狠勁兒得了蒲家老爺蒲萬的青眼,認做契子契子契子,盤活了是顆棋子,用壞了便是棄子。不虧。
蒲氏在唐宋時就是泉州有名的海商,海禁后勢力雖有衰弱,在泉州還是只手遮天。李隼也是有血氣的,爲了要回兒子,連燒了蒲家幾處碼頭,幾次交手,倒和蒲萬打出了真交情。最后兒子沒要回來,還把自己折進去了,蒲家見不得人的買賣大多都是他暗中經手,最后又挑唆著蒲萬牽通京里的商路。
年輕時的憾事成了李隼的心魔,爲了把踩過他的人踩到泥里,他的手段偏頗得嚇人。
自來沒有誰對不起誰,過不去的,都是自己心里一道坎兒。
蒲川端起酒杯,所有的心事都沈在心底,看著也是光風霁月朗朗少年。
“表妹!”
才叫得一聲,就見纖弱少女素手一翻,一杯杏花春汩汩灑在了面前。
“聽得舅父過世,素娥無以爲祭,唯有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眼前的女孩兒低攏著眉,她確實生得好,肌膚白若生宣,眉眼楚楚若畫,本來素極淡極的一張臉,因了眼尾一痕胭脂紅,便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韻致,若有似無的撩人。
只怕是紙糊燈籠美人扇,好看不經用。
蒲川漫不經心的想,就見素娥一抬眸,笑得疏離孤清。
“然則素娥亦想問公子,親長已逝,外姓之別,何以言歸?”表哥也未叫一聲。
她竟是不願意!
蒲川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也是,跟著尚書大人,想必已經養大了心。
素娥又抬手攏了攏鬓發,到底是大家出身,存心要搭架子,舉手投足都透著矜驕。
“聽得父親提過,舅父有意結親。公子言辭閃爍,素娥不得不問,公子所求,是爲前盟?”
蒲川眉角一跳,不想她竟這般大膽!當著衆人的面,竟以妻位將他的軍。
要知道婚姻之事,閨秀連聽也是聽不得的,便是聽見了也要裝糊塗,她竟大剌剌拿出來說。更遑論她如今身份,連奴籍都未出。
結親的事,蒲川是知道的,那也不過是父親的一廂情願,當年一點憾事,李隼恨不得拿全家去填。可惜餌料不夠,張賀不肯松口。
這時節,他自然是知道也只能做不知道了。
“家父不曾提及......”
杏花般嬌嫩的女孩兒,冷笑起來竟也寒如霜雪:“公子好不奇怪,既要來認親,又怕人訛你!把我接去了,是打算養在偏院呢,還是發嫁呢?好叫公子曉得,我便是我家大人養的一條狗,只怕你那院子也裝不下!”
“素娥。”
不過是這麽淡淡的一聲,剛才還伶牙俐齒的小姑娘霍然就收了聲。她梗著脖子不回頭,眼尾卻越發紅了。蒲川離得近,看到了她眼底那點可疑的晶亮,細碎而明澈,像摔碎了的天上星。
“讓你敬一杯酒,哪來這許多話。”
沈穆時春風沐雨般地一笑,端起酒杯,敬的卻是郓國公:“婢子無狀,讓國公見笑了。”
“哪里話,海棠有刺才是真性情。”
只有素娥知道,她不是海棠,她的刺全是虛張聲勢,內里張惶到不行。
大人不要她了。
沈穆時看素娥還在那站著,不耐煩似的放下杯子,細瓷盞磕著烏木沿,叮當一聲響:“敬完酒還不回來,等著人下聘?”
素娥傻呼呼地轉過頭來,似難以置信,似死里逃生,心口豁開的口子還在流血,眼里已經重新綻出了華彩。
第三十七章竹堂猗猗解愁心(上)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自然而然便轉了話題。郓國公拉纖、蒲氏獻圖,打著千里尋親的幌子,爭的是海貿這一畝三分地。
彼此一探底,心中都有了數,聰明人無需多言,推杯換盞間也算賓主盡歡。
待臨別時,蒲川向著沈穆時長揖到底,他身姿秀颀挺拔,便是折腰也不顯卑弱。
“張姑娘得大人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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